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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四十一)河边对话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25 12:29:48      字数:4836

四十一、河边对话

果然是方云汉。假期里,几乎每天早上他都来河边唱歌。多年以前他就有哼歌的习惯,近来因为跟着柏永芳老师系统地学了些音乐知识,就更有唱歌的兴趣了。
其实他的放歌,不惟因为他对音乐有浓厚的兴趣,这方面古代文人对他也有很大影响。项羽之唱《垓下歌》,刘邦之作《大风歌》,李白诗中所云“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杜甫诗中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秋瑾所写“把剑悲歌涕泪横”的名句——这些对他都有一定的影响。而岳飞《满江红》中“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和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形象,是他常常效仿的,长啸也是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方云汉气质是豪爽和忧郁的混合物,他内心的忧郁又往往通过放歌长啸、高谈阔论等方式宣泄出来。
昨天下午在李晓军家的所见所闻,强烈地刺激了他,叫他一夜难以安眠。他的恻隐之心折磨着他,李晓军母亲那病恹恹的身影老是在他脑海里浮现,就好像见到一个冤死的女鬼一样。他对李之岳及其后妻的劣行十分厌恶甚至愤怒,这叫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啊,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弱者为了生存不得不改嫁他人反受到指责和侮辱,而一个国家干部却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妻子视如草芥而弃之。公道在哪里?
此事又使他联系到他平生遇到的那些弱者的遭遇,如侏儒之被张德殴打,瞎子生存之艰难,王怀吉受辱自溺,他自己小时候被丢弃的事……这些都引起了他深刻的思考。难道世界只是强者的世界,却没有善良的弱者生存的权利吗?
于是他用唱歌来排遣心中的不平之气,无论唱什么歌,对他来说都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此时他唱的《黄河颂》更是如此,因为它基调的雄浑有力,内容的健康向上,正好适合方云汉这类性格的人歌唱。他由眼前的这条小河,联想到波涛汹涌的黄河,由黄河联想到由黄河象征的中华民族。他的歌声响遏行云,声震林木。的确,他的音量之洪大,声调之高亢,精神之饱满,在喜欢唱歌的人里面是罕见的。
他像一块矗立的巨大雕像一样,举首望着滚滚西去的河水,放眼远处的山峦,越唱越有力,所以当李驰华兄妹俩来到近前,他才发现他们。
“方云汉!”当他唱完这支歌之后,准备歇一口气再唱一首《满江红》的时候,李晓军喊了他一声。
他向西侧过头,淡然地看了李驰华姐弟俩一眼,仿佛久睡初醒的人还没有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中来似的。
“你的歌儿唱得很带劲儿,是标准的男中音,达到了专业水平。”李驰华说,她好像对音乐很内行似的。
“过誉了,我不过唱着玩儿罢了。人呀,悲则大哭,怒则大呼嘛。胸中有想排遣宣泄的东西,或长啸,或高歌,都是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嘛。”听到李驰华的溢美之词,方云汉也有些飘然欲醉的感觉,于是也文绉绉地说了这么几句。
“你说得对,歌以咏志嘛。”李驰华也投其所好似地附和道。
“我怎么觉得你对音乐并不陌生。”方云汉打量着李驰华道。
“你说对了,我姐姐不光爱好音乐,对音乐还有些研究呢。她会拉二胡,吹笛子,小提琴也能拉。”李晓军说。其实他还没有听她姐姐唱过什么歌,使用什么乐器演奏过曲子。他说的这些,是李驰华信中跟他闲谈时讲的。另外,李驰华这次回来,带来了一把竹笛。根据李晓军那老诚的性格,方云汉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那好,我很高兴,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了。”方云汉瞅了瞅李驰华道。
“我也很高兴。一个人应当有个知音,有个革命的知音。”李驰华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方云汉信口说道。
“你怎么这么消沉呢?现在,应该说,我们的知音遍天下。”李驰华有点不满地说,然后望着河对岸起伏连绵的群山,若有所思。
“你们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你们拉两句切近实际的话不好吗?”李晓军不耐烦地说。
“随便嘛,都是出来玩的,谈话何必像作文那样字斟句酌的?”方云汉道。
“你们那么咬文嚼字的,就像小说里的人在对话。”李晓军又说。
“晓军,不要那么说。”李驰华道,“谈话何必那么拘谨呢。我看方云汉也不是那种封建的腐儒,咱谈话可以不受什么约束。”
一听李驰华这么说,方云汉乐了。面前站着的这位姑娘,已完全不是昨天那位哭哭啼啼、软弱无能的女子了,她变成了一个乐观豁达的人,一个富有青春活力的人。她不像一般女子那么俗气和假酸,她泼辣大方,潇洒爽快。而这样的女子是他最喜欢接近的。于是他说:
“我不知怎么称呼你,我觉得我们似曾相识,所以我没有拘束的感觉。”
“就称我‘大姐’好了,或干脆称我‘李姐’。在革命战争年代,人们对比较尊敬的女革命家都是这么称呼的,像‘江姐’、‘林红大姐’就是。这种称呼既表达了革命同志之间的关系,又表达了一种亲切的感情。”李驰华侃侃而谈,一面掏出白手绢往那激动得绯红的脸上擦拭汗珠儿。
方云汉稍稍皱一下眉头,说:“那就叫你大姐好了。”其实,他并不喜欢李驰华的这一套。他的思想没有那么进步,甚至很落后。但是李驰华的气质给他的印象很好,所以即使她的话有点虚浮,也是瑕不掩瑜,她还是叫他敬佩的。
李驰华对着眼前的山水草木,游目骋怀了一会儿,又打量了一下方云汉,说:“我听你这位小弟弟说话不平常。晓军说你喜欢读古文,就像韩愈弟子李子蟠似的。可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看小说。”
方云汉迟疑了一会儿道:“随便地看了几本,像《三国演义》,鲁迅的小说,矛盾和叶圣陶的小说,不过读得支离破碎的,不系统。”
“革命小说呢?”
“什么革命小说?”
“就是《红旗谱》、《红岩》这样的小说,还有高尔基的《母亲》,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李晓军替姐姐答道。
“《青春之歌》也算,还有《红日》、《林海雪原》。”李驰华补充道。
“这些……我看过《青春之歌》,《红岩》和《红旗谱》各看了一半,因为都是借了别人的书,人家急要,看不完就还给人家了。”方云汉道。其实,除了《青春之歌》以外,别的书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地了解一点儿。
“那可不行哟,小弟弟。这些红色书籍,咱要当成经典来读。你看《红岩》里写的,江姐是一位多么坚定的女革命家呀。她在狱中继续斗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忘记革命事业。这是一个多么光辉的形象呀。像这样的书,你不读就太遗憾了。”李驰华以大姐的身份热诚地指导方云汉道,“这样的书,不能把它当成一般小说读,主要应该学习其中英雄人物的事迹,以他们为榜样来要求自己,使自己迅速地成长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派。要是光看情节多么热闹,那就无意思了。另外,还要多写一些心得体会,总结一下从书中学了英雄人物哪些光辉的思想品质——刚才说的那些红色小说,主要是指反映革命战争生活的书。其实,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小说也应该读,你像周立波的《山乡巨变》,柳青的《创业史》,也应该好好读。我读过康濯的《黑凤》,觉得不错。黑凤是大跃进时期涌现出来的一个先进妇女形象,她有泼辣的性格、极高的觉悟、冲天的干劲。当然,最近出的反映阶级斗争的《夺印》、《箭杆河边》等等,也应该读,因为它们真实地反映了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的激烈和复杂。”
“这是戏剧。”李晓军替姐姐解释道。
“一样,剧本和小说差不多——你看过话剧《千万不要忘记》吗?”李驰华问方云汉道。
“听说过。”方云汉不好意思地说。
“你看那里面写的阶级斗争多么激烈。资产阶级时刻没忘腐蚀我们新一代。你再看《霓虹灯下的哨兵》,南京路上好八连处在那样繁华的街道上,能够坚定无产阶级立场,不为资产阶级的金钱美色所打动,他们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呀。”她停了一会儿,又用手绢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但是没有擦去那激动的神情。
方云汉不安地用手着他的脑袋,好像自叹弗如似的。他不光没有读那么多革命书籍,也没有李大姐那样好的口才。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就像面前的河流似的,没有什么用词和语法上的毛病。她身为一位女子,却具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她的阅历又远远超过了她的年纪。她爱好广泛,知识面宽。她没有中国传统女子的那种忸怩,那种娇羞,那种所谓温柔;她简直像武侠小说里所描写的那些武艺高超的女侠。不,那种比拟不恰当,应该说她像她所崇拜的那些女英雄,如林红、江姐。想到这里,他觉得应当恰如其分地表示一下自己对她的钦佩之情了。于是他说:“大姐真有点女革命家的风度——我不是阿谀奉承——像秋瑾那样的人。”
“我说小弟弟,”李驰华一下子蹙起了眉头说,“你怎么随便比拟呢?秋瑾是个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她不就是清末的一位资产阶级革命家吗?虽然她为革命牺牲了自己,可她骨子里却是资产阶级,她革命的目的是要实现博爱、平等、自由,建立欧美式的资产阶级共和国。鲁迅在《药》那篇小说里,实际对秋瑾那样的人作了批判,认为他们脱离群众,孤身奋斗,所以招致革命的失败。我们绝对不能以他们为榜样,我们要学习的是无产阶级革命家。”
这时,树林里传来此起彼落的蛙声,附近一个小坑里,蛙鸣的声音特别大。由于太阳越来越热,树梢上的蝉叫得令人心烦。
“姐姐,”李晓军想缓和一下姐姐的激动情绪,说,“资产阶级革命家也有不怕牺牲的高尚品质嘛,像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可我们和他们的世界观是根本对立的。”李驰华坚持道。
这时方云汉窘迫得脸发红,头上冒出一些细小的汗珠儿,在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要不是村里传来奶奶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他简直无法摆脱他的窘境。他趁机转移话题道:“到俺家一块儿吃饭吧,我奶奶喊了。”
“以后我们再谈,我们不到你家去了,我们家里也需要拾掇拾掇了——我觉得,我们今天谈得很投机呢。”李驰华笑着说,她的笑使人看出她的踌躇满志。
方云汉辞别了李驰华姐弟俩,低着头往家走去。
他登上拦洪大堤。刚要从上面下来的时候,一个可怕的情景把他吓呆了:在菜园和大堤之间的一个浅坑里,死尸似地躺着一个人,旁边歪放着一辆小推车,横着一把半新的铁锨。
那人没有死,因为他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
方云汉急忙跳下大堤,跑过去,虾腰一看,便认出那人是本村的杨老三——一位四十五六岁的壮年人。据说他曾在国民党部队当过两年兵,后来开小差回了家。但是人们往往把他说成国民党,也有叫他历史反革命的。他的两个哥哥都死了,也没有妻子儿女,只有一个老爹,八十多岁了,全靠他奉养。他为人老实,平日不多言语,方云汉很少跟他打交道。
“大爷,你是怎么啦?”方云汉一面扶他坐起来,一面问他道。
杨老三坐了起来,抹了一下鼻子里流出的血,有气无力地说:
“叫张德那孩子打的。”
“他为什么打你?”
“我想在这里挖车土垫一垫猪栏,他说我挖了河堤,拆了社会主义的墙角。”杨老三说,“你看这地方离堤坝远着呢,别人也都是在这里挖土的。其实,我看透了,不是因为挖河堤,他是怕挖了他的菜园。”他指指南边的那块菜园地。
“噢……”方云汉沉思一会儿道,“他打你什么地方了?”
“他一拳打在我鼻子上,一脚踢着了我的心口窝。你们不知道,我有心脏病呀,是那年当兵打仗吓的——哎哟,我怎么觉得活不成了,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吧。张德骂我是反革命,我实话对你说,我不是反革命,你别害怕。我是那年出去贩枣子的时候,叫人抓了壮丁的。在部队里干的时候,我也没打死过人呀——哎哟,行行好,救救我吧。我不是坏人呀!”他又躺倒在地。
方云汉心软,他解下小推车上的一只篓子,把它捆到另一边的那只上,然后将杨老三扶起,让他坐在空出的一旁,推着往离此地较近的凤羽医院跑去。
走不多远,他想起身上没有钱,便想回家向爷爷要,可又怕耽误了病人的治疗,他心焦如焚,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黄蔚和高捷追来了。
方云汉问她俩带钱没有。黄蔚说身上有五块钱,高捷说有两块。方云汉喜出望外,便推着那人急跑。
黄蔚和高捷猛追。
杨老三终于在凤羽医院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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