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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三十五)李晓军的痛苦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19 12:04:43      字数:5029

三十五、李晓军的痛苦

这些日子,李晓军也深深地陷在痛苦中。首先是一件蹊跷的事:陶秋花托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那信的内容,他想起来至今还觉得恶心。信上说:
亲爱的李晓军:
你知道,我已经为你得了相思病了。放假前的那些日子,每次下课我就往你们教室门口瞅,想看看你那美好的身影,甚至到厕所去的时候,也回头望望你是不是从后面跟来了。上课的时候,我根本听不进课去,盼着快打铃好看看你。
放假了,我更加思念你,很想见见你,可是我又怕人家议论,就没敢去。
我为什么看上你呢,这你明白,我当然是看着你人品好、学习好;更重要的是你出身于革命家庭,你爸爸是省里的干部,老革命,嫁给你我也会前途无限。
希望你答应我,我的好哥哥。我多么想你呀!请读读我的一首诗吧:
三尺白布七尺蓝,
你我友好万万年。
你爱我,我爱你,
咱俩爱到底。
你的好妹妹陶秋花
某月某日
陶秋花是凤中出名的美人儿,身量苗条,体态风骚,这是毋庸置疑的。她也有理想,想当个电影演员;她的学习也不太差。然而为什么李晓军对她那么厌恶呢,他说不清。是她太酸?也许。是她太馋?可能。是她太俗气?不错。她是一个漂亮和庸俗相结合的矛盾物。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楚楚可怜,却又俗不可耐,叫人厌烦。当然,如果不了解她,乍看那张皮,也许会被她迷住的。
李晓军真怕她到他家来;如果真来,她就会成为一只打不死、撵不走的苍蝇。然而谁敢保证她不来呢?
果然这天早饭后陶秋花来了。她迈过大门槛,垂着头,扭着身子,害羞似地进了堂屋。李晓军一下子闻到她身上的雪花膏气味儿,有些刺鼻的感觉。“啊,她真的来了,这叫我怎么办呢?”李晓军不知所措。
可是事已至此,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地劝劝她,叫她走算了。
那陶秋花老长时间都是垂着头,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如果细心一点的话,就能看到她脸上带着娇羞的微笑。然而那表情不禁叫人怀疑:她真地害羞吗?“素日她大胆地跟男同学说笑打聊,无所顾忌,为了吃一块糯米糖也向人们弄出副媚态,怎么今天倒扭捏起来了呢?”李晓军想,他决定以平常的口吻与之谈话。
“你有什么事吗?”李晓军淡然地问道。
陶秋花耸了一下肩膀,撒娇般发出了嘤嘤的声音:“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吗?你快把俺折磨死了。”
“我怎么你了呢?”李晓军故作不解地说。
陶秋花好像受了委屈似地刷地掉下眼泪来,那泪水一滴滴落在她高高隆起的乳房上,这引起李晓军的注意。的确是美人呀,那窈窕颀长而带着曲线的身段,那搭配适度的五官,哪一点不讨人喜欢呢?可他又觉得她很讨厌。这是怎么回事呢?李晓军解释不通。
“你把俺折腾得像得了病似的,还说没对俺怎么样呢!”陶秋花说,口吻就像妻子责备丈夫。
“你越说我越糊涂,你有什么事还不如直说了吧。”李晓军继续平静地说。
陶秋花狠狠地向前扭了扭脖子,眼泪流得更多了。
“我想说的话,都在那封信里了,我想跟你结婚……我看中你了。”她说,一点羞涩感也没有。
“这样吧,你的那封信我看了,可是,我觉得,我们都是学生,初中刚刚毕业,不是谈那件事的时候,应该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学好了本领,有了革命的本钱,将来再谈那件事不迟,你说是吗?”李晓军用舒缓的语气说。他好像一汪平静的水,即使扔几块石头在里面,也不会马上掀起波澜。
就在这时,李晓军的妈妈卞氏从外面回来了。陶秋花抹了把泪水,强作笑脸迎了上去。她多想叫她一声妈呀,可是她不能叫,这太遗憾了。
卞氏打量了一下陶秋花,又瞅了瞅儿子,好像领会了什么似的,焦黄的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
等陶秋花被李晓军打发走后,卞氏对儿子说:“这是谁?长得这么俊?”
“这是我的同学。”李晓军说。
“同学?别瞒你妈妈了,孩子。”卞氏笑道,“我看这姑娘给你做媳妇最合适了。”
“别这么说,妈妈,没有的事。别看她个子不矮,年纪可不大呢。”
“那又有什么,先定下来,长大了再结婚嘛。”
“那不可能。”李晓军说。他年纪不大,可是对问题考虑的深度,说话做事的老练都接近一般成年人。
“唉,晓军,”卞氏说,脸上立刻涌上一层愁雾,“你也不小了,该想一想妈妈的难处。你知道,我和你爸爸离婚也有多年了。离婚后,你爸爸另找了个称心的女人,给你生了几个弟弟。人家是享尽荣华富贵了,可我呢,一个孤寡人家,全靠我这病身子挣,拼一天命也只是挣个半劳力的工分。家里没的吃,没的用,还比不上个讨饭的。这样的日子我实在也熬够了。”她深陷的双眼里流出两滴浑浊的泪水,像从干涸的泉子里勺出的泥浆。她用蜡黄的手臂抹了一把眼泪。
李晓军的头低下来了,他的鼻尖一酸一酸的,差点流出泪来。
“妈妈,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吧。”他说,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本来,我不愿意过第二道门槛,你知道,第二道门槛是不易过的,过了就不是人了。我想不管穷富,只要还能活下去,咱娘儿俩就这样生活也行。再说,你爸爸每月还给你五块钱,节约一点用就是了。可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要是你爸爸死了,我死活守在这里也是应该的;可他不是死了,他是为了自己享福才把我撇了,去搞短头发的洋丫头。他根本就没把我当人待,我要是再守寡守到死,也叫人家笑话。”卞氏说,她那双忧郁的眼睛闪出一丝亮光。
“妈妈,你真地要走吗?”李晓军问道,“那我怎么办呢?”
“不是走。”卞氏道,“前街上你不是有个龙儿哥吗?”
“龙儿哥?”李晓军觉得自尊心受到打击,惊讶地问道。这一湖从不起一丝涟漪的水顿时像被一包炸药炸了一下,窜出百丈浪花。他的神经好像遭了电击,甚至发生了痉挛。
“是的。他这人是个光棍儿,可人品不错。”卞氏不能再闪烁其词了,便亮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妈妈!”李晓军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喊,“这叫我怎么抬头见人呀!他是我的哥哥呀!”
卞氏觉察到自己说的有些搪突,见儿子如此痛苦,便解释说:“晓军,别这样,我是跟你商议呢,你不愿意就算了,唉……”她的泪水又流出来了。
李晓军稍微平静些了,他用泪眼望了望母亲那张黄菜叶似的脸,她那形销骨立的身躯,在他的泪眼中变得十分可怕。那不是她的母亲,那是一具活的尸体;就是这具活尸,和命运斗争了多少年。为了活下去,为了抚养儿子,她耗尽了身上的血肉;为守住这个二口之家,她宁肯守寡。可是如今,也许这骨骼架一般的人再也无力守下去了,为了生存,她不得不丢弃那好女不嫁二男的古训,从这里走出去,迈进另一个男人的家,而这个男人又是跟儿子同族的哥哥。这一举动,作为一个女人,得有多大的勇气呀。她要忍受世俗之人的攻击,她要忍受母子之别带来的巨大痛苦。她的做法是违背伦理的,可她又是被逼迫的。在她身上,一方面是反传统的勇气,一方面是伟大的母爱。这二者在抵牾。而这种冲突又怎能使这一孱弱到极点的身躯承受得了呢。李晓军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是叫他找一个对象,成个家,这样免得她赚一个遗弃儿子的名声。可是,这可能吗?他还要上学,还要上高中,进而考大学,他的青春之火怎能就此熄灭!
然而眼前出现的矛盾该怎样解决才好呢?他作为一个孝子,能强硬地干预母亲的婚事吗?不能。可是不干预,就这样让母亲嫁给他的同族哥哥吗?也不行。现在他的心里,真像有两条毒蛇在相互决斗,而双方都不遗余力地向对方喷吐着毒焰。啊,这是一种超出痛苦的痛苦,这是一种生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年轻的心灵实在不堪这样的折磨。
李晓军向他负心的父亲发出了诅咒:“爸爸呀,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的淫乐抛弃一个可怜的女人,真是天理不容,天诛地灭!”看着母亲那弱不禁风、朝夕就木的身躯,和她那双失望的眼睛,他真希望他的父亲猝死,好解他心头之恨。
可是这时他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弟弟,不要把仇恨记在爸爸身上,他是无辜的,是革命的需要使他离婚的。革命是最神圣的,一切都必须服从它,包括婚姻这样的大事。”
姐姐的这些话他并非不理解。母亲目不识丁,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妇女,这样即使爸爸把她带入大城市,她也适应不了那种生活方式,因此,劳燕分飞,各奔前程,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晓军尽管年轻,他也感觉到母亲的改嫁是不可避免的了。怎么办呢?我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呢?姐姐呀,要是你跟我在一起该多好呀,你会教我正确地对待这件事的。
妈妈疲倦了,支撑不住了,便倒在床上休息去了。
李晓军怔怔地坐在抽屉桌旁,好像在瞅桌面上的那个破洞,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笃笃笃!”有人敲门,他去开门。
先进来的是方云汉,跟在她后面的是高捷。
见李晓军两眼红红的,二人都感到奇怪,但又不好问他。
方云汉将黄蔚的信和自己写给黄蔚父母的那封信都从衣袋里掏出来,他先让李晓军看了看黄蔚的信,然后又让他看了他写给黄蔚的信。
“如果你同意,你就在后面签上你的名字吧。”方云汉说。
李晓军心不在焉地在方云汉和高捷的名字后面签上自己的姓名。
方云汉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李晓军苦丧着脸不愿说。后来看他的母亲在打盹,李晓军便用眼色示意方云汉和高捷跟他出去。
他俩跟着李晓军来到村后的一个大沙丘上。
这大沙丘是凤河经过几百年、几千年的涨水旋起来的,上面长满了酸枣,还有一些挺拔的白杨。这是李晓军小时候时常来玩耍的地方。
此时的天气有些闷热。太阳隔在一层薄薄的云彩里,它的漫射光像一层幔一样落在原野上,一切变得雾茫茫的。这种天气最让人难受了,因为它又热又憋人,给人的感觉就像被关在一个大玻璃瓶内,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却受着热气的蒸烤。
他们来到靠近河水的树阴里坐下。
沉默。凤河的水在哗哗地流着,翻起一个个浑浊的漩涡,这使人更加心烦意乱。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方云汉耐不住这样的沉默,终于启口了,“李晓军,你很少有今天这个样子呀,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你的眼睛发红。”
“别提了。”李晓军说,“以前,我有时候考虑自己的不幸,可是瞅瞅社会上那些不幸的人,像各种各样的残废人,我也就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首先我有个好身体,样子长得还可以;另外我还有个革命的爸爸。可是……”
“怎么啦?”方云汉急忙问道。
“这些日子我才发现,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他忧伤地说。
“你不是很乐观吗?今天怎么啦?”高捷问道。
“乐观是有条件的——你知道,我下一步会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耻辱!”李晓军攥着拳悲愤地说,眼看就要流下泪来。
“那么严重吗?”方云汉道。
“我真想跳到河里淹死算了,可惜河水太浅。”李晓军望着匆匆西去的流水道。
方云汉本能地转到李晓军面前,用身子挡住他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叫你那么轻生?”
“我说都说不出口,一说就要恶心。”李晓军道,“人哪有不要脸的呢?你们想,你们的母亲要是嫁给你的一个同族的哥哥,你们会怎样?”
“有这样的事吗?”高捷张开口,惊讶地说。
“世界上那么多人,可偏偏就让我摊上这样的奇事。”李晓军说,懊恼地垂下头。
“你跟你母亲说一说,叫他不要嫁给你哥哥不行吗?”高捷道。
“高捷呀,你真是聪明人说出了糊涂话。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这样的事由我说了算吗?”李晓军张开两手道。
高捷低头沉思起来。
“命该如此,我能怪谁呢。”李晓军又无可奈何地说。
“就怪你爸爸那个老贼!”方云汉突然顿足道,“为了自己的淫乐,他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禽兽都不如!”
“别这么说。”李晓军说,他似乎觉得方云汉骂得有些过分,反而感到轻松了些,“他也有他的难处,他的离婚是为了革命。”
“那你原谅你父亲了?”方云汉不满地问道。
“我理解他。”
“那我就不多说话了。”
“让你说,让你骂。你骂了我父亲,我也痛快,可他总是我的父亲呀。再说,共产党的干部跟自己的结发妻子离婚的太多了。”
“兴他跟你妈妈离婚,就兴你妈妈改嫁。”方云汉打抱不平道。
“可是她要嫁给我同族的哥哥呀!”
“嫁给你同族的弟弟也行,反正都是男人!”方云汉恶狠狠地说。
高捷向河水那边转了转头偷笑。
“要这样说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痛苦了。”李晓军说。
“当然不必痛苦。关键的是,你要好好安排一下你下一步的生活。”高捷转过头来,很轻松地说。
“你想叫晓军成个家?”方云汉笑着对高捷说。
“你问问晓军有没有这样的想法。”高捷瞅瞅李晓军说,说罢又转过头笑起来。
“这是我妈妈的想法,我可没这么想。”李晓军说。
“那你打谱下一步怎么办?”方云汉问道。
“等我姐姐来了再说吧,我已经写信给她了。”
谈话就此结束。方云汉和高捷告别了李晓军,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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