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在车里吹着冷气的两个好朋友，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将冷气关掉，因为程勇讲的故事要比冷气还要冷。只是，对于这两个见惯了俗世污秽的男人来说，这种故事就好像不入流的小说一样，可谓一抓一大把，他们全然不觉得冷。
　　而且赵小天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程勇非常喜欢皇后乐队的歌曲，但今天在车里他并没有播放那些早已被唱得烂大街的激昂澎湃的曲目，而只是反复地播放着《LETMELIVE》这么一首歌。赵小天知道这首歌翻译过来叫《让我活下去》，想必程勇也知道，只是赵小天并不晓得程勇之所以这么做究竟是何缘故。
　　“记住，别再打断我，现在正是高潮阶段，也是你最希望听到的。”程勇说着，横了赵小天一眼，接着说，“我之前有说过，长时间在外地卖命打拼的农民工最缺少的就是性生活。当大包工头的手下们时常看到老板玩弄着有些姿色的孟成龙的老婆，可他们却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心里面早就已经饥渴难耐了。作为久未纵欲的男人来说，这是何等的痛苦啊。于是，他们便合起伙来将心中的想法跟大包工头说了，一点儿假都不掺，赤裸裸的。他们也不怕大包工头的责骂，相比较挨骂，那东西憋着更难受。”
　　程勇稍作停顿，并侧目望着眼前的赵小天，见他像个瘾君子似的再度抽着烟，却没有再接一句话。不觉一笑，且深知赵小天确乃迫切希望得知孟成龙老婆之死，也好满足孟令军老人的心愿。
　　“可谁知道呢，大包工头非但没有生手下们的气，反而还非常乐意地把孟成龙的老婆当作牲口一样，拿出来给他们开荤。”程勇语气颤抖、气急败坏地说。“手下们自然兴高采烈，都把大包工头当亲爹一样供奉。不过这么一来，可是苦了孟成龙的老婆，她虽然至死不愿，但还是挡不住五六个大老爷们的围攻，最终还是被他们在离工地较远的林子里给轮奸了。”
　　“至那以后，孟成龙的老婆就成了那帮人泄欲的工具，甚至可以说是随时随地、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孟成龙的老婆很想一死了之，但她却舍不得小孟凡，所以一直忍着。而且听那个人说，大包工头和他们没少给孟成龙的老婆买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穿。一来让她安心，二来也算是变相地堵住了她的嘴。”
　　“但是呢，如你所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的情妇，而是好几个男人的情妇，这种事不久便传到了孟成龙的耳朵里。他当时的心情是任谁都能想到的，所以他二话不说就去找大包工头了，却在大包工头的办公室里看到自己的老婆正在被四五个男人围在中间轮流玩。”
　　“他发疯了，用拳头打那几个王八蛋，还想打大包工头。虽然先头占了便宜，但后来就不行了，毕竟对方人多，而且大包工头一声令下——给我往死里打！就这样，孟成龙不仅挨拳打脚踢，还挨铁棍铁棒。那一顿殴打，直接把孟成龙给活活打死了。”
　　“可如此一来，孟成龙的老婆见丈夫惨死，她也发疯了，一边哀嚎，一边厮打那几个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享用、霸占、蹂躏、凌辱自己的男人们！但那些男人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便在制止了她之后，劝她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只要她能继续为他们服务，便让她过上好日子。但她却真的疯了，什么也听不进去。丈夫的死，加上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屈辱，令她疯狂，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结果可想而知，她也成了死人。只是区别她的丈夫，她在临死之前并没有遭受任何身体上的痛苦。”
　　“嗯，差不多就这些了，这就是我调查的结果，你可满意？”
　　赵小天仔细听着，可每当听到绝情处，他的面色竟丝毫未变，像是用大白膏粉刷了似的，苍白如雪。
　　程勇在讲故事的时候始终在观察赵小天的表情变化，但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哪怕愤怒之处，赵小天仍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表情，或许这就是赵小天的表情吧。
　　难道是自己讲得不够深刻、不够生动？程勇不禁搔了搔头皮——也许还真就是这样。不过即便如新闻体一般的乏味直叙，就这个剧情，相信任谁都会感到震惊与气愤，然赵小天却未然。赵小天的双眸一直注视着正前方，像是在寻找一条足以治愈心痛的明途良方。
　　这种感觉程勇也曾有过，而且还不止一次。那是自己在“照顾”尸体的时候才会有的冷静与木然。自己曾试图向尸体发问，从而解开心中谜团。相信此刻的赵小天也是一样，在向事件的各个细节发问，进而找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直到现在，程勇才敢断定自己在两个月前果敢毅然的选择是万分正确的。赵小天一定会是一名好律师，至少是一名能够为自己一方带来最大利益的好律师。程勇之所以如此笃信，只因赵小天在关键时刻从不会丧失冷静的思考，以及聪慧的适变和坚定的执念。
　　“你现在可以提问题了，因为我的故事讲完了。”程勇看了看比自己只小三岁的赵小天，程勇希望自己的话能够提醒赵小天，莫要把自己当作空气。
　　“啊，讲完了？”赵小天这才缓过神来，对着“空气”说。
　　“我知道在你心里，一定会有很多疑问。说吧，问吧，我有问必答。”程勇竟然有点儿欣赏赵小天这种忘乎所以到轻屑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很了不起。
　　“首先，我要澄清一点，这并非故事，因为这是真实存在并发生的惨剧。”赵小天严肃地说。
　　“这一点我承认，但对于我们这些局外人来说，这就是故事。”
　　“冷眼看客，明哲保身，我最看不惯了。”顿了一顿，赵小天又不禁喟叹，“不过呢，不得不说，这很正常。眼前的不敢管，遥远的又管不了，是吧。”
　　“我说，我讲废话的时候你不乐意听，现在可倒好，你也开始讲废话了，你觉得我会乐意听吗？”程勇冷冷地说。
　　赵小天笑了笑，说：“既然这样，我们都停止废话。那么，我该提问题了？”
　　“问吧，问吧。”
　　“首先，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我说过了，一个跟我关系非常好的酒鬼。”
　　“她的话可信吗？”
　　“应该可信。”
　　“什么叫‘应该可信？’”
　　“因为他是大包工头的手下，而且跟孟成龙的老婆……”
　　“行了，我知道了。”赵小天摆了摆手，他讨厌再听到关于强奸或是轮奸的话题，“他现在在哪儿？还在大包工头身边？”
　　“不，他走了，昨天就走了。”
　　“走了？”赵小天一惊，“为什么走了？怕了？不能啊，你去的时候他不还在工地呢嘛。等等，我说，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他讲完这些话之后，我就走了，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没必要再呆在那个破地方活受罪。而且，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到他，所以我昨天不仅给你打了电话，也给他打了电话，让他离开他的老板，也就是那个大包工头，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工地。结果呢，今天早上他跟我说，他已经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倒是挺重感情的嘛。”赵小天冷冷地说，他已然猜到了这定是程勇之所为。
　　“没办法，谁让他为我打开坚冰了呢。”程勇两手一摊，苦笑着说。
　　“可你知不知道，依照法律责任，他不仅是从犯，还是我们的证人呐。”
　　“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要放他走？”赵小天不免气恼，“我说，你该不会只想着打探消息，别的全都不管不顾吧。”
　　“叫你说的。”
　　“我说兄弟，法律这东西，没有证人，光靠讲故事可不顶用啊。”
　　“别急，急什么！虽然他人走了，但证据却还在我手里。”
　　“证据？在你手里？”
　　“是啊，我们之间谈话的内容，都被我录下来了，就在我手机上。所以呢，你也别着急，我再怎么重感情，别人跟你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对吧。”程勇一脸讪笑。
　　“呵，你可真行。”不过，赵小天却笑不出来。“证据？我都纳了闷了，既然有证据，那么何不把证人一起留下呢？那么一来，我们的优势就更大了呀。”
　　“他可是个大活人，你叫我怎么留啊，开玩笑呢。再说了，小天啊，真要是不涉及到打官司，我看还是放过他吧，免得他里外不讨好。”
　　“这可不是我说得算。”
　　“我知道，这得看大包工头拿不拿钱，拿不拿出来让你觉得满意的钱。实在不行，打官司我们也占优势。只是，作为从犯也好，作为强奸犯也罢，毕竟他有戴罪立功的表现啊。”
　　“我说，戴罪立功这玩意可跟我没任何关系，那是你们公安部门常说的话，我要的只有胜诉，不然我这律师当得恐怕还不及农民工呢。”
　　赵小天的话是有道理的，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营生。作为律师，赵小天绝对不可能因为对手求情或求饶就放其一马，倒戈损害客户的利益。那既不是赵小天的作风，与此同时，律师的身份和责任也不允许他那么做。一句话，即便钱能通神，但却过不了他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