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流年四十凤河上的歌声

四十凤河上的歌声
第二天一早，李晓军烧好一锅麦子粥，炒了点芸豆菜，一家四口儿吃了饭，李之岳便告别了儿女，跟后妻一同到他新岳母家去了。这里只剩下准备长期居住的姐弟俩。
李驰华提议到河边转一转。她小时候常在凤河上玩耍，离开这里已有十几年了，但是梦中还常常见到这里的花儿草儿，鱼儿鸟儿，特别那些高大的毛白杨，觉得很亲切。这次回家，虽是为弟弟不得已而来，但也算实现了她归乡观景的夙愿。李驰华不是那种容易忘记过去的人，尤其对自己的家乡，就更不可能一忘了之。
姐弟俩出了门，先上了大沙丘。此时沙丘上毛白杨的笔直的树干被平射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爬到高枝上的蝉已开始了不知疲倦的嘶鸣。另一种类蝉而形体小得多的昆虫，也一声高一声低地和而歌之。还有一种类蝉的昆虫，在这株树上叫几声，又仓皇地飞到另一株树上叫，好像怕人似的，叫声时响时息。已是旧历的七月，可是沙丘上还零星地开着些白花、黄花和紫花，虽不甚美，却也使李驰华感到亲切，因为这是在大都市里不易看见的。那里只有人工培植的花儿，虽然好看，却很俗气；只有老城墙那荒凉的砖石上的喇叭花，护城河旁的野蔷薇，还有点清新的味儿。
沙丘上的一切她都很很喜欢，特别是那酸枣枝上结得满满的小枣儿，令她倍感兴趣。她还记得，她小的时候，每至深秋，她都来这里采那熟得发红的酸枣，一边摘一边吃，衣袋装得鼓鼓的带回家，叫妈妈品尝。
我们说，李驰华不是陶秋花那类女人，而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姑娘。身在大都市那么多年，她却未过多地受都市庸俗风气的影响，而仍然保持着孩提时代自然纯朴的特点，这对于一位成长中的女子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李驰华在母亲改嫁的问题上心情是复杂的。她在济南从她弟弟的信里得到这一消息后，哭了三个夜晚，眼睛都哭肿了。她一方面可怜她的母亲，可另一方面却又恨她不顾儿女的面子改嫁本族堂兄。转而她又恨她的父亲跟她的母亲离婚，但立刻又原谅了父亲，因为父亲是为了革命才那么做的。那几天李驰华痛苦得简直要发疯，但是凭着她坚强的性格，她终于挺了过来。“再大的风浪也吓不到弄潮儿。我是社会主义时代的青年，是革命者的后代，怎能叫这些儿女情长缠住而裹足不前呢？不，我要像一只海燕一样，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飞翔，不怕狂风暴雨，霹雳闪电。我要做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像《红岩》里的江姐那样，像《青春之歌》里写的那位在狱中坚持斗争的女英雄林红大姐。让一切苦恼见鬼去吧！我不是一个弱女子！”这是她写在日记里豪言壮语。
凭着这样的意志和勇气，她度过了人生的这一痛苦的关口。读者不能以为她对她的母亲缺乏感情。事实上，遇上这种事，终日哭哭啼啼又有什么用？
昨天那一场后母侮辱亲生母亲的惨剧算演过去了。父亲与她的后母也走了。雨霁天晴，阳光灿烂，世界是多么美好！姐弟俩漫步在凤河畔，一切苦恼都烟消云散了。
李驰华虾腰采了几朵黄色的野花，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这花真香。”她高兴地说。
“这是苦莱花，我们天天见。”李晓军说。
“就是《苦莱花》那部小说里写的那种吗？”
“是。”
“那本小说写了几个抗日的英雄，还不错。不过，好多细节写得太低级，糟粕不少。”李驰华说。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现在好多小说都有问题，弄不好都要受批判呢。”李驰华说，她没有指出哪一部小说。
“管那么多干什么，姐姐。走，转过去。”李晓军带着姐姐绕过大沙丘，来到水边的崖头上。因为刚下过一场雷雨，河里水势还是不小，浑浊的水浮着一些白沫急速地向西流着。河对岸的杨林里，树上挂着些浮柴。一些燕子在河面上翩然而翔。
这景致激发了李驰华的兴趣。
“我喜欢这些燕子。你看，它们的身下是滚滚的浊浪，可它们毫不畏惧。这叫我想起高尔基的《海燕》。那海燕是英勇的革命战士的象征，它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上勇敢地飞翔，呼唤着革命的暴风雨的到来。弟弟，每当我读起那首散文诗的时候，就心潮澎湃，联想到中国近代史上那些为中华民族，为无产阶级和劳苦大众英勇奋斗的英雄们。我多想做一个像海燕这样的革命战士呀。”李驰华以崇拜的目光望着那几只自由飞翔的燕子说。
“你说的那是海燕呀，姐姐，这是一般的家燕呢。”李晓军说。
“一回事，只不过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我只是把它当作一种象征罢了。”李驰华道。
李晓军点点头。
姐弟俩沿着河岸向东南方走去，不多远，便看见河水中有一块黑色的立石，它斜着突出水面，像是什么怪物的独角。河水汹涌地冲击着它，发出巨大的哗哗声，好像海水冲击着礁石。
“你见过海吗，弟弟？”李驰华问。
“在电影上见过。”
“我那一次坐火车到青岛，亲眼目睹了大海的壮阔。潮来时海水像发怒一样扑向海岸，扑向礁石；潮退时它驯顺如羊，柔和平静。不过，我特别注意大海涨潮时的壮观，它能引发你觉悟革命的真谛，激发你革命的情怀。那不是海，那是革命的浪潮呀，弟弟！”李驰华激动地说，她向着河上的波浪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那壮丽的大自然。
转过一片三角形的杨林，姐弟俩在东边的那个锐角上停住了。
“那不是玉山村吗？”李驰华用手指着前面的一个村庄问道。
“是的。”李晓军答道。
“真美，就像座落在在树林里似的。”
“那是方云汉的村子，村子里树木很多。”李晓军道。
“谁是方云汉？”
“就是昨天下午到咱家来的那个男同学。”
“他叫方云汉？好响的名字，像个男子汉，不过，我看他的相貌，是不是有点个性？”
“不错，他的脾气有点怪，做什么事都跟别人不一样，都跟潮流不合。”
“举个例子说吧。”
“写文章，现在没有用文言写的，可他偏偏写文言文；好打抱不平，爱帮助别人，可不像雷锋那种帮法，什么人他也帮；不爱财。姐姐，你说这些是他的长处呢，还是短处？”李晓军列举方云汉的性格特点道。
李驰华沉思了一会儿说：“没有多少接触，我不好下结论。对他的一些做法，要用辩证法分析吧——不过，我对他的印象不太坏，他很豪爽呢。”
李晓军笑了笑说：“你喜欢侠客？”
“无产阶级不喜欢侠客，侠客解决不了社会问题。我是喜欢这样一种直爽的性格。”李驰华也笑着说，“那两位呢？”
李晓军又分别介绍了一下黄蔚和高捷的情况。
“都是些小资产阶级激进分子、自由主义者，不是无产阶级革命派。”不愿结论在前的李驰华，居然先入为主地对两位女子下了结论。
“那么你怎么就肯定了方云汉呢？”李晓军笑道。
“仅仅是一点好印象而已，他也不是无产阶级革命派。”
这时，不远处飘来一阵粗犷、雄浑、高亢的歌声：
我站在高山之巅，
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
金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
浊流婉转，结成九曲连环。
从昆仑山下，奔向黄海之边，
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两面。
啊，黄河！你是我们民族的摇篮，
五千年的古国文化，从你这儿发源。
多少英雄的故事，在你的周围扮演，
啊，黄河！你是伟大坚强，
像一个巨人，出现在亚洲平原之上。
……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有一位青年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河岸上，面对着浊浪滚滚的凤河引吭高歌。
“那是谁，唱得这么带劲儿？像是《黄河颂》。”李驰华道，似乎被那浑厚的歌声打动了。
“咱过去看一看吧。”李晓军说，“大概是方云汉，他喜欢唱歌。”
姐弟俩快步向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