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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三十八 被侮辱与损害的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22 11:13:31      字数:6189

三十八被侮辱与损害的
这是个下午,天气闷热,整个天空都布满了阴云。知了在树林的高枝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叫人心烦意乱。蜻蜓在河面上无规则地运动着,使人联想到沸腾后水分子的运动。燕子在贴近地面的高度飞来飞去,十分不安。
方云汉首先约了黄蔚,又与黄蔚约了高捷一起去落凤村。他们准备去安慰安慰李晓军,因为他现在孤独一人过日子,精神十分痛苦。
他们在渡河的时候便发现,从凤河上游冲下的水已有些泡沫,估计那里已经降雨。又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他们便加快了脚步。
“我从李晓军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做愚昧。你想,他的爸爸硬把他妈抛弃了,叫她得了一身病,眼看要死的样子,没有办法,她才改嫁的,可李晓军还为他爸爸辩解,说他是为了革命工作才离婚的。”方云汉说,显然他对李晓军很不满意。
“咱今天就去教训教训他——我看李晓军很聪明的,善于考虑问题,做事老练沉稳,不像咱们这样毛头毛脑的,可没想到他还这么死心眼儿。”黄蔚道。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红通通的脸上出现了横一道竖一道的汗痕,她也没察觉。
高捷看见了,抿着嘴笑个不停。
方云汉也看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笑什么?”黄蔚奇怪地问他们道。
“准备粉墨登场吗?你看你的脸,像青蛙身上的花纹似的。”方云汉道。
黄蔚虾腰在路边的水沟里洗了两把脸。那水里有两只蚂蝗在蠕动。她看见了,但她不在乎,她的胆子大得很。
“还有吗?”她问方云汉和高捷。
“没有了。”二人一齐说。
“我太能淌汗了。”黄蔚道。
快进落凤村的时候,刮起一阵清凉的风,令人舒畅。但闪电也频了,雷声也紧了,有几个很大的雨点子砸在他们身上。
“看来要有一场暴风雨呢。”方云汉望望阴沉的天空说。
“反正我们快到了。”黄蔚道。
来到村东头,他们拐弯向北到了河岸的沙丘附近。方云汉连门没敲,便带领二人进了李晓军的家。
他们刚进堂屋,便下起了暴雨。
有一种情况是他们三人始料不及的:李晓军的爸爸、姐姐和后妈、亲妈都在这里。李晓军的亲妈卞氏倚门侧立着,半低着头,菜叶似的瘦脸上挂着浑浊的泪珠,好像一个乞丐,受饥饿的逼迫,在向主人求点吃的;又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人在接受别人的讯问。
靠窗的一张抽屉桌旁,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乳房像一对小山一样高耸的肥女人。她肩膀很宽,像男人似的;双肩通过粗短的脖子托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脑袋上梳着乌亮的短发,闻那气味,用的上等梳头油是不错的了;头发下面是两道粗厚的黑眉毛,像用眉笔画过似的;鼻梁短一些,但鼻子很宽,两个宽阔的鼻孔,分别朝迎香穴伸展着;人中不长,但嘴大得可以放进一只拳头,幸有宽阔肥大的下巴承托着,不然那嘴巴怕失去平衡而变得歪斜了——整体看来,这女人长的是一副地地道道的福相。
此时,那女人正襟危坐,用鄙夷的目光望着李晓军的亲妈卞氏,仿佛贵妇人在看一个肮脏的乞丐。
在肥女人的旁边稍后一点,笔直地站着一位穿白衬衫的矮个子男人,四十来岁,像是肥女人的卫士。但他还能相对自由地将身体的重心在两只脚之间不断变换着。他脸始终带着和善的笑容,不失知识分子出身的老干部的儒雅风度。
这人就是李晓军的父亲李之岳。
在肥女人和矮个子男人之间靠后一点,有一把油漆完全剥落的杌子,杌子上坐着李晓军的姐姐。这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她穿着干净大方,一件浅绿色的衬衫,非常合适地装饰着她匀称的身材,并象征着她青春的活力;青色的长裤表现了她的朴素;白色的凉鞋说明她的纯洁。最引人注目的当是她的头部。一双紧扎的短辫显得她十分利落;尖尖的下巴以上,那鲜红的口唇,看出她是一位热血沸腾的女性;淡淡的眉毛以下是一双湖水般深邃的大眼睛,然而这双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慌乱和痛苦相交织、坚定和无奈相矛盾的光芒。
她叫李驰华,是一位不平常的女性。
李驰华的身后站着她的弟弟李晓军。
李晓军脸上笼着一层灰色,眼眶发青。
屋里的光线是黑暗的,因此以上所描写的五幅肖像尚不十分清晰。但是每当一道闪电的强光射进来,就会形成一种类似舞台灯光的效果,五个人的造型很像卢浮宫里的雕像,真是各具情态。
方云汉他们仿佛闯进了戏台,始而不知所措,继而才感觉出这戏的主旨。后来他们转到李驰华的身后,以观众的身份站在这组演员之外,以观其演出,只不过是从后面往前看的。
“我真没想到你能走这条路。本来你应该好好地守住这三间屋,帮着拉巴拉巴孩子,可你呢,那么大年纪了,还春心不退,非要迈第二道门槛子不可。”李晓军的后妈潘玉莲数落那位乞丐似的女人道。
卞氏用枯黄的手抹了一把泪水,以低到勉强能听见的声音嘤嘤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谁愿意迈第二道门槛呢?那样的女人死后也不得安宁。可是,你看我身体到什么样儿了,我没有钱治病,我又不能等死,总得找条活路呀。”
“你明明知道你的身体很差,还要找个男人,你撑吗?你守着自己的儿女,还有脸说这话!”潘玉莲用奚落的口吻道。
黄蔚听不惯这种污言秽语,张了张口要斥责那肥女人,却被高捷从后面推了一把,于是她强制自己闭紧了嘴。
“妈,你别说了。”李驰华不耐烦地对她的后母说,她显然听不惯她那粗俗不堪的话语,脸上带着气愤、羞涩、窘迫的表情。
李晓军也用不满的目光刺了他后母一眼。
“我的命不好,自己没有本事,晓军的爸爸休了我,我没有什么说的。可是我总不能等死呀。那李龙心眼儿好,给我找医生、买药,我嫁给他也是身不由己呀。”卞氏无力地为自己辩护道,那表情就像偷情的人被人发现并追问着似的。
“你也太不害臊了,连牛驴办那事儿都知道老少之别,你呢?你跟李龙论什么?是一辈儿人吗?你说!”潘玉莲像警官在审讯犯人时突然抓住新把柄似地穷追不舍。
方云汉沉不住气了,他挺了挺胸,竖了竖眉,对着潘玉莲张口道:“你也太……”但他没想到,高捷在后面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面子。他疼得叫了一声,中断了他的话。
“你这说了些什么,守着这么多人!”李晓军的父亲李之岳偷偷地推了一把他的后妻,低声说。
“妈,你……”李驰华喊道,并用眼色示意她的后妈不要说这类令人难堪的话。
“好啊!你们爷儿们到现在还护着这样一个坏女人!”那肥女人腾的一声爆炸了,“她还不把你们的门风败坏得精光!你们想,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婶子改嫁跟着她侄儿,这真是今古奇观呀!”
李之岳显然有些惧内,即使不懂相面术的人也能够看出,那五大三粗的女人对付这么一个矮小的丈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妈……”李驰华尴尬极了。
“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来,违背天理人伦,老天不容呀,早晚得遭五雷轰!”潘玉莲好像没有听见李驰华的声音,反而越发来劲儿了,脸都胀得像猪肝一样。
黄蔚又要张口说话,方云汉也忍不住要发火,都被高捷制止了。
恰在这时,天上闪过一道极强的电光,把屋里照得通亮通亮。电光中,倚门而立的那具活尸好像痉挛了一下,脸上现出万分恐惧和乞饶的神情。接着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要把房子震倒似的。
“都是我的错儿,我该死呀,谁叫我命不济呢!”那活尸发出一阵人世间最可怕的悲声,令人闻之心碎,“老天爷呀,您饶了我这可怜的人吧!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赎回我的罪过呀!”说罢昏厥在地。
“妈,你怎么啦?”李驰华哭着跑过去搀扶她的亲妈,李晓军也跑过去搀扶他的亲妈。方云汉、黄蔚和高捷也都围了上去。可是已经晚了,那女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牙关紧闭,面部的肌肉在可怕的扭曲着。
“妈你醒醒呀,我们都在这儿呢!”李驰华双膝跪倒在她亲妈身边,用双手揉着她的胸部,大声地哭喊着。

黄蔚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装死!你不要吓唬我们,谁也没有动手打你!”潘玉莲十分冷酷地厉声说,然后像一位指挥若定的女将军,从容镇定地说:“晓军,你这里有针吗?”
“有。”晓军答道,像战士回答长官的口令。
“找一根大洋针,在她的鼻子下面,上嘴唇以上的地方扎一下,保证她什么病都没有了。”李晓军急忙拉开抽屉,摸到一个线穗子,借着电光从上面拔下一根针,一面问:“小针行吗?
“也行。”他的后妈胸有成竹地说,“俺在娘家住的时候,见有的女人气得昏过去,别人就是用这种方法给她治好的。一针就行。”
李晓军急忙跑过去,叫她姐姐捧住母亲的头。李驰华遇事非常慌张,不能捧,方云汉代她托住病人的后头。李晓军右手拿针,在病人的人中穴轻轻刺了一下,那昏厥的女人果然醒了过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活着也没有脸了,不如死去算了。”说罢呜咽起来。
“你可不能走那条路呀,妈妈!”李驰华大哭道。
黄蔚哭出声来,方云汉掉泪了,高捷的眼眶里也充满了泪水。
“你们叫她死!你看她死不死!拿死来吓唬谁呀!”潘玉莲说。她的脸红得就像醉酒的人。
“妈……你……”李驰华抹了把眼泪,转过头望了她的后妈一眼道,目光里带着不满和乞求。
“太不象话!”几乎憋炸了心肺的方云汉怒发冲冠地说,“满口喷粪,太侮辱人了!”
“你……”潘玉莲恶狠狠地瞪着方云汉,气得嘴唇乱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婶,”黄蔚早就沉不住气了,便走到潘玉莲的身边说,“您不该对一个可怜的人说那么多难听的话。您是国家干部,能这么做吗?她改嫁不是被逼的吗?”
“谁逼得她?你这小丫头倒会嚼舌头,对着我来了!我问你,你的妈妈要是嫁给你的哥哥,你愿意吗?”那女人使出泼劲儿反唇相讥道。
“听你说话,你是不是从哪个破烂小巷里出来的,连一点教养都没有,也当上了国家干部,真是太奇怪了!”黄蔚竖起眉毛,完全撕开了面子斥责那女人道。她的脸气得通红,像个熟透的红苹果。
“太不象话!”方云汉来到黄蔚身边,压了压火道,“让我也说点看法。李晓军的妈妈改嫁没有什么错误,嫁给她侄子也犯不了法,因为她侄子也不是近门的。退一步说,就是她的亲侄子又怎么样?国法有这样的限制吗?再说,为什么只兴男的跟老婆离婚,再去搞一个,就不兴女的改嫁呢?这不是只兴州官放火,不兴百姓点灯吗?”他向李之岳投去了冷冷的一瞥。
“你这小东西,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狗拿老鼠管什么闲事?”那女人对着云汉怒冲冲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我是来找李晓军的,你管得着吗?再说,你侮辱一个可怜的女人,就不兴我打个抱不平?”方云汉丝毫不让。
这时,李晓军的爸爸见矛盾激化了,便从后面戳了一下他的后妻,口里含糊地说:“算了吧。”
谁知那女人一下子蹦了起来,转身指着丈夫的鼻子大骂道:“你他妈真是个窝囊废!你老婆嫁给了你的侄子,你却连个屁也不敢放,你不觉得丢脸吗?我替你数落数落她,有什么错儿吗?这小东西对着我胡搅蛮缠,你不说他一句,反倒对着我来了。我怎么瞎了眼,凭着我这样的青春美貌,偏要嫁给你这么个不过三尺高的武大郎。你要是还恋着这骚娘们儿,你今晚上就跟她一床睡吧,我马上走!”她停了停,掏出白手绢擦了擦嘴唇上的白沫,然后又把嘴对准门口那边的那个可怜的女人说:“好,你装也装完了。我现在正儿八经地对你说几句:你既然是改嫁的人了,以后就不要再到这个屋里来了,这宅子也没有你的份儿了,它是我们的。你听见了吗?”
“我不是愿意到这儿来的,我不是惦着晓军吗?我是给她做饭的。”那活尸无力地辩解道,此时她的头歪在一边,像遭了雹灾的谷穗子一样。
“你走吧。你还有脸给晓军做饭,你弄脏了这里的锅碗瓢盆呀!”潘玉莲奚落道。
这时候,李驰华实在忍耐不住了,便把他的亲妈拉了起来说:“妈,你不要当回事儿。我先扶你回去歇着吧。”然后她又转过头望了她的后妈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别的。
“她是您亲妈妈,你扶她出去啦个呱吧,我在这里碍着你们的眼。”潘玉莲生气地说。
“妈,您怎么这么说话呢?我叫她回去不好吗?她在这里……”李驰华说。显然,她现在是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她憎恶她的后妈,但她又没有勇气得罪她,因为她完全控制着她的父亲,而她的前途将决定于她那个革命的父亲;她同情她的亲妈,但她对她的改嫁,特别是嫁给她本族的一个哥哥,也是很不满的。处在她这个年龄段的姑娘,是最要脸面的时候,要是她的同学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她将丧尽体面,成为人家议论的对象。
“我看,”好久不说话的高捷在一旁开腔了,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大叔,大婶,还有大姐,你们冒着暑热,从省城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的,也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你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见多识广,又都很有修养,不必跟一个无知无识的弱女子一般见识。”她又对那活尸说:“大婶,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走了这条路,老天爷也会原谅你的。谁要是不原谅你,那就连一点人性味儿也没有了。刚才那位大婶说你几句,你也不要见怪,人不光要吃的好,穿的好,有地位,还要保持自己的体面嘛。当然,你有你的处境,连生命都快叫病魔夺走了,还要什么面子?我的看法,你还是走自己的路吧,人家在天上走,你在地上走,总得活下去。这回李大姐来了,李晓军也不用你照顾了,你就照顾好你自己吧。你们争吵了那么长时间,我也不好插嘴。我在琢磨着,软弱的人应该怎样才能活下去。旧社会那些有三妻六妾的人都是强人,可都是些没道德的;那些守节的寡妇,其实都是些软弱的人,她们的善良值几个钱?所以,我的看法,要当个强人,就不能叫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德束缚住了——两位大婶,听明白了吧?——好吧,大姐,我同意你把大婶送走,免得在这里……”
听着高捷滔滔不绝的演讲,黄蔚和方云汉都偷偷地笑了。他们真没想到,一向十分寡言的她,竟然如此口若悬河,露锋芒而稍盖之,让李之岳与潘玉莲啼笑皆非,有口难辩。由此,他们联系到高捷在《凤河文艺》上发表的那篇杂文,其文笔之犀利,锐气之逼人,说理之透辟,表达之形象,都不亚于一般杂文大家。哈,高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人呀!
李之岳和潘玉莲好大一会儿不说话了,他们似乎在琢磨高捷的弦外之音、味外之旨。高捷乘机又说:“我们来这里打扰你们了。大姐,你把大婶送走后,回来好好伺候这两位老人吧,特别是这位大婶,她太辛苦了。李晓军,还不快一点伺候两位老人。我们走了,你们合家团圆吧。”她一面说,一面向李晓军送了一个嘲讽的眼色。
李驰华用手搀着卞氏往外走,李晓军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走。高捷、方云汉和黄蔚同时出了门。
这时候,天已经晴了,夕阳那火红的光芒落在大沙丘上,落在凤河上,落在田野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橙红色。
然而他们三人的心里还是阴暗的,那可怜的女人遭受侮辱的情景久久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晓军真是孬种!”方云汉气愤地说。
“他的姐姐也不是英雄!”黄蔚也气愤地说。
“各有自己的难处嘛。”高捷淡然地说,仿佛又变成了平常的样子。
“我要是李晓军的姐姐,我非打我的后母两个耳光不可。”黄蔚道。
“我要是李晓军,我宁肯不要父亲那五块钱,也得站在母亲一边,批评负心的爸爸一顿。”方云汉道,“高捷,你呢?”
“我要是李晓军的姐姐,我也会像她那样,利用父亲的钱上学,考上大学再报答母亲的恩情。”高捷说,很像一位阅历丰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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