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程勇的确应该羡慕，虽然赵小天自身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但这却并不妨碍他能够找到一位足慰平生的红颜知己；而且这个红颜知己不仅自己深爱着赵小天，还能够让家人同样爱上赵小天。诚然，这其中也有赵小天的卓越表现，竟而博得了岳父岳母的好感。但是程勇非常清楚，夹在中间的红颜知己才是至关重要的，可见弟妹对赵小天的爱得有多么深刻，对这个家所做出的贡献又是多么巨大。
　　程勇是否也在期盼自己同样能够获得这么一份来之不易的，真挚的感情呢？他想过，但也只是想想，毕竟在他看来，感情这东西还真就没人能说清楚呢。
　　程勇想的是一回事，而赵小天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拥有，所以平淡，赵小天自然不会无时无刻去感念陈曦微对自己的好，他反而觉得这是应该的，就如同自己对陈曦微的好是一样的，不必计较，也不必换算，这才是真诚无他的感情。
　　赵小天借着烟草的味道，以及熟悉的、仿佛机械似的动作陷入沉思。孟成龙夫妇命案的过程大抵如此，只要程勇手上掌握着那段录音，自己则可立于不败且必胜之地。直至今日此时，赵小天才体味到了香烟的快感和好处，这东西还真就有利于思想呢。
　　只要一个人能够集中精神，必能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悟。
　　只是，美中不足还缺一样，为了能够尽善尽美地完成孟令军老人的重托，赵小天真心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虽然他也觉得这件事非常渺茫，但还是要去想，毕竟比起那些遥不可及的奢望，这个显得是那么平常。
　　“我说，孟成龙老婆的尸体你知道在哪儿吗？”赵小天静静地注视着程勇的脸，他迫不及待希望看到程勇露出“放心，我知道”的骄傲自信的模样。
　　但很遗憾，程勇不是神，他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经历过了诸多磨砺的普通人。程勇的表情很坦然，说出来的话则更坦然，“不知道”。
　　短短的三个字，赵小天的希望竟毫不迟疑地破灭了。他也知道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也没有问，仍在抽着感觉嘴里甜滋滋的香烟。
　　“我说，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你呢，也别难过，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孟成龙老婆的尸体意味着什么。”
　　程勇见赵小天无声木讷，只顾频频抽烟，自己则更要缓和此际沉闷的气氛，毕竟谈论这种事，是很容易使两人都陷入无尽沉默的。
　　“看来是我想多了。”赵小天叹了口气，“他们并不傻，他们也知道若是留下孟成龙老婆的尸体，他们的罪行就无法洗净。”
　　“这个我也没办法。”程勇无可奈何地、深感自责地说。
　　“兄弟，这也不是你的错，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我最起码也要查清楚孟成龙的老婆被埋在什么地方才是。”
　　“查是查不出来了，想必早就毁尸灭迹了。”赵小天颇为遗憾地说。
　　“毁尸灭迹？他们的胆量可真不小啊。不过，为了逃避责任，也只能采取这种方法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么一来，也未见得是坏事。”赵小天难得露出笑容。
　　“怎么讲？”
　　“毁尸灭迹，这罪过可不小哇。”
　　“嘿，你这么说是挺在理的。但是……兄弟，你可别忘了，他们是不会承认的，这种事可比强奸、轮奸严重多啦。”
　　程勇话一出口，已知不妙。果不其然，赵小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大哥，在我面前最好不要提强奸、轮奸这些词汇，我听着不舒服。”
　　程勇还真就不好说什么，但凡有妻子的男人都极度厌恶听到孟成龙夫妇这类的故事。但是呢，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有很多东西你可能不想听、不想看，却又偏偏不得不听，不得不看。
　　“不过呢，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赵小天十分认同同干法律一行的程勇的话。
　　“你要怎么办？”程勇想听听赵小天的打算。
　　“目下看来，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私了，找大包工头单聊，二就是走法律程序。”
　　“但是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哇。”程勇叹了口气。
　　“是啊，都不好走。私了呢，想必大包工头不会赖账，但若想要高额的赔偿金，估计也挺很困难；至于走法律程序呢，虽然大包工头会伏法，但赔偿金可能会更少，毕竟少条人命呢，而且时间会很长。”
　　“你打算选哪条路？”
　　“第一条。”赵小天的话说得很快，因为他已笃定第一条路更好走，而且回报更高。
　　“你不打算让罪犯伏法？”程勇问道。
　　“没用啊，仅就你说的，他完全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也是，毕竟是幕后大佬嘛，而且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啦。”程勇也不想再愤慨什么，毕竟这就是现实，他也无能为力。但是，他却颇替赵小天担心：“兄弟，如果……大包工头要对你……你难道不怕……”
　　程勇的话断断续续，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或者说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可程勇的话还未讲完，便被赵小天阻止了：“赖账我不怕。至于把我当成孟成龙，我谅他也不敢。”
　　“不敢？”程勇听出来了，赵小天显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我说兄弟，这个社会的风气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好，随时随地都充斥着野蛮和暴力。就我亲眼见到的，或是办案时了解到的，没有五百起，也有二百起了。”程勇今日回想起这类事件，仍心有余悸。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可不是埋头苦学的书呆子。”
　　“你就没想过走法律程序这条路吗？”
　　“想过，但我却不想走法律程序。”
　　“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赔偿金少？我可跟你说，相比较赔偿金，你的命更重要。兄弟呀，拿命去赌这种钱，你认为值得吗？”程勇严肃地问。
　　“值得。”赵小天不假思索地回答。
　　赵小天的话说得就是这么简洁明快，且目光坚定如初，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恐惧感。
　　程勇不禁骇然，他也想不到赵小天竟然这么有胆识和魄力。“你可得想好喽，你还有家人在等着你呢。”程勇还在劝阻。
　　“无所谓。”赵小天不以为然地说，“幸亏我们是朋友，不然我还真就把你当成了大包工头的说客呢。”微微一笑之后，赵小天接着说，“其实我也会怕，但有些事情即便心存恐惧，还是得去做。你可能没见过孟令军老人，你若是见了他，相信你也会选择这条路，只要你还有一点儿良心的话。不为别的，老人活不长了，可他想要知道儿女确切的死因，以及这件事的结局。况且我也向老人承诺过了，所以务必要完成。而相比较之下，私了则更容易些。”
　　“可大包工头给的钱若是不合心意呢？”程勇问。
　　“他要是真想赖账，或是再拿出二十万这个数目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到那时候再换第二条路也不迟。”
　　“可他要是打算害你呢？”
　　“兄弟，既然我已下定决心为老人出头，他就可能害我，无论我选择哪一条路，躲是躲不掉的，你说呢？”
　　程勇抽着烟，凝视着既熟悉且陌生的好朋友，不禁拍腿盛赞：“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这辈子，值了！”
　　令程勇心生敬意和感慨的究竟是什么呢？反正赵小天不清楚，他也不晓得自己这身看似弱不禁风的身板，何以会让程勇看上去异常之高大伟岸。不过有一点赵小天却懂，承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远比性命重要。
　　看着赵小天坚毅冷峻的眼神，程勇长舒口气：“好吧，既然你意已决，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切记，你什么时候去工地，千万要留心，而且要提前给我打电话。本来我很想陪你一起去的，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那是，大包工头都认得你，他若是看见你，反而会坏了我的好事。”赵小天说。
　　“你这话可说错了，大包工头我还真就没见过呢，我想他也不可能认得我，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小包工头认得我，毕竟工地大大小小的工作都得他来安排。”
　　“我就说嘛。”
　　“可得给我记住喽，去之前别忘了一定给我打电话。”程勇再三叮嘱。
　　“为什么？”赵小天不明其意。
　　“因为我有一样好东西要送给你。”
　　“好东西？该不会是避祸符之类的吧。我跟你说，我可不信那玩意。”
　　“避祸符？你可真逗。不过呢，意思也差不多。我说，我给你的东西可是实实在在的高科技，你戴上它，我就能坐在家里了解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过电影吗？类似于卫星探测仪的小物件。”
　　“哦？你真有这东西？”赵小天吃惊不小。
　　“当然啦，我骗你干嘛。听着，我就这么一个，这可是军货，军货，管用着呢。”
　　“可我觉得我用不着哇。”
　　“去你的！记住，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要死了，你的家庭可就完了，我的买卖和生意也跟着完了！你要活着，所以我才要让你戴上这东西。切记，千万切记，临去之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好给你戴上，要不你不会用。”程勇反复讲着“临走之前务必打电话”这句话。
　　赵小天感激万分：“好朋友，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我答应你，只要你跟我谈的买卖不涉及违法犯罪，我一定答应你，一定！”
　　“得好处了，才这么说的？”程勇讥诮地说。
　　“那对呗。”赵小天倒也不解释，并回敬一抹讥诮的笑。毕竟跟程勇在一起，任何触动感情的话都是废话，因为彼此已经心照神交了。
　　“我饿了。”程勇忽然来这么一句。
　　“我请，军货都给我配上了，一顿饭又算得了什么。”赵小天开怀大笑地说。
　　“等等。别异想天开，我只是借你用，可没说给你。”程勇连忙打断他的痴想。
　　“你也给我等等。我记得你跟我说是要送给我的，既然送给我，那么就是我的了。你说是不？”赵小天的口才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我……可我送给你，你也不会用啊。”程勇气短了。
　　“不管会不会用，那也是我的。怎么，反悔了？承诺，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承诺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谁让你答应了。”
　　“你……你可真行，我是说不过你。好吧，给你，给你，为保你的命，我豁出去了。”
　　“这就对了嘛。”赵小天笑呵呵地说，并指挥程勇开车去饭店。
　　程勇只能依言而行，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失落，毕竟那个小小的探测仪可是知心朋友专程送给自己的宝贝呀，市面上是根本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