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七天七夜（(2）曾经来迟的春天

　　大山里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盈盈的桃花在满山绽放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月底。病房里的窗子轻轻地开启了一个罅隙，乍暖还寒的春风徐徐地舞动窗帘，一股熟悉的土地味道和着温暖的花香不分昼夜地充溢着整个房间。褚玉然和王浩敏像两个久违的亲人，慢慢地开启着心中曾经的美好。
　　那个小山村，是褚玉然心中永远的桃园。抓蝎子、逮蚂蚱、粘知了.....所有小朋友曾经干过的事儿他一个没拉下，只是方法迥异。逮蚂蚱，他选择在初秋下手，那时的夜晚，蚂蚱为了能够更多时间去沐浴落日的余温，总是喜欢追逐夕阳，在最后一抹晚霞消失怡尽之时，便飞到树上栖息。第二天早晨，又在睡意朦胧中被浅浅的露水打湿翅膀，那时，它像个被禁锢的勇士，徒有一腔再次飞翔的力量。这时候，上山逮蚂蚱，既不用满山的寻找，又不用一个一个的追逐。只需轻轻地拉过低垂着的树枝，几个几个的往下拿即可。而粘知了，大多数小伙伴是把麦粒放进嘴里反复咀嚼，成粘性极强的面筋，然后缠绕在长长的枝干一头，最后瞄准树枝干间驻足停留的知了。这种方法，褚玉然也曾屡试不爽，只是，粘取几个便会脖颈疼痛。在一个偶然的夏夜，母亲、父亲坐在院子闲聊，褚玉然和小伙伴爬树嬉戏，树枝的撼动惊动了枝头的知了，慌不择路般跌落在屋门口的路灯下面，出于好奇，再次晃动，又有同样的结果出现，再而三的更加用力，竟然又有更多的知了跌落。后来，褚玉然觉得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在那个没有百度、书本知识局限的年代，这个问题的答案被封锁了起来。直到后来上了初中，褚玉然才知道那是知了的趋光性所致。不管怎样，褚玉然率先利用这个方法，获得了比别人更多的美味。
　　    一直沉迷在褚玉然娓娓往事中的王浩敏，在那一刻，忘记了刚才的生命岌岌。连绵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的小河、蔚蓝的天、金色的原野、调皮的蚂蚱、刺耳的蝉鸣、一个调皮快乐的男孩......人生如果是永远这样的纯粹多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生死相搏.....她轻轻地把头伏下来，陶醉在褚玉然的左臂弯里。
　　    突然之间，她感到一阵强有力的肌肉抽搐，猛然一下子抬起头来，只见褚玉然眼睛紧闭，眉头紧皱，双拳紧攥，“然，你怎么了？”“然，你不要吓我！”“然，求你睁开眼睛......”时间一到，褚玉然又昏迷了过去。
　　    王浩敏的眼泪夺眶而出。
　　                   昔日种柳
　　                   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
　　                   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唯叹，今生与你缘定千年！
　　  
　　 夜色就像乌贼吐出的墨汁，刹那间弥漫了整个城市。走廊里的声音渐渐回落，灯晕似乎也变得柔和。王浩敏懒懒地瘫软在休息椅上，闭上了眼睛。黑夜中，思绪没有方向。仇虎慢慢地走过来，看着这是个单纯而又执着的同龄小嫂，欲言又止。冥冥中，王浩敏感觉有人的存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见仇虎没有走，疲倦的脸庞展开了一个感激的微笑：“在医院的后院有一个招待所，条件还不错，你去休息一下吧，烦扰您好几天了。”“嫂子。”话一出口，似乎有一种异样的电流让他觉的有些不自在，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很多的女人，有着和外表迥异的执着和坚强：“小嫂子，您去睡一觉吧，我在这里照顾褚主任，有什么消息会给您打电话。”
　　小嫂子？这个焕然一新的称呼让王浩敏眼睛一亮，不由地再次打量起仇虎，棱角分明的脸上架着一副淡蓝儒雅稚气的眼镜，眼睛的光芒却有着岁月的沧桑。
　　“您就放心好了。”仇虎的口气里充满着十足的诚恳之意，他十分清楚王浩敏的心理，也明白彼此的使命、使然，“我的家在农村，也像这个村庄一样的四季分明。虽然美丽，但是贫穷。父亲早逝，母亲也一病不起，半年后离世，我、姐姐、弟弟先后被人领养......”
　　王浩敏注视着这双笃定直视前方的眼睛，听着一个心酸的故事，仿佛看见一个年轻的褚玉然从远方走来，模糊又清晰。
　　“继母家里也很穷，靠勤工俭学艰难读完大学，两个妹妹初中毕业就去了南方打工，保研，我放弃了，我想要工作，应该为家里人该做些什么了。”平淡的语速，展现了一颗波澜不惊的强大内心，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拥有。
　　王浩敏能够隐约感觉他和别人的不一样，而且正在敞开心扉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不禁小心翼翼地安慰道：“舍得舍得，总是舍在先，得在后的。”
　　“是。我也喜欢品咂这句话。”仇虎裂开了嘴，发出了来自内的笑声。
　　“听玉然讲起过，你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考进来的，已经很优秀了。而且，很勤奋，愿意动脑子，一定有前途。”
　　未来是能预知的，懂得一个人的性格，就明白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了解一个人的秉性，就知道他会走多远。这是谁说过的话语，仿佛还在昨天想起----王浩敏静静地躺在阳台睡椅上，全身心的沐浴着在阳光的怀抱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褚玉然的到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后，褚玉然也躺了下来，搂抱着王浩敏一起面对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难得的空闲，他们就像很长没有见面的情人一样，谈论起这些日子身边发生一切 。奥，是了，就在那一天，他告诉她单位上来了一个新人，叫仇虎,稳重、勤勉、聪慧.....前图不可限量。王浩敏深以为然，却故作成熟的狡辩道：“那可不一定。走多远靠的首先是健康，你知道他会不会得病，即使现在不会得，将来会不会得?做出选择除了性格，还得看他有没有运气......”话还没有说完，褚玉然已伸出了双手到她的腋下，还未动作，王浩敏便已经笑的瘫软在一边，差点掉下椅子，突然一阵疼痛，头发有一种强有力的拉扯感，原来不知不觉中，褚玉然把她的长发和他的领带纠缠在了一起----
　　王浩敏的眼中溢满了泪水，当第一滴无情的坠落之后，便决了堤.....
　　“小嫂子，你还是去睡一觉吧，褚主任离不开你。也请你相信我！”这个喊他嫂嫂的同龄男孩用诚恳给了她无尽的信任。
　　王浩敏站起身来，轻轻地摇了摇头，那纤弱的身躯里的每一个细胞随着轻轻地晃动，摇溢出满满的坚韧和不舍。仇虎没再勉强，也跟着起了身：“那好，我陪你走走。”
　　“总以为自己的努力会让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进入社会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嫂子，你知道我填的第一张表格是什么么？”两条长长的影子平行着走向走廊的尽头。
　　“是什么？”王浩敏的心境已经平复，略有些好奇的问。
　　“你的亲属姓名、职业、有没有海外关系。”仇虎回答道。
　　“奥？！”王浩敏也十分惊奇，从来没有听褚浩然说起过了，可能他从没把它放在心头过。一想起褚玉然，王浩敏就心痛不已，泪水朦胧了双眼。好在，是夜里，谁都看不见，而且，仇虎也不会询问的，就像自己刚才的回答一样，说还是不说，询问不是唯一的引子。
　　“你知道我是怎样填的？”仇虎听出了王浩敏声音的梗塞，立刻转移话题。
　　“三代贫农。”
　　“呵呵.......嫂子，你高看我了呢？在海外关系一栏，我填了姨夫，在海外的小田庄种地。”这句话像迷雾，让王浩敏摸不到头绪。仇虎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家乡有条河，叫海子，有个镇叫海外镇。”
　　就在这时，王浩敏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仇虎，那一闪而过诙谐的目光让她感到丝丝暖意，不由得从内心深处说了声：“谢谢你！”
　　“不客气，褚主任也帮过我。”
　　“嗯?”王浩敏疑惑的看着仇虎。
　　仇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凝重的侧过脸庞转向窗外的夜，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着：“前有因，后有果，一切都会好的。”
　　第四天，依旧如昨。夜色应尽未尽之时，陪护床上的王浩敏从一声声清脆、婉转的鸣叫中睁开了眼睛。出奇的，这些天来，睡得如此的踏实。当她听到走廊尽头放慢脚步后地踢踏声由远及近时，瞬间清醒了许多。
　　“昨晚怎样？”仇虎看了看仿佛正在沉睡的褚玉然，小声问道。
　　“病情稳定。”王浩敏刚刚用水洗去所有的疲惫，脸上除了晶莹的水滴还留有用力的揉搓的红印记。
　　“刚才遇到王院长了，王少海，我和他女儿是大学同学，见过几次面。”敏感的王浩敏转过身，等待下文。“我和他介绍了褚主任的情况，他说他知道，还说一切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是吗？”王浩敏慢慢地俯下身子，摸了摸王浩敏的额头，觉得没有原来那么热，放心了许多。
　　“这是他的电话号码，有事您可以直接找他。”
　　“真的谢谢你，仇虎！”王浩敏满眼感激。
　　“不客气！”仇虎面对这张俊美的脸，有点害羞的咧了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洋溢出挡也挡不住的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