单身女人（四）

　　六
　　自手术到现在，快四个月了，小梅一直陪着父亲，父女的感情增进了不少，一向严厉的父亲拍着女儿的头：“梅梅，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不能再拖了。”说起个人问题，小梅自然而然想起了高峰。刚去北京的前几日里，两人黏黏糊糊，电话来电话去，后来自己忙于照顾父亲，电话就逐渐少了，最近很长时间没通电话，这样也好，省的以后“剪不断，理还乱”，本来就是没有结果的事。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说曹操，曹操到”，现在是“想高峰，高峰到”，父女俩正说着话，高峰敲门就进来了，看到小梅，有点惊讶。高峰是来看父亲的。
　　“李市长，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再过两日我就能去上班了，你们工作都挺忙，不用来看我，”父亲又冲着小梅说，“梅梅，给高行长倒水，”而后又向高峰介绍，“这是女儿，在档案局上班。”高峰没说话。
　　茶端来了，父亲向小梅介绍高峰：“这是人行的高行长，年轻有为，是这次副市长的人选。”又转向高峰，“小高，你要努力，你是很有希望的。”
　　“谢谢李市长鼓励，希望您多提携，我就不打扰了，这点小意思，您老买点营养品。”说着放下纸袋出去了，临走时，用眼勾了一下小梅。
　　高行长的这“一勾”，把两人又勾在了一起，不同于上次，这次的感情更强烈一些。高行长一有时间就和小梅腻在一起，有时还整夜呆在小梅的住处。
　　一天，高行长问小梅：“你爸是李市长，为什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这和我们相处有关系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也难怪你不知道，许多人都不知道，我不喜欢靠着爸爸来耍威风，爸爸也不希望我那样。”
　　“这样好，这样好。”
　　“爸爸说你是个有为的年轻人，有希望进班子。”
　　“这次的竞争对手很多，我的压力很大，要是……要是有李市长的帮忙，希望会大点。”高峰说完，用期望的目光看着小梅。
　　“你不会是因为爸爸才和我相处的吧？”
　　“哪能呢？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了？”
　　“我和你开玩笑呢，我爸爸特讨厌别人说情这种事，不过，你要是真有能力，他也许会……我看他对你的印象蛮好的，”小梅也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帮忙，“他是很爱才的。”
　　“难道连女儿的面子也不给？”
　　“我们是什么关系呀？我爸爸凭什么给这个面子？”小梅其实是在开玩笑，不过，说的也是实话。
　　“我们……我们是恋人。”
　　“什么恋人，是婚外恋，这个能告诉我爸爸？”
　　“我……我正准备……离婚……”
　　“离婚……怎么会……你……”
　　“小梅，”高峰好像下了决心似的，目光坚定了许多，“我和燕子感情一直不好，我很痛苦，从没有对别人说过。自从遇到你，我……我像是回到了当年……”
　　“你们感情不好？”小梅初听高峰这样说。
　　“是，我们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那现在的孩子是……”
　　“是我们抱养的。告诉你也许不相信，在别人看来，我们一家和和睦睦，其实，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我们从来不沟通，这么多年了，在一起连话也很少说……”
　　“你先别说了，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
　　“你怎么才能相信我，我……等我把离婚证书放在你面前。”
　　“不要，不要这样。”
　　“小梅，我是爱你的，难道你不爱我吗？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小梅知道，自己是爱着高峰的，可现在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梅，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我愿意为你……离婚。”
　　“没有别的……办法？”小梅心里有点乱。
　　“我爱的是你，我要和你在一起。”高峰语气很坚定。
　　
　　陈琳在家，一直没上班，听了小梅的叙说，她直摇头：“连结发妻子都能抛弃，这样的人不好。”
　　“他是爱我的。”
　　“他难道就没有爱过现在的妻子吗？肯定也爱过，那为什么现在又不爱了？他现在爱你，会不会以后再去爱别的女人？”这种感情，陈琳一直很反对。
　　在陈琳那儿没有讨到赞成票，小梅去找妈妈。其实，小梅自己心里也知道，这种感情很不道德，可是从内心还是想得到别人的赞成。
　　“梅梅，妈妈不知道那个人有多么优秀，只是不希望你参与离婚这种事，如果那样，妈妈宁愿你还独身。”妈妈边说边抹着眼泪。
　　看到妈妈哭，小梅也不敢再说什么。
　　“你要真那样，你爸爸会被气坏的。”妈妈还在唠叨。
　　也许是妈妈的眼泪浇醒了她，小梅一下子认识到自己真的不能那样，再见高峰，她以不容分辩的口气告诉他：“你不要离婚，我也不会和你结婚。”
　　“为什么？”
　　“我不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不能承担这个角色。”
　　“我不是因为你离婚，没有你，我也会离婚的。”高峰更坚定。
　　小梅觉得自己惹麻烦了，她害怕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会生气，她想象不出父亲知道后会被气成什么样子。索性不再接高峰的电话，自己家也不回去，每日躲在陈琳家，正好陈琳不上班，每日为小梅变着样做饭吃。有了小梅的到来，陈琳也挺高兴，好像小梅的烦恼抵消了自己的不幸，同时还消除了许多寂寞。
　　
　　七
　　吃过晚饭，小梅和陈琳兴致勃勃地谈笑着，小梅讲起单位一位管理档案的老夫子的迂腐：每册档案都有两位整理者签名，老夫子为了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前面，每日里忙忙碌碌，早到迟退。有一位新来的年轻人不懂这个，帮着老夫子装订档案，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翻开封底，欲将自己的大名签在上面。当时，老夫子就在旁边，他先是紧张地盯着年轻人，那情景，就像狡猾的狐狸紧紧盯着乌鸦嘴里的那块儿肉，小心翼翼地盯着，既不能说明又心存着急，直到年轻人写完最后一笔。老夫子看到年轻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最前面，脸色难看极了，先是煞白，而后通红，继而怒气冲冲，摔门而去，留下那个年轻人呆呆地不知为何。小梅边说边学着那位老夫子的神态和动作，真的还有点像，令陈琳捧腹大笑，捂着肚子直喊疼。正笑着，小梅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不认识的号码，忙接起来。
　　“小梅吗？”一个挺熟悉的女人声音，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嗯，是谁呀？”
　　“我是燕子。”
　　听到是燕子，小梅心中禁不住一阵慌乱，脸上笑容很快消失了，继之而来的是凝重。
　　“燕子啊，有事吗？”小梅故作镇定。
　　“我想和你谈谈，晚上在茶馆里见。”不容小梅再说什么，燕子已经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小梅发现自己满手心都是汗。
　　晚上，陈琳要一同前往，小梅觉得不合适，可自己真的有点心虚，有陈琳在一边也许会好点，就带上了她。
　　一路上，小梅心里乱混混的，她已经感觉到燕子要对她说什么，但不知道燕子会怎样对她说，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自己该持什么态度？陈琳感觉到小梅的手在微微发抖，她伸手握住了小梅发抖的手，小梅报以感激的微笑，在陈琳看来，小梅的笑有点凄凉。
　　燕子瘦了，很明显，还有点憔悴，看见小梅领着别人来，有点意外，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喊了两杯茶。
　　“我知道你们的事。”燕子先开了口。
　　“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是你想多了。”
　　“你看这个——”燕子说着，从包里取出两张纸，展开，放在面前的茶桌上，推到小梅面前。
　　是“离婚协议书”，看到这个，小梅既感到意外，又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琳凑上前，看到“离婚协议书”几个字，也呆了一下，协议的内容不多，但陈琳没有顾得上细看，最后的那个签名“高峰”吸引了她的目光，难道是他，那个在大学一年级就定格在脑海里的名字，转念又想，不会那么巧，也许是同名同姓的。这么长时间，从没有问过小梅心中的那位叫什么名字以及具体来历，看来自己真的是够马虎的。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陈琳等着燕子哭哭啼啼地叙说他们的患难历史，以博得小梅的同情，然后主动退出，没想到，她提出讲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我刚上班，在人行当出纳，当时，其他同学还在大学就读，毕业后不知道何处去，而我就拥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那时，父亲是人行行长，正在得势时，自然而然，我就成了令人仰慕的白天鹅。我拒绝了许多人的求爱，目光高高地眺望着远方。命运还真的垂青与我，让我碰上了他。当时，他刚从XX大学毕业。大学毕业生这道闪亮的光环罩着本来就帅气的他，更加夺目，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很顺利，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也就留在了本市，没有回他那个贫困的家乡，尽管当时的大学毕业生的分配原则是回当地分配，留在市里是很难的。可是这一切因为我父亲的帮忙就都不是问题了。他顺利地进了人行办公室。由于我父亲的照顾，他本人确实也挺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行长的位置。
　　我们结婚了，不到一年，也就是七个月吧，星期天，他不在家，一位老人领着一个病恹恹的女子敲开了我家的门，他们衣服过时、肮脏，一看就知道是农村来的。‘你是高峰女人？’老夫人问。我点点头。老夫人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随即那女子也跪下了。‘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吧，’老夫人声泪俱下，那女人也在哽咽，此刻我才发现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我感到有点摸不清头脑，‘这是高峰的亲骨肉，她爹说什么也不留，再说，留下来也没办法，小丽说什么也舍不得，给你们送来了。’我当时呆住了，先扶老人起来，那女人也起来了，都坐在沙发上。老人告诉我：小丽（就是那抱孩子的女人）是她的女儿，是高峰青梅竹马的恋人，定过婚的，在农村订了婚就是未婚妻了。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小丽也怀上了他的孩子，说好了大学毕业后就结婚典礼，可是他高攀上了你。他们知道高峰是个农村娃，找工作不容易，还找了个有工作的女人，挺好，他们也认了。可孩子没罪，这就是他说的孩子，老人说着，从小丽怀里抱过孩子，递给了我。我当时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老夫人说着感谢话，说我是好人，会好好待孩子的。直到走，小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不断地抽噎，用一块很厚的方巾包着头，看样子还没出月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夫人领着女儿马上要告辞了，当时的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从包里取出200元钱递给她们，要知道，那个时候200元钱已经是一大笔钱，当时我一月的工资才一百多点。老夫人没接，只是说：只要好好待孩子就行了。
　　老夫人走后，我呆呆地坐着，先是气愤，而后又无助，我喊来了妈妈。妈妈让我先不要把这事告诉高峰，她把孩子抱走了。接下来，我虽然没有对高峰说什么，但总是无端地冲他发火，有好几次，我险些说出口，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陪笑着，一点痕迹也不露，好像真的很爱我。我想不出，一个人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好。当时，我也想过离婚，也想过把高峰还给那个小丽，可妈妈说：高峰是个挺不错的男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发生这样的事也属正常，再说现在他已经是你的丈夫了。
　　妈妈张罗着把小丽留下的那个孩子送人，我总是不忍心，看着那粉嘟嘟的小脸，母爱在心中升起，我决心收养她，并好好把她养大。我告诉高峰自己不生育，就把那个孩子抱回了家，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孩子。不过，我从来没有采取什么节育措施，却一直没有怀孕，这也许是天意。
　　一周前，他把这张‘离婚协议书’递给我，要我签字，他把孩子和家产都给我，只求我快点给他个自由身，我明白他看上的不是你，是你做市长的父亲。他这个人，没爱过任何人，他只爱自己。我也想过痛痛快快地签字，可是有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不能在母亲身边，现在连父亲也要抛弃她了。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燕子的故事不是很动人，却让陈琳和小梅都感到战栗，尤其是陈琳，没想到燕子恋的人竟然是自己心目中的高峰，觉得世界太小了，她扭头看小梅，发现她脸色平静，从没有过的平静……
　　小梅站起身，“燕子，谢谢你！”回头拉起陈琳出了茶馆。
　　小梅回到陈琳的住处，马上收拾东西要回去。
　　“夜已经很深了，明天再回去吧。”
　　“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得回去面对。”
　　“要考虑好，不要把事情弄砸了。”
　　“琳姐，我知道，你放心吧。”说着，就下楼去了，陈琳站在窗玻璃前，目送小梅的车子出了院子。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陈琳想了许多许多的事，想高峰，想大学一年级时的梦想，想赵志国，想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