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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十三

作品名称:土墙瓦屋      作者:杨月弯弯      发布时间:2016-08-30 14:48:23      字数:5995

  十二
  2008年,崔正结婚了,对象是合肥市里人。儿媳妇给兰花买了部手机,虽然叫不上牌子,兰花也是个有手机的人了。兰花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崔正小小的丹凤眼随兰花,这也是给他增加点女性的气质,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男生的帅气,一米七二的个头,绝对不是营养不良的后果,一说话就笑的特性像极了兰花。
  兰花把丈夫留下的赔偿款全部用在孩子们的教育上,孩子们都争气,崔好也在2002年考上了大学,只有圆圆不行,上了高中就谈起了恋爱,兰花拿她也没有办法,后来干脆不念了,跟男孩子一起出去打工了。
  当年,崔文礼在打工时被拆迁的墙意外砸死后,公婆一直担心这个年轻漂亮的儿媳一定会离开崔家,就委托崔文礼的姨夫扣住崔文礼的死亡赔偿金。那一段经历,崔正长达后知道了实情,有一段时间还不到那个姨爹爹家走动,他这是在替母亲反抗;兰花当然知道,她说,儿子,我不生气,信任是做出来的。
  那是崔文礼死后一个月,他的后事已经料理完。崔家人张罗着要和张家两家人在一起,开个圆桌会议,商量着如何处理这笔赔偿款。很快,圆桌会议的商量就变成两边倒,崔文礼三个弟弟、父亲、以及姨娘和姨夫为一边;兰花的父母、五个姐姐和弟弟为一方。一方认为这笔钱应该交由崔文礼父母保管,因为兰花还年轻,保不准以后会嫁人,这钱要留给两个儿子和这个遗腹子,不能随便被带出去。另一方则认为,赔偿款要分几个部分,该兰花和孩子们得的就给兰花保管,该文礼父母的就给老两口。丑话说在前,钱给文礼父母保管我们也不放心,底下还有两个小叔子没结婚,以后用钱的地方很多。
  兰花没有参加意见,她像个局外人,挺个大肚子给坐在桌边议事的人端茶送水。十万元,在当时1990年的农村真是个天文数字,放哪一边都是个烫手山芋。
  其实,这样的商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结果。果然,在快到晚上十二点时,有了结果,扣除公婆应得的和丧葬开销掉的还剩下七万元,存折由姨父保管,密码由兰花保管,存折上的名字写大儿子崔正的名字。兰花需要钱时,就和姨父一道去银行取。公婆说:“不然,我们也不要这笔钱,不是还有两个小的没结婚嘛,做父母的不烦神,交不了差啊。”
  这样的结果,其实是在公婆的计划中的,他们叫上崔文礼的姨父过来就是为了来唱红脸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儿子拿命换来的钱,有可能给儿媳妇带到下一家去,却把三个孩子留在崔家。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让他们最不放心的儿媳却一直守在崔家,而且还培养出两个大学生。后来,公公在临死的时候还说:“我小看了这个大儿媳呀。”
  母亲贾瑶芳眼泪汪汪地望着女儿说:“好好带大孩子们吧,要是实在熬不过来,妈就来帮你,你五个姐姐也会来帮你的。田里的事情,你公公说,农忙时,他和小叔子会来帮你的。”兰花一手掐着腰,一手扶着大肚子,安慰母亲道:“没事的,你们放心吧。”又转向弟弟张闯,“晚上天黑,田埂路不好走,你照顾好爸妈,我就不送了。”五个姐姐也都说会来帮忙的,安慰几句,大家告别。
  以后整整十年,兰花的生活就像电脑设计好的程序,到哪个点做哪样事,每天都按照这样的程序重复着。无论种田,擀炮竹,到学校门口卖小玩具,开包子铺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总是全村第一个起床,煮早饭,烧猪食,喂鸡,喂鸭,打扫院子,然后去做包子,卖包子,到田里转转。
  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崔正七岁时,父亲去世,虽然当时并不懂得死亡的意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父亲的身影在大脑中渐渐远去,以及他亲眼目睹母亲和亲身经历母亲辛苦的劳作,懂得了生存的艰难,这也就是他和弟弟刻苦求学的动力。
  村里的责任田都是好孬搭配分的,所以每家的田都是很分散,兰花家也不例外。她经常上午忙完包子铺的事后,下午到村东北的山芋田里对着山芋谈谈话,傍晚又转到村南的花生地里跟花生聊聊天。玉米呀,稻谷呀,小麦呀统统都是她诉苦的对象,仅此而已,对着它们诉苦,渐渐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在村里人面前,她永远是不笑不说话。
  渐渐地,崔正放学回来能煮饭,还把饭送到田里去,崔正住校走了,崔好接着烧饭,接着送饭,崔好住校走了,圆圆接着烧饭,接着送饭,送着送着,孩子们大了,兰花老了。
  崔正一直想让母亲到合肥来生活。他这个东南大学的高材生,对母亲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是亲情,还有一种是深深的崇敬。他对父亲的记忆只停留在七岁以前。说是记忆,其实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那年,他上小学,崔好六岁,圆圆还没有出生,她压根就没有见过父亲。突然之间,放学回来,姨爷爷和叔叔他们带回来一个小木盒,告诉他说父亲的骨灰就在里面。他感到恐怖,父亲怎么就变成了骨灰了呢,他不是很懂得死亡是什么,是永远看不见?是永远消失?渐渐地,一年又一年,家里再也没有父亲的身影了。
  母亲的手机里只有五个联系人:崔正、崔正的老婆陈招娣、崔好、圆圆,还有圆圆的男朋友。
  
  十三
  在去年2008年年底,村村通公路修到了崔家村,原来的石子路扩成柏油路,通往谷冲崔的公路正好从兰花家和李凤萍家屋后经过。
  兰花和弟媳李凤萍约好,今天要去石桥镇上去赶集,买点干货,再添几件秋衣。
  她们已经从村子里出来了,走入县道上,很快到周家庄车站。李凤萍的儿子晓军喘吁吁地跑来,声音像拉长的笛子“妈妈——妈妈,老师说今天上午九点开家长会,爸爸说让你去。”说话间就到了跟前,年轻的脸红的像猪血。
  “你爸爸干什么,他怎么不去?”李凤萍不耐烦。
  “爸说,他今天要去大张村去要工程帐。”
  “妈的——”
  兰花看着孩子通红的脸,劝慰道:“去吧,孩子要升高中了,也是关键的一年,我一个人去赶集好了。”
  天空真是秋高气爽啊,好天气就有好心情啊,几朵棉花一样的白云飘在空中,一会儿像马,一会儿像狗,一会儿像洁白的花朵,花瓣清晰可辨。兰花出门时在镜子前把自己还倒腾倒腾,穿一件绿色的绵绸长袖衫,一条蓝色牛仔裤,短发也梳理利索,整个人干净、精神。
  石桥镇的老街早已没有多少人去了。原来老街的店铺都还在,街上的青石板路也还在,但早已没有当年游人如织的场景了。
  在石桥镇男南,车站旁自发新盖了一条商业街,也就是崔万好家的万好超市所在的那条街到,那条街道名字就叫“新街”,路牌就立在万好超市旁边靠近四岔路口的地方,路牌上工工整整写着“新街”两个字,左写西,右写东,旁边各有一个箭头。兰花每次走到这个路牌下都会产生一个想法,你就是不打箭头,我也知道哪边是西,哪边是东,东是我家的方向。兰花她们赶集就是赶这条街,这个四岔路口,东西向叫合橄路,合肥通向橄榄集镇,南北向叫巢北路,是石桥镇直通向巢湖市的一条路。
  新街是橄榄集乡通往合肥的必经之路。新街不是政府规划的,是像崔万好他们这样先富裕的农民,沿着公路,在车站旁从农户手里买的地皮,自发盖起来的一幢幢两层小楼,原先说,不给办房产证,不知后来怎么又给办了,给办房产证了。万好超市就在那时盖起来的,起先,大家只是做车站生意,渐渐有了人气之后,有人在路南也盖起了两层小楼,像是约好了似的,只盖两层,越盖越多,人气就渐渐旺了起来。起先,这条街道没有名字,因为石桥镇的老车站在这条街上,大家都叫它“车站街”,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叫了“新街”这个名字,叫顺口了,石桥镇在规划时,干脆就给这条街道命名为“新街”,大家都说“石桥新街”哦。
  接的两旁小商贩们早早支起油布大伞,或者拉起布帐篷,或者拉起彩条布,给自己的生意摊子支起一个小小的家,这个小家里只有一个台子或桌子和一个板凳,台子上摆放着要卖的商品。也有露天卖的,大都是附近的农户把刚从田里摘的蔬菜瓜果等摆在地上铺好一块油布上卖,端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边上放着一根长杆称。
  这条街上,有超市,有网吧,有理发店,有私人小诊所……就是一个小社会。摆摊子的什么都有卖的,卖衣服的;卖芦粟秸秆扎的扫帚,大小都有,大的扫地,小的扫床;有卖豆腐的;有卖咸菜的;有卖鸡鱼肉的;有在三轮车上炸麻花卖的;吃喝拉撒,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马路中央,行驶着三轮车,小货车,大客车,小轿车,电瓶车,人力板车,拖拉机,自行车……凡是能走的交通工具,在这条街上都能见到。
  石桥镇是逢双号集,那时,这条新街路上真正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兰花有时候背着几斤黄豆来卖,再也不需要放到“行”那里去了。这个字在这里跟银行的“行”读音是相同的,卖米有“米行”,麦豆子有“豆行”,卖鱼有“鱼行”,卖牛有“牛行”,这个职业,随着石桥镇老街的没落而消失。
  所谓“行”,其实就是现在的经纪人。比如“豆行”,在集市上,四邻八村扛来的零散的豆子,放置到“豆行”这里,你讲个底价称个斤数,你就可以自由去逛街,“豆行”帮你跟买家砍价,收钱,等你来的时候,他按纸条上的价格,斤数付你钱,再收每斤一分钱的中介费(后来这个价也涨了)。石桥镇的“豆行”里,有一个姓李的老头子,兰花经常麦豆子,认识他,自从新街兴起后,没了“豆行”,兰花就没再见过老头。
  兰花今天来赶集,什么农作物也没带,她不是来挣钱的,是来花钱的。
  回来的时候,兰花没有挤上班车,她索性步走回家,好在只有五里路,不算远,好在一直沿着县道走,不需要走小路,好在她没有买什么重的东西,算是轻装上阵。
  “你是崔正的妈妈吧?”兰花扭头一看,一个六十多岁,身穿雪白衬衫的,鹤发童颜的老头骑着自行车从身旁慢慢骑过,眼睛回头上下打量着兰花,突然在兰花的前方停了下来,回头对兰花说,“你是崔家村的吧,是崔正的妈妈吧。”兰花觉得老头满脸慈祥。
  “你是……”
  “我是崔正的高中老师,我姓童,我到过你家两次,可记得?我带过他高一的班主任。有一次,我在周家庄车站你开的包子铺还吃过你做的包子呢。”
  “哦,我想起来了,你看我就是眼拙。那两次家访,你们好几个老师一起来的。”
  兰花见童老师一米七五的个头,白色衬衣,长脸,温文尔雅,虽然眼睛无光,但那两条深浓的眉毛让整张脸生动起来。
  “对呀,你是从哪里来呀,怎么没坐班车啊?”
  “从石桥镇赶集回来,人多,没挤上,童老师从哪来?”兰花礼貌地象征性地问了句。
  “我是到橄榄集办点事,退休了,还住在石桥中学,在家里呆着发急,出来走走。”童老师推着车子同兰花并排走着,聊着,他那样子啊,仿佛终于逮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心中有很多的话想说:“崔正妈,你真不容易啊,在农村培养出两个大学生,远近少有啊。崔好后来不是我带的班主任,不过,语文是我教的,小孩作文写得不错啊。”
  “还是老师教得好,我两个孩子让老师操心了。”兰花礼貌地和着老师的话,生怕哪儿说错了,显得不礼貌。兰花从小就羡慕有文化的人,当年大张村那个本家的张前进考上大学时,让兰花羡慕好一阵子。今天,她在儿子的老师面前,在一个有文化人面前,在一个帅气的和自己同龄的文化人面前,兰花有些窘迫,不知道该如何同童老师谈话,只是一味地客气,内心却咯咯噔噔地狂跳,生怕在知识人面前说错话,引得对方笑话。
  “崔正和崔好现在可经常回来啊?”
  “是啊,崔正在合肥成家了,要我到他那里去,我在农村习惯了,城市规矩多,我不习惯。”
  “崔正结婚了?”
  “结了,去年结的,惭愧啊,都没有请你们老师们啊。”
  “不用请,——恩,孩子们毕业了,成家了,你责任也尽到了。在高中时,我就经常跟崔正讲,你们长大后,不论生活条件如何,都要孝敬你老母亲,你们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童老师这么一夸,倒把兰花夸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两朵红晕团团簇簇鼓在腮帮子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听起来,心里那么舒服。
  也许是很多年,没有男性这样安静地和她谈过话,竟让她死水一样的内心起了小小的涟漪。以至于和童老师分手的时候,竟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有空来我家玩哦。”但,说后马上又后悔了。要知道,自从被烙上寡妇这个称号后,张兰花从不敢对任何不熟识的异性说出这样的话,她被某一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走偏,只能走这条路,哪怕想一想都不能。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已经被捂馊了的包子,在时光的发酵中,岁月耗尽了她体内所有的力量。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会像沙漠中的胡杨,尽管生命坚强,但还是被摧残得满头干黄。
  童老师,名叫童应权,石桥中学高中语文老师,现已退休。一米七五的个子,身体壮实。退休前,事业顺风顺水,老伴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有一个女儿在外地工作。不幸的是,就在退休那年,妻子到女儿家时出车祸死了。死的挺惨的,说是一辆货车由于刹车失灵,直接从正在过马路的妻子的头部碾压过去,血溅了一地,当场死亡。当时,女儿没让父亲见母亲最后一面,怕他受不了,以后,经过好几年,童老师才渐渐走了出来。
  农村老师的退休生活,也是这么寂寞。他到外地女儿家过一段时,觉得还是老家好。老家慢生活的节奏,让他很舒服。
  在家里呆急了,就到其他也退休的老同事家走走,就当作串串亲戚,吃个饭,喝个茶。家里的小花小草,小狗小猫,就是他日夜牵绊的老伴。
  和童老师路遇后不久,一天上午,兰花突然接到童老师打来的电话,邀请她到石桥镇去喝茶。兰花大惊失色。她不懂喝茶,不知道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喝一碗茶,有什么意思,那一小杯茶,自己一仰脖子,一口就可以喝干,却偏偏要喝他几个小时,浪费时间啊。兰花也没有想到当初只是客气地留了个号码,对方真的打电话过来。那浑浊的男中音,让兰花既兴奋又害怕,像个少女似的,竟然心还砰砰跳。这种感觉好似三十年前,面对那个背影的感觉。在联合小学听完那个解放军叔叔讲述对越自卫反击战报告后,转身留下的背影,那宽宽的肩,山一样的厚实,那白白的牙齿,泉水一样清澈。这些都曾让兰花那小小的心脏抡锤一样悸动着。即使当年同丈夫崔文礼的洞房花烛之时,也不曾有这种感觉。
  “我马上从家里出发,骑车到你家,接你过来,也就半个小时路程,你准备一下。”童老师在电话里的声音坚实而有力。
  “别……别,千万不要来我家,我们到石桥镇东边的桥上会合吧,来我家人多嘴杂。”兰花不知所措,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兰花像第一次少女约会一样,心潮澎湃,她用凉水洗了洗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镜子梳理她一头齐耳乌黑的短发,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她一直以为自己都老成这样了,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谁还会对自己这样秋后的老茄子感兴趣啊,突然她发现镜子里还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柳树叶一样的弯眉,丹凤眼——丹凤眼这样的说法是崔正告诉母亲的,因为崔正是丹凤眼,随母亲,崔正知道自己是丹凤眼是妻子陈招娣和他谈恋爱时候告诉他的,说她就喜欢崔正的这双丹凤眼,充满仁爱,善良,还充满淡淡的忧伤。小巧的鼻子,和一张好看的樱桃口。虽人到中年,身材并未走样。当年面对邋遢的丈夫,兰花实在懒得收拾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啊。今天她特意穿了那件款式时髦的蓝色上衣——这是儿媳妇从合肥卖的——下身还是那件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特步运动鞋——是崔正从合肥专卖店买的——兰花不习惯穿高跟鞋,崴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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