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你既能勇于面对现实，我很欣慰。”赵小天在陈曦微的陪伴下来到彷徨迷茫的小孟凡身边。
　　“孩子，别伤心了，若能痛哭一场，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忘了，你还有我们，你还有家人。”陈曦微以母性所独有的伟大的光辉给予小孟凡以最温暖、最体贴、最轸悯、最细致入微的关怀。
　　就在这一刻，小孟凡的泪水仿佛储存于泉眼的泉水，一下子夺眶涌出，不止不竭。
　　陈曦微离开赵小天的怀抱，用自己挺拔的胸膛接纳了小孟凡的泪水。作为女人，作为母亲，陈曦微不希望儿子的泪水被别人看到，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亲，是自己的丈夫。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通过泪水的奔涌而蜕变，蜕变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
　　良久，小孟凡泪已干，当他看到母亲陈曦微胸前的一块衣衫已经湿透，他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但他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这下好啦，畅快了？”陈曦微为小孟凡拭去脸颊的泪，微笑着说。
　　“嗯，好多了。”小孟凡说。
　　“畅快了就好，畅快了就好。”
　　“老妈，我下回再也不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小孟凡发自内心地、坚强地说。
　　“若你没有悲伤，自然用不着哭。若你心中悲伤，适当的哭泣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让你舒缓心情。你说呢？”
　　“看开了，自然就没有悲伤了。您说呢？”
　　“臭小子，还跟我讲起禅理来了。”陈曦微笑嗔。
　　忽然，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缓缓靠近。
　　“他来了。”赵小天说。
　　十几秒之后，程勇的爱车不偏不倚停在赵小天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赵小天纹丝未动，静静地看着从车里出来的两个人——程勇和赵青山。
　　赵小天看了看表，说道：“你来得有点儿晚。”
　　“咳，没办法，这家伙没事儿就出去锻炼，这天这么热，他还要出去锻炼。我呢，只好给他打电话了。”程勇不由得埋怨起了赵青山。
　　“他又没让我来，你给我打什么电话。”赵青山对程勇蹩脚的借口满心不屑。
　　“你们别废话了，程勇，去看看吧。”赵小天见程勇意欲反唇相讥，故开门见山，他可不想再听程勇来一通儿臭白话。
　　“尸体呢？”程勇问。
　　“那边。”赵小天指着孟令军老人身上的裹尸布说。
　　程勇从衣服兜里掏出白色手套戴上，然后干了起他最熟悉不过的老本行。
　　赵小天见过程勇为孟成龙验尸，已经习惯了，倒不觉怎地；赵青山虽未验过尸，可尸体却见得太多了，同样不以为然；只是陈曦微和小孟凡却被吓得够呛，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靠摆弄尸体为职业的人。
　　“这明显是自杀。”程勇将已被染红的白色手套收起来，“这种事你也要找我？”
　　“废话，不找你找谁。”赵小天毫不客气地说。
　　“我想，你是把一千万的事告诉了他，对吧。”
　　“啊。”
　　“我们都认为老人会拿这笔钱给自己治病，却不想……哎，他比我们想得都要深，都要远。因为他知道即便花了钱治好了病，对你们，对小孟凡来说，他还是累赘，索性，他选择了死。这么一来，小孟凡便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程勇感慨说，还不忘抽起烟，并递给赵小天一支。
　　赵小天也不管陈曦微和小孟凡在身边，拿过来便抽，香烟的好处他已体会到了。“老人的做法不可取，但老人的想法……哎，不得不说，很有远见。”
　　“有什么远见！他应该知道这么做对小孟凡的伤害有多大！”陈曦微痛诉着，“小孟凡从小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而你们帮他获得的一千万的赔偿，他就是打算给爷爷治病的，他可不想爷爷就这么没了。可老人呢，完全没有顾及小孟凡的感受，竟然……竟然选择一死了之。你们说，小孟凡的心里得有多难过，多伤心。”
　　小孟凡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在陈曦微的怀中，呆呆地、傻傻地看着赵小天和程勇，一句话也没说。但无论赵小天还是程勇，都能体会到小孟凡的心痛和悲伤。
　　“只能说，老人和小孟凡的观点是有分歧的，但这种分歧是值得尊敬的，因为都在为对方着想。”赵小天淡淡地说。
　　“算了，关于这个话题，我们呆会儿再聊吧，先把老人的遗体下葬。一直放在这儿，也不是那回事儿呀。”程勇提议说。
　　“好吧。”赵小天表示赞同。
　　“老三，过来搭把手。”程勇唤赵青山。
　　“等着，我拿锹去。”
　　不发一言的赵青山总算是开口讲话了，只见他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两把铁锹，一把递给程勇，一把留给自己。
　　“为什么给我？”程勇问。
　　“因为你的体格比老二好。”赵青山说。
　　赵小天笑了笑，并说：“的确，老大的体格比我壮实多了。”
　　“可我跟老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呀。”程勇说。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完全可以不管了。”赵青山冷冷地说。
　　“不用你们，我来！”小孟凡说。他已经厌恶了父亲的这两位朋友，他们的冷漠视之、麻木不仁，在他看来竟是那么可憎可恨，他甚至差点儿没质问父亲，“你怎么会结交这么两个所谓的朋友？”但他没有问，他只想从程勇手上夺下铁锹，然后亲手为爷爷下葬。
　　“你个小屁孩会干什么，一边儿呆着去！”程勇冲小孟凡笑骂道。“好你个老三，你可真行啊你，哦，吃我的，住我的，妈的干活你还找我，你就不能找老二？”程勇气呼呼地瞪着赵青山。
　　“谁让你是老大呢。另外，我就跟你熟。”赵青山淡淡地说，且丝毫不介意程勇的挖苦讥刺。
　　不用想也知道，赵青山已经把程勇当成了兄弟，不然再借程勇几个胆子，程勇也不敢跟自己这么说话。
　　“跟我熟？妈的，这话听着可真不是个滋味。”程勇说。
　　“别废话了，要干就痛快干，否则尸体就硬了。”赵青山冷冷地说。
　　“罢了，干。来，干活，不就干活嘛。”说着，程勇招呼赵青山，两人将孟令军老人下葬，并在之前拔了老人胸前的匕首。
　　赵小天一家三口静静地看着下葬的过程，简单而粗暴。各人心中都会有一缕感慨，相信也并不完全相同。但有一样定是相同的——死，真的很容易。
　　“行啦，这老家伙可以永远陪在儿子身边啦。”程勇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感慨地说。
　　“谢谢您，叔叔。”小孟凡向程勇礼貌地说，因为他知道这个叔叔是个好人，就是说话不招人爱听。
　　“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咦？叔叔？奇怪，你不能这么称呼我，我是你爸的大哥，你得管我叫‘大伯’，或者叫‘大爷’。”
　　小孟凡奇怪地望着赵小天。
　　赵小天笑了笑，冲程勇说：“是，大哥。”
　　“对嘛，小家伙，小孟凡，记住喽，以后管我叫‘大爷’。”程勇严肃地说，仿佛自己这大哥的身份代表着尊贵。
　　“是，大爷。”小孟凡见父亲既已认同，便改了口。此时的他对程勇已不似适才那般厌恶了，这声“大爷”叫得倒也恭敬。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程勇笑呵呵地抚摸着小孟凡的脑袋。
　　“死人的事搞定了，接下来该活人的事了。”赵青山冷冷地说。
　　不得不说，赵青山其人的话很有道理，但就是用词上给人感觉极不舒服，再加上语气颇为生硬冷峻，更是令人恐惧厌恶。
　　但程勇和赵小天已经习惯了赵青山的讲话方式，话粗理不粗，只是陈曦微和小孟凡听着不是个滋味。
　　“你的房子买了没？”程勇问。
　　“还没呢。”赵小天说。
　　“还挑呢？”
　　“这话说的，这可是大事，当然得精挑细选啦。”
　　“尽快。”
　　“我知道，不用你催。”
　　“大约几天？”
　　“三天，不出三天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赵小天想了一想，说。
　　“最好不过，到时候我好给你做广告啊。”
　　“可以。对了，你的工作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没意思。整天跟死人打交道，虽说工资待遇什么的都还可以，但总感觉晦气，很是晦气。”程勇一边说着，一边从车内的小冰箱里拿出五瓶水来，其中四瓶饮料，一瓶矿泉水。矿泉水递给赵青山，他知道赵青山不喝饮料这类垃圾玩意。另外四瓶饮料，自己留一瓶，余下三瓶分给赵小天一家三口。
　　“你说的是真心话？”赵小天当然不是傻子，在喝了一口饮料之后，直勾勾地盯着程勇看。
　　“这么可能瞒得了你呢，肯定是假的呀。”程勇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打算跟你合作。”
　　“虽然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但我想你不会一直无偿服务，为我做宣传。”
　　“怎么可能。”
　　“说吧，咱们先把合作的事宜定下来。既然是兄弟，也不必签什么狗屁合同了，你想要什么，股份？对不起，我的事务所可不是股份制。提成？这个没问题。总不可能是固定工资吧。”
　　“固定工资？呵呵，你可真有意思，那东西能值几个钱，难不成你一年能给我二百万？”程勇笑谑地来了个狮子大张口。
　　“你可真会开玩笑。”赵小天鄙夷地说。
　　“但凡你亲自处理的案件，四六分成。”程勇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四六？我看五五好了。”
　　“五五？喂，我的意思是我四你六。”
　　“我的意思是我五你五。”
　　“你可真慷慨。”程勇不禁竖起大拇指。
　　“谁让你是我大哥呢。况且，若没有你从旁相助，我们一家也不可能得到那一千万，我呢，更不可能拿着它买楼。所以呢，我觉得还是平分好。”赵小天微笑着感激说。
　　“这可真为难我了。”程勇苦恼地说。
　　“为难？”赵小天大奇，“你又有什么好为难的，多给你一成，你倒不高兴了。”
　　“我之所以说四六分成，那意思还想管你要点儿分红呢。可你这么一说，我实在不好再开口要了。”程勇觍颜说。
　　“分红？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一年下来你所有的盈利，要分我一部分。”程勇直言不讳、毫不客气地说。
　　“咳，我道是什么呢。不就是分红嘛，百分之二十，你看怎么样？”
　　“真的？”程勇貌似不敢相信。
　　“都是兄弟，用得着讲假话搪塞你吗。”赵小天郑重其事地说，“而且我跟你说，一分钱都不会差。”
　　程勇摆了摆手，不厌烦地说：“别说了，要是不相信你，我也不会跟你合作呀。”
　　信任，有时候很难，但有时候却很简单，只需双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