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天七夜（1）入院后的前三天

　　203病室一直是前几天里九点医院的热门闹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就连医护办公室那扎眼的各式花篮也是203室摆放不下的多余品。
　　随着病人病情日益加重，病人一览表上的红色“危重”卡片就像一颗传染性极强的病毒，阻挡了许多探听虚实人的脚步。在医院里，危重的出现，会让一个家庭走向尽头；在政界里，一个危重的出现，则会带来无限的转机。
　　没有人再会来了，树倒猕猴散，这是无情的现实。道理于浩敏心里明白，自从二十五岁的她下决心嫁给四十二岁褚玉然的那一天开始，就发誓，要用时间来证明她对褚玉然的赤诚真心，来战胜周围人群的有色眼光。
　　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深陷幸福不能自已，却在瞬间看到了终点。如果不是陪她晨练，他就不会伤寒；如果他的伤寒能够及早的诊治，就不会诱发心脏突变；如果今年的体检报告及时得出结论，就能得知他的心脏原本就有异常，提早做好预防……悔恨和怨恨就像一个威力强大的害虫，她饱尝着一点一点被吞噬着灵魂的痛苦。“非医护人员禁止入内”这九个字就像黑白无常的索命牌。没有希望了么？真的没有可能了么？不，于浩敏期盼着夜晚九点的到来。
　　“医生，九点的时候我丈夫一定能够醒过来么？”刚才和医生的对话于浩敏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咀嚼。
　　“一定能够，清醒只能维持十分钟，如果病人能够讲述出自己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就能够痊愈九个小时。九个小时，会为我们提供更大的有效治疗的空间。”医生说着这些匪夷所思就像喝凉水一样自然。
　　“真的么？”于浩敏睁大了眼睛。假若平时，这样的神话对于一个无神论者只能付之一笑。而此时，是她最心爱的人躺在生死之间，她宁愿相信神话会发生。
　　“恩。”医生点了点头，“褚玉然的心脏功能虽然已经得到有效救治和恢复，但是，却出现了重复感染症状，继而又引起心率增快，进入浅昏迷状态，遗憾的是，这次没有及时准确地找出原发感染灶和致病菌，只能对症下药，患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谭医生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几秒钟，凝视了一下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自从他们入住开始，他们的故事就在院内开始流传。爱情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虚妄，婚姻则是锅碗瓢盆的交响。这个女人，选择的是虚妄的爱情，还是用美貌换来实际的婚姻，作为一个俗世之人，他也十分好奇心的观察着。
　　首先，眼泪从婆娑到奔涌而出，这个过程可以伪装酝酿。但是，王浩敏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杂质，那种一眼到底的清澈，投射出万分的揪心和真诚，正积极的向外人传递着爱情和婚姻的和声悦耳。算了吧，自己只不过是个医生，于是，又继续和她解释起来：“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在给与全身支持疗法和对症治疗的同时，加用无环鸟苷、干扰素等常规的抗病毒药，然后附用中草药。重点在于，急需恢复患者的体能，那样才能不用担心输入的液体会增加心脏负荷，药物、营养物质才能更好的吸收，自身免疫力提高的更快，为我们的救治提供充足的时间。”
　　想到这儿，于浩敏顿觉有一股希望从心底涌起。夜光表在昏暗的灯晕下熠熠发光，这是褚玉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欧米茄蝶飞系列的BYZANTIUM，方正的精钢蓝面，鳄鱼皮。当时她高兴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他：“爱你。”用语言来讲述传递的只是精短的话语，而心脏的跳动传递的则是特有的热度和长度。
　　  “需不需要问一下从哪儿买的？”
　　褚玉然回答：“只要你高兴就好。”
　　这是他永远的回答，她只要知道他爱她就足够了。后来，于浩敏的一个业内朋友无意中发现了，给出这样的行业评定：BYZANTIUM真品，型号为7801.50.31，机芯为欧米茄2500，同轴擒纵自动上链，动力存储48小时，日常生活防水，获得瑞士官方天文台认证现在已停产的绝品。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滴在手表上的泪珠让蓝色更加晶莹。蓝色，一直是于浩敏的最爱，褚玉然总说，你就是一块蓝色的璞玉，通体透明，要不就喊你蓝玉吧。于浩敏总是高兴且俏皮地回答，那你就是那神秘的蓝色海洋，要不，你就叫小海吧，或者“大洋”，或者“银元”，或者“铜板”。然后他们像个小孩子一样幸福的打闹、扭抱在一起。
　　不论什么都要勇敢面对，越到人生低谷越要坚强。于浩敏擦了擦眼泪，认真地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是九点了。激动、兴奋、担心、恐慌……四面八方赶来，在于浩敏的大脑里拥挤着。
　　最后的时刻到了，医生熟练的遣散了最后的观望者。
　　九点钟，褚玉然按时清醒过来。就像刚才梦到的一样，王浩敏好好的陪在他身边，都说回头一笑百媚生，我言梨花带雨更让人醉。那小小的眉头，那弯弯的凤眼，那高翘的鼻头，那瓷亮的小脸，那晶莹的一滴又一滴，都会引起心里无尽的灼痛。
　　尽管已经做足了谈话的功课，王浩敏的讲述依然磕磕绊绊，好无厘头。褚玉然什么都没有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那曾经被岁月一度掩埋的梦境往事，瞬间涌上心头，扭曲了的脸庞，让王浩敏感到从未见过的恐惧，她紧张地闭上了嘴巴，只是惊恐地注视着。
　　褚玉然的内心有多深厚，她曾经试探过他，每次都蜻蜓点水般轻浅，也都被他委婉的一带而过，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从此，她只是弱弱地地旁敲侧击，再苦再累没什么？权利、金钱对人生而言，都是过往云烟，人，才是最重要的财富。每每此时，他总是平静地笑笑，轻轻地的拥揽过她的双肩，你就放心好了。没想到，今天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王浩敏的心情再一次坠入了低谷，也许，等待褚玉然的可能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十分钟转瞬即逝，褚玉然很快又进入了昏迷。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一天是短暂而又漫长的。看着褚玉然的一呼一吸，王浩敏都要用一生一世来计算。
　　九点终不因某些人的渴望和排斥而早退或迟到。第二个夜晚的九点，褚玉然按时醒来，王浩敏没有再说什么，他都懂的，他有自己的决定权。
　　“都有什么人来过了么？”他主动伸过手，轻轻地握住那十指芊芊的温软。
　　“只有程副厅长比较关心，每天一个电话询问情况。”王浩敏的眼中很平静。自打嫁给褚玉然那天起，她就早已领略官场上得意时众星捧月的阿谀，失意时唯恐不及的躲避。“还有，昨晚九点半左右，他派仇虎过来帮忙陪护，我让他回他不回，刚刚还在这儿。”
　　“哼、”褚玉然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要不他睡不着！”
　　“谁？”王浩敏隐约感觉那个他就是程有光，但是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摩擦，反而程有光在他仕途中有知遇之恩。可以说没有程有光，就没有褚玉然的今天。
　　褚玉然看到了王浩敏满腹的欲言又止，也明白王浩敏已经察觉自己心中的矛盾与挣扎。什么是聪明？能够把握给与和索取的尺度就是聪明。
　　褚玉然用力的握了握妻子的双手，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死神的剑就停在咽喉，褚玉然已经感知它的冰冷与无情。如果自己是一棵没有灵魂的树该有多好，可以背信首孝悌的约束，可以不负责任的来与去。
　　可是自己是人啊，有情、有爱、有责任、有义务、又有对明天生活的强烈渴望……生机勃勃的时候可以把死挂在嘴边，嘲笑他的手无缚鸡之力，可当真的看到了死神的怒容，才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救命稻草就悬挂在眼前，抓住它就能步入生的境地，可是生的境地也同样布满了死神的漩涡，死神远离了，还有比死神更凶残的厉鬼在等着他。那个厉鬼渐渐地变成了程有光、变成了程有光的前妻——
　　褚玉然突然呼吸急促，目光呆滞，再次晕厥过去。
　　第三天，褚玉然病情开始走下坡路，心脏偶发早搏，液体量和滴速开始缩减，感染症状没有一丝好转，抗病毒的中药制剂只能进食几口。
　　九点，如约而至。王浩敏早早地坐在了病床的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褚玉然的一呼一吸，期盼着他眼眸的早日开启。鬼差神使一般，褚玉然按时醒来。随着眼睛的睁开，发出的目光有无助、有期盼、有绝望、有悔恨……王浩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俯下身体，在他的耳旁轻轻地耳语：“我希望你勇敢的活下去，不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辈子。”褚玉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顺着眼角无声滑落的是酸涩的泪水。“敏，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坏。其实，最初的我并不是这个样子。”褚玉然没有睁眼，他怕他最心爱的敏听到这些时会发出厌恶的目光。
　　“然，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王浩敏把脸紧贴在褚玉然的脸上，彼此的泪水相互纠缠着，浸湿了一大片的枕头。
　　“敏，你坐下，我要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是同意还是拒绝。”王浩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轻声啜泣着：“我希望你活着，又害怕你会痛苦。然，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健康并快乐着？”
　　“敏，坐好了，你不知道我是一个病人吗？还来和我抢夺氧气。”褚玉然的幽默让王浩敏破涕为笑，王浩敏顺从地坐下来，只是，抓着褚玉然的手更加用力了。
　　“敏，你就是我所有的快乐和幸福。”褚玉然换了一口气，嗔视着眼前苍天送给的人生最大的宝贝，无线眷恋地喃喃自语。幸福的光晕顿时涌上王浩敏的白皙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