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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作品名称:我也很重要      作者:杨月弯弯      发布时间:2016-09-11 14:56:14      字数:3143

  二十五
  “丽莎女公民:
  您不留恋巴黎艺苑的玫瑰,千里迢迢来到这荒岛陪伴野花,我深为感动。还记得吗?我们初次相逢是在伏尔泰广场的街垒。那时,我无意识回避了一位天真少女的问题,不过,您今天看到,我的生命确如野地的紫罗兰一样,春去即谢,只求在开放时给大地添过一分美色,因此,尽管我也热烈地爱着您,渴望您的爱情,但更恳求您,千万别把自己的终身寄托给一个不久人世的囚徒,而要把青春的热望倾注于未来。您肯定相信,现存的这个基于私有制的等级社会终究要覆亡,一个自由,平等的新世界一定会诞生!到那时候,如果我这卑微的紫罗兰能再度开放,我愿意为你祝福,点缀新娘的嫁衣。永别了,丽莎,原谅我过去在爱情上的胆怯,现在,您得宽恕我的冒昧,因为,我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就在这纸上吻了您的名字。
  古斯塔夫·玛罗佗
  1875年3月10日”
  这是一张旧报纸,人民日报副刊文学版转载的一篇文章,描写的是法国巴黎公社失败后,一对青年男女的凄美的爱情故事。
  玛罗佗因为参加革命被逮捕,遭流放。玛罗佗和他的同伴被流放在一个孤岛上,丽莎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那个孤岛,那个小岛,几天才有一班船靠岸来买点蔬菜和米,由于关押着政治犯,不让无干人等上岛,丽莎就把写好的信托上岸来帮着狱卒扛粮食的玛罗佗的战友带给玛罗佗。后来,玛罗佗病死在荒岛。丽莎找到玛罗佗在乡下的母亲,终身不嫁,陪伴她到老,晚年时,收养一个孤女。
  故事就是这样。
  “看到医院的阿姨当废纸卖,随便翻了翻,发现这篇文章写得不错,就留了下来。”陈鹏在医院的楼顶递给我这张报纸。
  一直都记得,记得当时我的感受,那个年代,那个爱情故事,如何触动我年轻的心,内心如何烙下深深的印记。那张报纸后来我一直珍藏着,现在丢在哪,我不得而知,或许仍然在浮槎山老家,也或许被带到李顺风家了,也或许早就被丢在什么地方化成粪土了。
  在我读完那篇文章再抬头看他时,发现他变成玛罗佗,正戴着镣铐向我走来,我就是丽莎,我迎过去,泪眼婆娑地抱住他,就像生怕他从楼顶不小心踩下去,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你怎么啦?”他笑着说,看了看我手中的报纸,“不至于吧,就一篇文学作品而已。”他一手搂着我,另只手转过去,在水泥墩上掐灭正在燃烧的烟头。
  我贴在他耳边说:“要是你早我去了,我就像丽莎一样,终身不嫁,去你家伺候你妈,到晚年也领养一个女孩。”
  “那可不行,还要带上我爸。”他按住我的双肩,嘴唇凑到我的鼻尖上,我们同时笑了。
  “为你终身不嫁。”我反复回忆着当年的这句话,造物弄人,年少时对爱情,婚姻美好的憧憬,像雨后彩虹,短暂的华丽后,终究无情地消失。
  就在我回想起那离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法国,在离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时间发生的那个甚至影响我一生的,凄美的爱情故事时,门开了,走进一个长得干干净净,标标致致的年轻人,那个女民警开门后没有跟进来,也没有介绍,转身走了。
  年轻人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是你丈夫魏老三帮您请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说着,他递过来一张纸片,接着又说:“投毒的人已经抓到了,说是你们认识的人,叫兰兰,现在已被刑拘”
  什么,又是兰兰!这个女人阴魂不散!我觉得一瞬间血往心撞,心往脑撞,撞得天在旋,地在转,手在抖,气在喘,胸口翻江倒海,可惜那早上吃下去的稀饭和大馍,还没来得及消化,就随着我一声吼叫:“你这个小婊子,我千刀万剐你!”,滑进了垃圾桶。
  “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年轻人急切地问起。我冲他摆摆手,因为没有纸,只能用手背擦去嘴上的残汁。
  “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了,我就应该无罪释放啊。”
  “现在还不行,只能取保候审。”
  “我也是受害者呀,怎么还要取保候审啊?他妈的,不就是要钱嘛,这群喂不饱的狼!”
  “小声点”年轻人朝门口巡了一眼,过道上空无一人,“李水莲,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三思,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在这个地方,这种情况下,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我作为您的律师必须提醒,我们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由于找到了投毒者,这个案件现在是公诉案件,我们的责任相对要小些。”
  我走出看守所时,魏老三正迎在门外,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张海涛开着我的车来接我,他为我们打开车门,我冲他笑了笑,想起昨晚我在恍惚中,张海涛曾经打着包离开的画面。是啊,他是我一直赏识的人才,最起码我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会薄情寡义,更何况,他的工资还没有领。工厂已经停产,车间的大门已贴上封条,工人们有的没走,等着发工资。
  张海涛已经发动了车子,他回过头来问道:“先去哪?”
  “回家”我和魏老三几乎异口同声。
  半道,接到门卫何大爷打电话来说,宋玉玲正在小岛上的厂门口,大哭大闹。调转车头去看看。老远就看见宋玉玲一手砧板,一手切菜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唱戏打拍子一样,说一句,用刀在砧板上敲一下,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活脱脱一副农村妇女的做派,其实,她就是个农村妇女啊。门口围了一小群人。
  张海涛停住车,一阵阵不堪入耳的话语从这个四川女人,我曾经的好朋友的嘴里冒出,魏老三想下车,我拉住他:“我们不要跟她发生正面冲突,否则,会更难堪。”
  “你个李水莲,小屄养的——砰——我家兰兰做替罪鬼呀——砰”
  “你个魏老三瘸腿子——砰——你祸害我家兰兰,——砰”
  “我兰兰是黄花大闺女跟了你呀——砰——砰”
  “我可怜的兰兰啊,傻丫头啊,你做了人家的替罪鬼呀——砰”
  她嘴角两边有两团白色的泡沫,随着她的嘴一张一合抖动着,每一句从她口中吐出来的话都拖着长音,像是在唱戏,又像是在哭丧,如丧考妣,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思维是跳跃式的,会突然跳到十几年前,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重新翻出来,用她的语言叙述一遍。
  宋玉玲的粉丝店倒了,亏了,做不下去了。她的店在我的店后几个月开的,我的店一直在开,她的倒了。她那个丈夫做什么倒什么,做什么,亏什么。倒闭后,做贩小鸡生意,别人贩小鸡,两块钱买来,三块钱卖掉,除去分称折去的零头,还有几毛钱的利润啊,他不,他急呀,他两块钱买两块钱卖,比别人便宜,卖的快呀,最后十几只鸡一块八就卖了,不折本才怪了,折了几十块钱。每天都折本。做其他生意也一样,三分钟热度,就这样的人,在家里还要说一不二,错的对的都得听他的,宋玉玲当不了家,最后入不敷出。后来两人干脆不做生意了,进工厂打工,生活这才逐渐好转。
  这时,我看见,张海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走到宋玉玲跟前,抻手要拿她手中的砧板和刀,她像藏宝贝一样把刀和砧板藏到背后,张海涛也没有执意去拿,而是把她拎起来,推着她,似乎想把她推走。宋玉玲看看人高马大的张海涛,自知不是对手,也可能是唱累了,也可能是自觉没趣了,便沿着臭哄哄的苏州河北岸那条尚未完工的水泥路,慢吞吞地回去了。
  我无意中瞄见魏老三脸色煞白,一句话都不说。张海涛已经回到车上,掉准车头,把我们送回黄渡的家。
  “我们准备去看望那家人吧。”我说。
  “昨天,我去过了,回来到看守所,准备看看你,他们说家属不让进,只能见律师。”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看我,迷惘地看着窗外。
  “你还在想刚才宋玉玲的话?”我说。
  “是我害了兰兰,更害了你,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他还是望着窗外。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婊子的名字,我讨厌这个名字。”我有些声嘶力竭,便不再去理他,自顾自地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包方便面。
  “我们去饭店吃吧。”他转过脸,看着我正把一筷头面条往嘴里送,目光呆滞地说。
  “算了,我现在没脸出去啦。”说完,我苦笑道“算了,什么脸儿,面儿,我是谁呀,自己把自己看高了。”
  不久,组织上找我谈话,取消了我政协委员的身份,这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
  再不久,我听说老k被双规了,接替他的是陈鹏的老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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