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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三十四)莫名的烦恼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19 11:41:16      字数:5206

三十四、莫名的烦恼

此时,柏永芳老师正在用手风琴拉着一支叫《赛地玛利亚》的哈萨克民歌,节奏明快,旋律优美。张可夫和陈琼在一边和着唱。其歌曰:
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赛地玛利亚。
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赛地玛利亚。
那天我去山上打猎骑着马,
听见你在山下歌唱婉转如云霞。
歌声使我迷了路,
我从山上滚下来,哎咳哟,
你的歌声婉转如云霞。
柏永芳老师双臂抱着那把有一百二十个贝司的黑色手风琴。他的右手指的指尖在键盘上像快活的麻雀蹦来蹦去,他灵活地使用着各种指法,弹得非常熟练。他左手的手臂有力地拉着风箱,手指灵巧地扣着贝司,发出低沉然而悦耳的和声。而柏老师的脸上,则随着节奏和旋律所表达的感情变换着各种表情。
方云汉和黄蔚被这美妙的音乐打动了,不由自主地和着唱起来。方云汉自幼喜欢唱歌,还在小学的时候,于耿士就时时单独教他唱歌。他的音质很好。可不知什么原因,后来他对唱歌渐渐冷淡了。现在这美妙的音乐仿佛唤醒了他大脑中沉睡的音乐细胞,使他兴奋起来了。他后悔不应该跟刘晴光执气,把口琴扔下了。他心里想,还是音乐伟大呀,它能给人以快乐和力量。
柏老师弹完《赛地玛利亚》,喘一口气,用手抹一抹额上的汗水,问道:
“你们两位同学也喜欢音乐吗?
“当然喜欢。”方云汉和黄蔚一齐说。
“想听支什么曲子?”
“弹什么都行。”方云汉说。
“那我随便弹吧。”柏老师说,接着奏起另一支节奏较舒缓的曲子。
方云汉一下子被这支曲子吸引住了,他仿佛看到一条美丽宽广的大河,河两岸白杨成行,河床里的水缓缓地流动,泛起美丽的波纹,发出优美的乐音。
“你们听我弹的曲子表现的是什么情景?”柏老师弹完一遍,停下来问道。
“像是河水碧波粼粼的样子。”黄蔚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捉摸一会儿说。
“我也是这种感觉。”方云汉说,他恨自己说得晚了些,叫黄蔚抢先表了态。他故意难黄蔚道:“你听着是一条大河呢,还是一条小溪?水流急不急?”
“这还用说吗?大河,水流得比较舒缓。我是写诗的,一听就听出来了。”黄蔚答道,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容。
“你们都有较强的音乐感。文学用语言文字反映生活,表达感情,美术用色彩和线条来表现,音乐用节奏和旋律来表现。各种艺术是相通的。音乐好像抽象一点,其实一点也不抽象,关键是你有没有一双有音乐感的耳朵。”柏永芳老师兴致勃勃地讲着,发现方云汉和黄蔚很有兴趣,他又轻轻地哼哼起来:
在那美丽的蓝色多瑙河畔,
多瑙如此湛蓝,
穿过山谷与平野,
静静地摇曳流。
我们的维也纳也向你问候。
你那银色的水带,
连接一片又一片的土地,
而愉悦的心,
也在你美丽的河滩上跳跃。
远自黑森林而来,
你急於流向大海,
分送祝福
……
“这是谁的诗?这么美?”黄蔚打断了柏老师的歌声,手舞足蹈地赞叹道。
“这是奥地利著名轻音乐作曲家施特劳斯请诗人哥涅尔特写的歌词。你们看,你们对曲子的感觉跟歌词所表达的意境是不是一样。”柏永芳微笑着问他俩道。
“差不多。”黄蔚歪着头笑道。
柏老师轻轻地点点头道:“关键是多瑙河的美丽。”接着谈他的音乐理论。
“贝多芬的《月光曲》和《田园》都是音乐创作的典范,《田园》的各种色彩、线条,统统都用旋律和节奏表现出来,《月光曲》所表现的各种月下景致也是这样——你们知道贝多芬吗?”
“只是听说。”方云汉道。
“我好像看过一篇小文章,是介绍贝多芬的。他是德国人,对吗?”黄蔚道。
“你看一看《贝多芬传》就知到了,是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写的。贝多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家。他写过好多交响曲、奏鸣曲,还有歌颂法国大革命的《英雄》,可以说,他是真正的音乐天才。”柏永芳说。他把他的手风琴背带从脖子上取下,将手风琴放在屋里靠门口的桌子上,然后回过头来接着说:“可惜,这个人一生太苦了,三十来岁就耳聋了,他用钢琴作曲,自己都听不见,就找来一根钢丝,把它一头固定在音箱里,一头用牙咬住,这样来感觉音乐。你们想一想,这样的身体状况,按说应该跟音乐绝交了,可他硬要发展音乐,这就像一个瘸子非要当长跑运动员一样,一个瞎子非要当画家不可,该是多么痛苦呀。可他呢,居然创造了奇迹,创作了那么多好曲子。他的那些旋律优美的曲子,不仅在他的当代供人们欣赏享受,而且供世世代代的人们享受。”
“真不简单!”黄蔚啧啧赞道。
“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越是残废人越能干出大事来。”方云汉也佩服地说。
“可是,”柏永芳叹口气说,“就是这样一位伟人,一生却没有多少快乐。他是个鳏夫,非常孤独。”
“他没有妻子吗?”黄蔚问。
“鳏夫就是没有妻子的人。他不是没搞过恋爱,可是三次恋爱都失败了,也许就是因为他太丑陋了吧?。”柏永芳说。
“丑陋,这么伟大的人?”黄蔚惊异地望着柏老师说。
“是很丑陋。可他的灵魂是最伟大的。那些披着张好皮的政客、草包、酒囊饭袋,其实是一钱不值的。贝多芬对人类的贡献没法估量;那些人呢,活着冠冕堂皇,死后比不上一堆狗粪。”柏永芳说,一面用冷眼向胡言森居住的方向瞥了瞥。
这时候,方云汉看到,柏老师那张瘦削的红脸上带着些愠怒之色,连他的胡子也像铁丝一样根根直立。但柏老师好像又有所畏惧似的,忽然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又变成温顺的样子。
张可夫和陈琼离开这里到办公室去了。
方云汉和黄蔚听得入了迷,不愿意走开。
“柏老师,你教我拉手风琴好吗?”方云汉不好意思地请求道。
“你除了想当作家,还想当音乐家呢。”黄蔚调侃道,“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不能那么说。”柏永芳老师说,“应当学点音乐,有些复杂的感情,语言文字都表达不出来,可是能用音乐表达出来。用手风琴、小提琴和二胡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这种享受是别人享受不到的。
“老师,我真想学音乐,可是没有时间。”方云汉又说。
“那就高中升学考试以后来学吧。你的家离这里不远吧?”
“不远,十几里地。”
“到时候你来就是了。”
方云汉答应着,一时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
预备铃响了,他和黄蔚跑回教室。
鲍家登的班主任被撤,《凤河文艺》停刊,方云汉因撰写文章遭到攻击,这些就像一瓢瓢冷水一样泼在他的心上。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少年,怎能经受得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他觉得自己非常孤独,因而十分苦闷。他不只一次地向自己提出发问:你难道真地错了吗?那么你到底错在哪里?鲍老师这么直爽的人都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他将向谁请教呢?向李晓军,然而他本能地感觉到,李晓军虽是他的朋友,可他谈话的调子跟自己相差太远,请教他只会招致更大的不快。
应该说,在这样一种思想状态下,他喜欢上音乐是一种解脱,虽然还不是从根本上的解脱。
不知为什么,鲍老师自觉已经办成的调动却突然发生了变化。暑假前的一天,胡言森通知他,说不知为什么,县里不让他走。
听到这个消息,黄蔚几个人很高兴——他们实在不愿意他们尊敬的鲍老师离开他们。
但是鲍老师心里却很疑惑。他到上边去问,有关人士冷冷地说:“你很清楚。”
鲍加登无奈,就不再考虑调动的事。他拿起笔来,开始了他久已构思好了的一部小说的写作。那小说的题目叫“古陵春秋”。据说小说的内容与他的经历有关。
几天之后,黄蔚回了青岛。
暑假里,方云汉迅速地将兴奋中心转移到学习音乐上。每天,他早早地吃罢饭,带上几个煎饼,小跑步来到凤中,找到柏永芳老师。柏老师热心地教他,他也认真地学。他上学路上哼哼,回家路上哼哼,不久便学会了《基本乐理》,并能按照《手风琴演奏法》弹奏一些民歌,又不久便能演奏《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俄罗斯名曲了。他对音乐的接受能力,使柏老师感到吃惊。
这样,方云汉一下子成了一个音乐迷,音乐给了他极大的快乐。
这一天,方云汉刚从学校回到家里,大队办公室里就有人送给他一封信。他接过来一看,是从青岛发来的,黄蔚的笔迹,那字也像她的性格,写得龙飞凤舞,要摆脱任何羁绊似的。
每年的暑假,黄蔚都要回青岛避暑,但假期里方云汉从来没有接到过她的信,这一次来信是破例。
方云汉小心地撕开信封,首先看到的是一首调子低沉忧伤的诗。其诗云:
天上刮着狂风,
大雁匆匆南去。
有一只被暗箭瞄准,
它不得不独自远离。
啊,朋友,这不能怪我,
是命运让我们分处天涯海隅。
但我们毕竟友情难断,
虽然远隔千里万里。
下面附了几句话:
方云汉并各位好友:我这次回家,爸爸妈妈决定再也不叫我回凤山了,就算考上高中,也只能转到青岛来上。原因是,咱们学校里有人寄了一封信给他们,把我在学校里的表现说得一塌糊涂,说我被个别坏人引上了邪路,思想落后,不遵守纪律,不认真学习,要求我爸爸妈妈想想办法,最好叫孩子离开凤山,改变一下环境,不然后果无法设想。我无论怎样解释,爸爸妈妈都听不进去,我只好暂时屈从命运了,因为我不想加重母亲的病情。我也是不得不如此,你们知道,我是从不肯向强加给我的厄运屈服的。
这封信使方云汉的心情坏到极点。那天夜里,天气溽热,蚊虫特别活跃。方云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眠。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来到凤河的沙滩上。
沙滩上有一些人在乘凉,他们窃窃地谈着什么,有的女人轻声地哼着地方小调。这些在平时也许能够引起方云汉的兴奋,可此时他只觉得乏味,即使对老人打火时迸出的璀璨火花,他也没有什么感觉。远处热闹的蛙声,只给他增加了些烦恼。
为什么这些一向能给田园诗人以创作灵感的东西,今夜都不能引起方云汉的兴趣?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他只觉得若有所失,十分惆怅,像小时侯失掉了他心爱的小麻雀,失掉了他的小桃树一样,他有说不出的忧伤。他只觉得,清风吹在他的身上,好像在戏弄他。抬头看看天,那些在灰蓝色天幕上挤眉弄眼的星星,好像在讪笑他的想入非非。沙滩上的人们渐渐离去,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湿漉漉的了,但他还是没有睡意。
于是他在一块靠近河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连凉鞋带脚一起插到水里,任其冲洗。抬头向对岸望去,那里黑的有些树影、房影,好像是他的幻觉,这使他越发感到世界的奇怪,人生的无常,生命——特别是他自己这条生命的不可理解。的确,你黄蔚离开这里,究竟与我有多大关系呢?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呀,只不过接触得多一些,那也只是在一起吟诗作文,办刊物罢了。
但是,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柔肠百结。这种莫名的感情像毒蛇一样咬啮着他的心,叫他痛苦难忍。他简直希望突降大雨,使凤河水涨,将他这条可怜的生命毁灭掉算完。
他就这样,每天晚上到凤河的沙滩上来消愁解闷,但所得的结果却是愁上加愁。他自己一点也弄不明白,这种忧愁为什么产生,为什么像乌云一样久久不散。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味儿。
我们说,歌德笔下的少年维特曾经有过这样的苦恼,但我们不了解,如今方云汉的苦恼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方云汉,处在他这个年纪,虽然吟诗弄文,在知识的某些方面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但毕竟缺乏人生的经验,因而他无法排除这种忧愁和苦闷。
多日来他食不甘味,黄蔚的影子叫他梦绕魂牵。奶奶以为他病了,说要叫个医生给他看一看,他摇摇头;奶奶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吓着了,说要给他招魂,他又摇摇头。奶奶没办法,望着日益消瘦的孙子直叹气。
“想开点,赖生。人活着总是要遇到些事儿,哪有一帆风顺的?像走路一样,有好走的时候,就有难走的地方。不要天天愁眉苦脸的,只要大步走下去,就什么挡头儿也没有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奶奶教诲孙子道。
这些话果真生了效,使方云汉顿开茅塞。是的,自有记忆以来,他活得就不顺利,不是遇到这事,就是遇到那事,可他毕竟走过来了。如今这点小事——实在说,也算不得什么事,不就是要好的同学离开了吗?这又算得了什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园缺,此事古难全”嘛。古人都这么说,我为什么就想不通呢?也许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他对黄蔚的离去总是不甘心,甚至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她仍然在他面前。于是,他决定和高捷、李晓军联名给黄蔚的父母写一封信,驳斥各种谣言,替黄蔚辩护一下。他果真这么做了,几天之后,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黄蔚从小学到中学的表现说了个清楚,并批驳了各种流言蜚语和偏见,恳切地要求黄蔚的父母让女儿留在凤山。
写完,他笑了。“嘿,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这一点呢?害得我苦恼了这么多天!”他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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