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万里追寻《大东舆地图》〔2〕
作品名称:间岛 作者:长川一夫 发布时间:2012-02-28 12:34:27 字数:7848
宋教仁一听此话,不由毛骨悚然,道:“大王,您这话当何讲?”
“历朝历代,还没人上过天王台,即使上去了也没得人回来,所以有人说到天王台去的人都成神仙啦!”
“大王,”韩大江笑着插言道:“您可别见我们宋先生是个白面书生,就编话吓他喽!”
“嘿嘿嘿……我王老虎可从不编话骇人咧!”
“大王,”宋教仁一本正经地说:“那您说怎么才能过天王台呀?!”
“宋先生,韩队长,”王老虎一仰脖子又倒进了第四大碗高粱烧,大笑道:“哈哈哈!你们今天碰上了我王老虎,算你们命大福大造化大。我手下的老三就曾先后两次翻越过天王台,世上仅此一人啵!”
宋教仁笑着问道:“就是我们进洞时遇上的那位三爷?”
“正是此人。”王老虎笑道:“明朝我派他护送你们过天王台就是了。”
宋、韩几乎是同时说道:“谢谢大王关照!”
王老虎却摇了摇头:“你们替我王老虎灭了那食人的巨蟒,我派弟兄送你们过天王台,这叫做一礼还一拜,你们还谢个毬么?!”
“嘿嘿,大王真是个爽快人!”
说罢,王老虎又和宋教仁、韩大江碰了第五大碗,方才作罢。整个神仙洞热热闹闹,一直闹到鸡叫三遍,才各自朦胧睡去。
宋教仁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一清早起来,朝洞外一望,只觉一阵昏眩,好一个白溶溶、银亮亮的世界啊!洞外的树林、房舍、山野全部披上了素洁的盖头。漫天飘荡的雪片,似无数只银色的蝴蝶,在恣意地翩然起舞。
早上起来,胡乱地吃了点东西,也没品出个什么滋味来,就与王老虎等大小头领作别,一行四人就匆匆地上路了。王老虎派了他的三掌柜钱有余和另一名叫做郑三狗的胡子喽罗,护送宋、韩二人过天王台。
出神仙洞不久,便踏入那飘着迷雾的静谧的雪林,一举手,一投足,就可领略到那种青云满袖吞吐云烟的滋味,恰似进入了一个悠深而又清灵的童话世界。松树上挂满了线状的冰凌,山风拂过,树枝摇摇摆摆脆脆作响。虽然只有一百多里的山路,但几乎是没有路,难走至极,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宋教仁的双脚打了不少血泡,又起了一些冻泡,现在己是血肉模糊一片,分不清哪是血泡,哪是冻疮了。一脚下去,钻心的痛啊!幸好,这钱有余与沿途的山大王来往甚密,所以路上倒没遇上什么大的麻烦,而且他们走到老头沟时,还在绺子里借宿了两晚,有山大王作陪,有酒肉招待,也算是苦中之乐了。到了天王洞,钱有余还向大掌柜赵二坛子借了一双高腰毛皮靴给宋教仁穿上,虽脚不冷了,但走起山路来觉得更沉更痛了。
这钱有余生得猴精似的,嘴尖如鼠,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刚刚相处时,见他这副贼头鬼脑的样子倒有几分反胃,但他走起山路来,比猴子还灵巧,轻捷如飞,韩大江倒不觉得什么,但对于宋教仁这个从未爬过山的白面书生来说,不知跌了多少跤,怎么也撵他们不上。
雪越下越大,北风扫着雪粒子,打得阔叶树嚓嚓作响。宋教仁他们身上积了不少的雪,走一程又要拍打一阵身上的积雪,不然,这雪在身上结了冰,那走起路来就沉重多了。
他们翻过白云峰,下坡来到了仙夹耳大峡谷,只见一棵棵载不起雪冠的小树,或弯或倒,沿途那些被积雪压折的树枝树梢,时有“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传来。宋教仁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感伤。雪,既能粉饰世界,装扮风景,也会压垮那些脆弱的树。是啊,太浅的根基,是难以托举太重太沉的负荷的。
在钱有余的带领下,他们千辛万苦,走了整整三天,穿过了八十多里的原始森林,越过了三十几里路长的乌拉石沟,又穿过了十几里路长的冰馍区。渐惭地,发现迎面堵着一个两岩相夹的大冰帘,一看便知道这是一股三十多米高的大瀑布冻成的。原来,这片冰馍区,正是这个大瀑布冲下的水一层一层冻结成的:西边那吊悬的岩头,比冰帘更高得多,上面全是倒挂着的冰凌柱,有的像象牙,有的似象鼻……这个玲珑剔透的台子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忽儿一片暖红,忽儿又冰清玉洁,美不胜收。这么美的景致,谁能相信它就是“鬼见愁”的天王台呢?
宋教仁望着这抹了猪油似的天王台,心中如火燎:怎么才能上去呢?
“来!咱们搭人梯。”钱有余满有信心地说。
“那不行!太高了。”韩大江对此有疑议。
“韩队长,咱们试试看吧!”钱有余坚持自己的意见。
那郑三狗生得结实,做第一层当基础。宋教仁做了第二层,韩大江第三层,钱有余为最高一层。
郑三狗有些撑不住了,颤着嗓子喊道:“三爷,到没到顶呀?!”
“屌毛灰!连一半都还没得呢!”钱有余好不丧气。
郑三狗实在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滚坠下来,跌在软绵绵的雪地上。
“这冰墙太高了,架人梯不行!”韩大江丧气地喘着粗气。
宋教仁瞅着身旁那几棵参天的高树,转向钱有余:“三爷,还得看你上树的功夫!”说着,指着身旁的几棵红松。可惜这几棵树相距太远,各不相连。第一棵在跟前。第三棵长在一隙大石缝里,而石头又上不去。第三棵红松的树梢虽然高于冰崖,可是离冰崖尚有一段距离。
韩大江瞅了一会儿,擤了一把鼻涕,道:“嗯!有门了,看我的吧!”说着,他把绳头拴在腰里,拖着绳索爬上了第一棵树,他将绳索拴在树上,攀上一根大树枝的尖端,找好了一个角度,趁着山风的助力,一悠荡,把绳索飘在空中,滴溜溜地乱转。虽超出了第一棵树,但由于它荡的起点角度太小,所以惯性的力度不大,仍然没有成功。但他仍不死心,像在空中荡秋千一样,狠狠地荡了几荡,但仍然无济于事。于是他由西南树枝,爬到伸向西北的一个更长的树枝上。又一悠荡,顺风一抛,虽然比上次距第一棵树较近了一点,但因他蹲在树梢上不好用力,连荡了数次,因体力己消耗尽了,反而越荡越近……至此,他感到用这个办法也不行,于是丧气地滑下树来。
“咋办呢?”宋教仁着急起来。
“有法子了!”钱有余眨巴着小眼睛,吼道:“现在只有用‘移树攀岩法’了。”
“甚么甚么呀?!”
“宋先生,一会儿你就晓得了。”钱有余说罢,便从韩大江那里借来他的那把日本战刀,挑了一棵虽不太粗但却生得很高很高的水杉,抡起锋利的战刀,“一二三!一二三!……”只一袋烟的功夫,就把这棵水杉砍倒了,钱有余挥动战刀,砍去了树枝,大家便把这高高的水杉抬到冰帘前端,又用小绳索把较大的树枝牢牢地捆接在树杆的顶端,然后一齐动手,将它竖了起来,靠在冰帘上。一比,这水杉还高出冰帘一截,大家的兴趣一下上来了,大声喊道:
“三爷这个法子好!”
钱有余劲头更足了,只见他把一根粗绳扎在背上,腰插两把匕首,抱着树杆爬了上去。
大家都仰面望着他笑道:“这是三爷发明的独木攀天梯喽。”
说笑间,钱有余猴子般地已爬到了水杉的顶端。离冰帘只有三四米高了。只见他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手一把,插入冰崖,这时他的整个身子就这么挂在冰崖之上,他抽出左边的一把匕首,整个身子向右上伸,随之又抽出右边的匕首,整个身子又向左上伸……他就这样独自在高高的冰崖上,一倒把一倒把艰辛万难地往上移动,瞧他那倦曲颤动的样子,便知他此时辛苦极了。大家都瞪着惊异的目光,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急巴巴地望着他。担心一旦匕首扎不进冰里,或扎的过浅,经不住他身体的重量,而跌下悬崖去……
当钱有余攀上崖顶,立起身子向下招手时,大家一阵欢呼跳了起来:“哈哈哈!三爷,你的‘移树攀岩法’成功了!”
钱有余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才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榆树蔸,牢牢地拴好绳头,再把绳子的另一头顺着冰帘放下来,对着山下大声喊道:“宋先生,韩队长!现在就看你们的能耐了!”
“好的,我们马上上来!”宋教仁第一个要上,冷不防,他手中的绳头却被韩大江一把夺了过去,韩笑道:“宋先生,一则我先试这绳子结实不结实,二则你先瞧瞧我的样子再往上攀吧!”
说罢,唰唰唰,只几分钟,韩大江就攀上了冰崖的顶端,俯首喊道:“宋先生,快上来吧!”说罢,扔下绳索。
宋教仁一把接过绳头,照着韩大江的样子,强忍着双脚血泡冻疮的疼痛,唰唰唰唰,也只用几分钟便攀爬上了崖顶。
他们伫立在这玲珑剔透的天王台上,举目四顾,开敞极了!宋教仁十分兴奋,一拳击在钱有余的肩头,无不感激地:“老伙计,我代表同盟会,谢谢你啦!”
钱有余笑道:“我已向咱们大王立下了军令状:不把宋先生平安地送上天王台,提咱自个的头去见他呢!”
“三爷!”韩大江叹道:“你们神仙洞的几位头领,也真够仗义的!”
“嘿嘿,人在外头行,谁又没有难处咧,互相帮衬着呗。”
钱有余指着远方那朦胧中的白带子,说道:“宋先生,那就是你们要去的鸭绿江!你们沿着山下这条小溪,走二十里山路,小溪就汇入鸭绿江了!”说到此,他抱拳告辞道:“宋先生、韩队长,一路好走,小的告辞了!”
“谢谢啦!请你们二位转告你们大王,来日相会,一定重谢!”
钱有余道了个万安,便双手拽住绳索,嗤溜一声,滑下冰崖,随后,郑三狗也嗤溜一声滑了下去。
他们伫立在台上台下对视着,不停地摇着手,大声地互道珍重:“好走,好走啊!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宋教仁、韩大江结伴在这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中,跋涉了整整七天,真是惊险环生,千辛万苦,现在鸭绿江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于是,他们全身的疲倦劲儿一扫而光,脚下的血泡冻疮好像也不痛了,沿着脚下这条无名小溪直奔而去。
真是隔峪看山跑死马!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来到鸭绿江边的宝泉山镇,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傍晚,他们在馆子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街购买衣服去了。回客栈后,泡了个澡,修了面。第二天起来,宋教仁摇身一变,变成了西装革履、领带飘飘的日本学者——贞村二郎了。
宋教仁担心在大雪天结冰封江,所以他急着马上要走。于是,他化装成日本学者贞村二郎,韩大江扮成脚夫,替他扛着行李,来到鸭绿江宝泉山码头,寻找去汉城的船只。虽然码头附近有几条小船,但他们都不跑长途,唯有一日本木排,同样害怕坚冰封江,忙着起排发运。
宋教仁急忙奔过去,找到那位押运木排的日军少佐,用日语与其交谈,称自已是日本林务省的贞村二郎,受命前往清国长白山考察林业,不意被大雪阻隔在这孤山野乡,万望少佐给予关照云云。这日军少佐一听他是林务省的官员,又讲一口流利的日语,再加上他这一身穿着,也就深信不疑了。心想:此次押运木排,水路遥远,担心韩国苦力在途中造反,多一个日本人就多一分安全感,所以他欣然应诺。宋教仁又见机给了他十块银元,便说:“这几个小钱,你留着路上花吧。”少佐更是见钱眼开,把宋教仁安排到木排中央最好的位置。
从与少佐的交谈中,宋教仁得知,这位少佐名叫午藤富男,奉命来清国长白山购买了三百个立方的红松,是修造日本国驻汉城统监府办公大厦的专用木材。押运木排的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六个日本兵,另外还雇请了八个韩国苦力。
蓦地,午藤富男少佐一声令哨,苦工们立时解开缰绳,巨大的木排顺流而下。坐在木排上的宋教仁,凝视着那默默伫立在江边的韩大江,他想对着友人大喊一声,但他马上把那涌到嘴边上的话语强咽了下去。他只觉胸口一热,双眼便渐惭地模糊了。他生怕午藤富男看出什么破绽,于是马上背过脸去……友谊之泪,在他心中流淌啊!
机轮拖着沉重的木排,逆江而上,就象老牛拉着破车,力不从心地喘着粗气。次日下午,木排缓缓地进入汉城,宋教仁抑制住满心的兴奋,兀自站起身来,抹了把眉毛上的“雪挂”,眺望汉城,那破败的街道包裹在冰天雪地之中,眼前是白皑皑一片。江边不时看到几丛灌木,从矮墙里探出身来,枝条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银粉似的晶莹耀眼。猛然间,一队扛枪佩刀的日本兵,刺刀上挑着太阳旗,直着脖子从他眼前的街道上走了过去。
宋教仁如同嚼了一只苍蝇,他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复又坐了下来。
渐惭地,机轮拖着沉重的木排驶入东湖码头靠岸。自宋教仁在宝泉山码头蹬上这架木排,先顺鸭绿江而下,进入黄海,再由黄海进入汉江……在这江涛海浪之中,迎着北风裹夹着的飞雪,又冷又饿,整个身躯都几乎冻成了冰坨坨。现在马上就要结束这次艰难的旅程了。待抛锚系好缰绳,宋教仁用日语向午藤富男少佐道谢后,便背起简单的行李,匆匆从汉江北岸上了岸,拾级而上,翻过防洪堤,踏上了汉城有名的江滨大道。
他按林长二郎提供的地址,租了匹客马,马夫把宋教仁送到了汉城北郊的昌庆宫附近的青瓦台街,几经打听,终于在后苑大街168号找到了韩外务大臣朴定阳的府第。于是,他直奔朴府,找到一门子,笑道:“先生,请您通报一下,有位日本朋友远道而来,要拜会贵府公子朴大龙。”
门子那双抓贼似的大眼,习惯性地在宋教仁脸上溜来溜去,极不耐烦地说:“对不起,先生!朴公子和朋友结伴去郊外踏雪,尚未归府。”
宋教仁学着韩国人的样子,欠了欠身,笑道:“对不起,打搅了。”
宋教仁好不丧气,只得在附近找了家客栈先住下来,独自到饭馆饱餐了一顿,身上才不觉得那么冷了,蒙头蒙脑大睡了一觉。次日一早,宋教仁火急火燎地赶到朴府,请门子通报,朴大龙刚刚起床,他边扣着衣服,边大声问道:“是哪位日本朋友找我呀?”
宋教仁忙迎上去,笑着自我介绍道:“朴公子,鄙人是日本林务省的贞村二郎,是林长二郎的好朋友。”说着,递上林长二郎捎来的书信。
朴大龙急忙启封,抽出信笺,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朴公子,你好!
自前年初冬握别之后,已有三年不曾谋面,愚兄十分挂念,近况可好?
另外,愚兄的好朋友贞村二郎先生是鄙国林务省之学者,今因有要事前往贵府,到时见贞村先生如见愚兄,请贤弟多多关照为谢。
手肃敬请义安不宣
老友林长二郎顿首
一九0七年十一月二十日
朴大龙收好信,右手向前一让,十分客气地笑道:“请!贞村先生,请到寒舍小叙吧。”
“好的。”宋教仁随朴大龙进了朴府,拐了三道弯,来到后院,方才来到朴公子的书房。落座后,朴公子令下人沏好茶,两个边品茶边说话。朴大龙颇有几分风趣,笑道:“鄙人和林长二郎是好友,您贞村先生和林长二郎又是好友,这么绕来绕去的,嘿嘿,说白了么,咱们都是好朋友嘛。”
“对,咱们都是好朋友。”宋教仁马上附和道。
朴大龙笑道:“贞村先生,您远道而来,有什么事需要小弟帮办,您尽管吩咐便是,不必客气啵!”
“是这样的,朴公子,”宋教仁品了口茶,选择着适当的辞令:“鄙人听林长二郎先生说,您手里有一张古山子所绘的《大东舆地图》,目前,鄙人奉政府之命,研究东亚林地,想向公子收购这张地图,不知贤弟尊意如何?”
朴大龙爽快地朝墙上一指:“贞村先生,您需要的就是那张地图么?”
宋教仁快步走过去,认真地查看贴在墙上的地图,看着看着,心中不由一喜:果然是自已历经千辛万苦四处寻找的这张《大东舆地图》啊!在这张地图上十分清楚地标明了中韩边界以图们江为国界,所谓“间岛”的这一大片领土,完全属于中国所有!宋教仁抑制住心中的兴奋,淡淡地说:“朴公子,鄙人要的正是此图!”
朴大龙不在乎地笑道:“既然贞村先生需要,小弟取下送您便是。”
宋教仁正色道:“这张图我也不能白要,给您四百银元吧。不知尊意如何?”
“那万万使不得,不就一张破图么?”
“您就别客气了。”说罢,宋教仁将四百块银元叮叮当当地往桌上一搁,笑道:“这钱你一定得收下。”
“这怎么好,这怎么……嘿嘿……”一张破图卖了这么多钱,朴公子乐得合不拢嘴,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把地图从墙上取了下来,卷好后,双手递给宋教仁,道:“贞村先生,请您收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教仁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把图卷好,便要告辞。朴公子却百般挽留:“贞村先生,您好不容易来寒舍一趟,总要住两日再走吧。”
“唉,身不由己啊!”宋教仁叹道:“今天上午九点,统监阁下招见鄙人,若是误了事,怕是担当不起啊。”
“既然统监阁下招见您,那小弟也不好勉为其难了。”说罢,他起身把宋教仁送出外相府,在宋教仁的一再婉言谢绝之下,他才踅身回府。当他来到大门口时,不巧碰上了令他厌恶的那个人——日本驻朝鲜国统监府,派到朝鲜国外相府的联络官大岛健一,他是接替林长二郎来外相府的。
“朴公子,”大岛健一笑嘻嘻地问道:“你刚才送走的那位,是哪位贵客呀?”
朴公子应道:“是林长二郎的好朋友,贞村先生。”
“他手里拿着一张什么图呀?”
朴公子心里很不舒服,但又不得不回答:“是鄙人送给他的一张《大东舆地图》。”
大岛健一心头一紧:“他要这图做甚?”
“他说是研究地理之用呗。”
大岛健一狐疑地盯着朴大龙:“研究地理?”
这件事很快传到统监府伊藤博文那里,他爆跳如雷,对着大岛健一吼道:“你死了死了的有!这张《大东舆地图》若是落到清国人手中,那对我大日本帝国是大大地不利啊!”
骂罢,伊藤博文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叭!叭!”扇了大岛健一两记重重的耳光,吼道:“药西!你的大大的饭桶!为甚么不阻止贞村拿走此图?!”
“阁下,在下是想阻止的,”大岛健一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很是委屈地说:“但我没有阻止的理由呀,而且在韩人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也太、太……”
伊藤脸上露出了杀机:“你快去给我把朴公子请来!”
“是!”
不多时,肥肥胖胖的朴大龙被人带到统监办公室,他树桩般地戳在伊藤眼前,浑身筛糠似地乱抖。伊藤匕首般锋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足足地盯了两分钟,才冷厉地问道:“朴公子,你知不知道,本统监为甚么找你呀?”
朴大龙傻乎乎地摇着头:“禀统监阁下,小的的确不知。”
伊藤突然提高嗓门:“你昨天早上卖出了一张甚么图呀?”
“报告统监阁下,”朴大龙这时才恍然大悟,“昨天早上小的卖了张《大东舆地图》。”
“卖给甚么人了呀?”
“是小的好朋友林长二郎介绍来的。”朴大龙摸着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叫贞村,是……是贵国林务省的学者,他、他说是研究地理之用。”
伊藤口气有所缓和:“他讲甚么语?”
“他讲贵国语。”
“哦……”伊藤默了会神,有些不耐烦地朝朴大龙一挥手:“你先回去吧!”
朴大龙鞠了一躬,转身就走,犹如是一头刚刚挣脱虎口的牛犊,绷紧的心一下松弛下来,满身的虚汗直往下淌。
待朴大龙一走,伊藤博文急忙摇通了斋藤季治郎的电话:“喂,是斋藤将军么?好的,大大地好……有件急务,请你速传谍报员林长二郎,即刻来见我!”
接收器里传来了斋藤那丧家犬般的声音:“禀统监阁下,中佐谍报员林长二郎在执行任务中叛逃,现已背叛我大日本帝国,如今已投靠清国地方势力韩登举,做了他的日语翻译官……”
伊藤气得握话筒的手乱抖:“药西药西!林长二郎是我大和民族的败类,死了死了的有!”
伊藤气急败坏地扔下话筒,令传令兵请来书记官国分重吉,吩咐道:“国分,传我的命令:命令我大日本帝国驻防会宁至新义州一线的皇军,要在韩清接界的各交通要道、车站码头,严加盘查。一清国人化装冒充我国林务省官员,从韩国外务大臣府中骗走一张《大东舆地图》,决不能让此图落入满清王朝手中!”
“是!”
立时,统监府电报房“嘀嘀哒哒”的电报声此起彼伏,来往电波频驰,伊藤的命令飞向驻韩日军各边防哨卡。
紧接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日军开赴韩中边防哨卡,对各交通要道实行戒严。对过境人员严加盘查,检查行李,专人搜身,不准许有一纸半字带入清国。一时间,日军把韩中边境搅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然而,就在这时,化名贞村二郎的宋教仁,已搭乘日轮太阳号,顺汉江而下,很快驶入黄海,向日本东京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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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 土匪黑话:“你们是哪绺子的?”释:“你们是哪部落的?”
② 土匪黑话:“你们溜哪路?”释:“你们到哪里去?”
③ 土匪黑话:“我去探冤家。”释:“我去找朋友。”
④ 土匪黑话:“你卡你的线,我越我的边。”释:“你设你的卡,我走我的路,”
⑤ 土匪黑话:拴秧子,即绑票。
⑥土匪黑话:“老子叫你抻了条儿!”释:“老子一枪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