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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血洗龙井村〔3〕

作品名称:间岛      作者:长川一夫      发布时间:2012-01-29 13:26:29      字数:9071


深秋的夕阳又大又圆,它四周的云层却是重峦叠嶂,色彩斑斓,不安分地变幻和涌动着,在布尔哈通河的河面上映出了夸张的倒影。
马队在通往延吉的山道上疾驰,马蹄踢起缕缕尘土。走了一百多里山路,吴禄贞、周维桢及众多骑士们,一个个都变成了灰人。周维桢把手搭在前额,望了望前面的金鹿岭,笑道:“绶卿兄,离延吉不到十里了!”
“再有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吴禄贞望了望路两边的景致,无不动情地说:“我见到这里的山山水水,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周维桢笑道:“绶卿兄二度戌边,嘿嘿,这下边民有救了。”
“斡臣兄,你也别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吴禄贞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叹道:“在我临危受命之时,二位亲王传我去面授机宜咧。”
周维桢急切地问道:“他们到底和你谈了些啥呀?”
吴禄贞道:“我向他们建议,把入侵的日军用武力消灭掉,把他们建立在我国领土上的军事机关、政权机构统统地摧毁掉!二位亲王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做事要讲究分寸,不要把日军激怒。你到延吉后,第一,要扼守住渡口要道,不许日军再增兵渡江。第二,对进入我边地的日军,先不要急于用武力解决,要通过外交谈判,让他们自己撤回去。不过,对他们的行动也不要大意,限制他们在我大清的领土上扩充地盘……”
心直口快的周维桢忿然道:“这些王公大臣患了‘恐日症’,他们是被甲午惨败吓破了胆!”
“是呀,这些王公大臣如今是谈日色变。”吴禄贞叹道:“对于这些凶狠的日军,不用武力解决,哪用什么方法‘限制’呢?谈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周维桢忿然道:“到时你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管他呢!”
“嘿嘿,”吴禄贞笑道:“斡臣兄,那这就是名符其实地‘擅自开衅’了!”
“哈哈哈哈!……”
吴禄贞抬头望见街口上聚集了很多人,不时朝官道上打望,便笑道:“斡臣兄,你看那边是不是乡亲们在等咱们呀?”
“是呀,绶卿兄!是延吉的父老乡亲在欢迎咱们咧!”
延吉的老百姓,听说吴大人今天要到,他们一吃了早饭,就汇集到街口,翘首遥望着远处的官道上,等呀,等呀,当他们发现远处的马队,就兴奋地喊了起来:“来了,来了!那肯定是吴大人的马队!”他们喊着,跑着,向官道上的马队迎了过来。
看着迎过来的父老乡亲,吴禄贞心头一热,立即翻身下马,无不动情地说:“感谢父老乡亲对我吴某的信任!”
乡亲们一涌而上,团团围住了吴禄贞,这个说:“吴大人,一路辛苦了!”那个说:“吴大人来了,咱们延吉有救了!”“……”
吴禄贞在乡亲们的簇拥之下,向戌边楼走去……
柏文蔚见了,急忙从楼上跑下来,紧紧地握住了吴的手:“吴大人,咱们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矮矮胖胖的胡殿甲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在吴的肩头重重地打了一拳,激动异常地:“吴大人,你如果还不来,我的那支队伍都快散伙哪!”
吴禄贞心头一热,笑道:“感谢各位,心里还惦记着我。”转而问道:“胡统领,眼下边地情况如何呀?”
“别提哪!”胡殿甲又气又急,喷着唾沫星子道:“近三个月来,前后有三批日军渡江,先后占领了我龙井村、六道沟、光霁峪等战略要地。打死打伤韩民二百四十多人,强暴妇女一百八十多人,鸡鸭牛猪羊狗,几乎被他们‘保护’了个精光!他们还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骚扰附近的汉民村,强占民地,掳掠钱财,无恶不作啊!”
“吴大人,你怎么也想不出这帮日本兵是怎么杀人的!他们很少用枪,而是用战刀劈活人,还进行劈人比赛,看谁劈得多咧!”柏文蔚气愤至极,用手摁住心口说:“他们有时用战刀,把人拦腰平劈下去,一挥两段,叫作什么‘槽木断’;有的从肩上斜劈下去,从胸肋间斩断,叫做什么‘猪头落’;有的从人的头顶,一刀劈下,把人劈成两半,叫作什么‘斋藤季治郎式’……真是闻所未闻,令人毛骨悚然啊!”
“这帮日本兵还是人么?!他娘的,真是蛇蝎心肠,万恶不赦啊!”只见吴禄贞额头青筋突暴,蚯蚓般地蠕动着。少许,他忿然道:“对日军犯下的这些罪行,我们马上呈报军机处,请外务部向日本驻华公使伊集院提出强烈抗议,要求他们惩办杀人凶手!”
说着,他们登上了戌边楼,吴禄贞一眼看见墙上自己在戌边楼落成之时所题写的诗文,一时不禁百感交集,走向书案,展纸伸笔,挥笔写道:
烽火鸡林戌,筹边两度来。
春风吹细柳,塞日照墩台。
虎节黄金印,骊歌白玉环。
登楼望长白,处处阵云开。
…………
暮秋的清晨,东北边地非常阴冷。衰草、枯木上打了一层白霜,像是铺了一层薄雪。在通往龙井村的马路上,到处都是浅浅的牛马蹄印儿,以及逃难的百姓扔下的破布烂衣裳。
吴禄贞跃身上马,向早已等候在广场上的骑兵排一挥手,紧接着吴昆一声命令:“上马开进!”随着这命令的声浪,激起了暴雨似的马蹄声,整个骑兵排像一股山涧泄下的激流,冲向东南的山道上。尘土飞扬,五十余骑快马向龙井村急驰而去。
吴禄贞的心像奔马一样地在奔驰。这几天,他无时不牵挂着龙井村的那些陷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父老乡亲,无时不牵挂着祖国边土的安危:龙井村到底被日寇糟蹋成何样了?那里数以千计的边民被日本兵蹂躏成何样了?!他昨天回到边务督办公署后,尽管连日的旅途劳顿,但仍在床上辗转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一清早起来,他急忙邀上胡殿甲、周维桢、吴昆等一干人马,带上骑兵排,去龙井村、六道沟、光霁峪等被日军占领区作实地考察。尽管周维桢、吴昆一再劝阻,说这样贸然去太危险了,还是等局势缓和一些后再说,可他不管不顾,仍然坚持非去不可!
战马沿着布尔哈通河大堤奔驰。深秋的河水清得可一眼望到底,收割后的那些枯死的高粱、苞谷秆,直直地倒映在水中。阴冷的江风,刀子般地在他们脸上刮,锥子似地往鼻孔里钻。
当吴禄贞的马队经过帽儿山,再踏上海兰江大堤,不知走了多远,陡见大堤左侧一座大山下有座破庙,顺着山风,传来一阵阵妇女儿童的哭泣声。吴禄贞心里一惊,对身边的胡殿甲道:“胡统领,庙里像是有情况,咱们去瞅瞅吧。”
胡殿甲点头应道:“好咧。”
于是,他们勒转马头,向破庙走去。
一进山门,院中满是古松苍柏,北风呜呜,松涛飒飒,败叶翻飞,一派凄凉景象。
当他们跨进大殿,只见大厅里聚满了逃难的老人和妇女儿童,哭呀,喊呀,大殿里像是煮了一锅粥。再抬头一看,正殿里塑了一座地藏王菩萨,左边是赏善司,右边是罚恶司,殿里塑像,有牛头马面,小鬼判官,黑白无常,一个个呲牙咧嘴,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吴禄贞望着这些无家可归的老老少少,动情地大声道:“乡亲们!我们来迟了!日本兵把你们坑苦了!对于乡亲们的困难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
这时,一个老大爷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里拉扯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大军呀!我们遭了日本鬼子天大的罪呀!我的……老老伴儿……我我的俩儿子……孙子……媳妇全被日本鬼子杀……杀死了……房子也被他们烧了……大军呀!快……快救救咱们百姓啊!”
吴禄贞上前扶着老人,安慰道:“大爷,咱们就是来救乡亲们来的呀!”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单薄的破衣衫,两眼直瞪着,两手张开着,象疯子一样地叨念着:“孙子没了!儿子没了……媳妇也没……没了……天哪!谁给俺……俺养老?谁给俺老婆子送终啊?!往后的日子……嗯……嗯……”老人撩起衣襟擦着泪蒙蒙的水泡眼。
一个中年妇女,双眼流着泪,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孩子的小脸紧紧地依偎在妈妈的脖子旁,瞪着惊恐不懂事的两只大眼睛,望着妈妈的脸,母亲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孩子冻红了的小脸蛋上。她的腿边还站着个大一点的孩子,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腿。一会儿抬起头来,用已经懂事的眼睛望望妈妈;一会儿用小手搓着自已的小脸,拭擦着泪水,低声地抽咽着,没敢放声恸哭……
冷不防,有个中年半截的大汉,瞪着牯牛眼吼道:“朝廷养你们这些大兵,就只光吃饭拿饷么?!不放一枪一炮,就把这些日本鬼子放进来了,我们百姓可遭了罪喽!”
经大汉这么一闹,积郁在难民心中的悲愤一下泄到吴、胡二位身上,一个个愤怒地瞪着他们。这个说:“朝廷养你们这些大兵是好看的么?!为什么要放鬼子进来,来祸害咱们百姓?!”那个说:“鬼子把咱们的亲人杀了,房子烧了,家破了……人亡了……你们现在猫哭耗子的来了!”
“你们这些大兵,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水枪头,全是些只知道吃饭拿饷的饭桶!”
“……”
“乡亲们!你们错怪吴大人哪!”只见胡殿甲往高处一站,大声道:“吴大人昨天下午才到边务公署上任,今天一大早赶了一百多里山路,特地到边地看望乡亲们来了!”
立时,难民们惊愕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汇集到吴禄贞的脸上,惊诧道:“吴大人,真的昨天才来上任?……”
“乡亲们!”吴禄贞朝难民们挥了挥手,动情地说:“自打斋藤这帮日本鬼子侵占龙井村之后,乡亲们可遭了大罪,很多亲人被日本鬼子极其残忍地杀害了!很多姐妹们被日本鬼子强暴了!很多房屋被日本鬼子烧毁了!我们边防军没有尽到责任,愧对国家!愧对父老乡亲!愧对国家的俸饷啊!!”
吴禄贞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凉水,把难民的愤怒之火浇灭了。大殿里立时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几声小孩的啼哭。
“乡亲们!”吴禄贞将手狠狠地朝下一劈,喷怒地吼道:“我们一定要向斋藤讨还血债!我们要替乡亲们报这血海深仇啊!”
立时,群情鼎沸:“报仇!报仇!一定要报仇!……”
吴禄贞对身边的周维桢道:“斡臣兄,请你去和骑兵排的弟兄们说一下,请他们给这些断了粮的孩子老人匀一些干粮出来,以解燃眉之急。”
“好的。”周维桢领命而去。
紧接着,吴禄贞又令传令兵传来吴昆,交待道:“吴参谋,你就说是我的意见,与延吉厅联系,请他们安排几间空房,成立一个战时收容所,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请青年会的韩主席负责管理临时收容所。她一个青年会主席,不要只知道组织舞会,也要为民众做些好事嘛!”
“好,在下立马就去办!”吴昆跑步而去。
猛然间,吴禄贞听到殿内传出哼哼呀呀像牙痛似的念经声和有节奏的木鱼敲击声,他与胡殿甲大步甩甩地进入内殿,见两个道人正跪在三清菩萨像前,敲击着木鱼,哼着经文。
吴禄贞见了很是厌恶,大声道:“师傅!”
老道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满脸不悦地瞅着吴禄贞,问道:“老道正在颂经,不知长官呼老道有何贵干?”
“师傅,熟话说,救人一命如造七次浮屠!”吴禄贞开导道:“眼下,这么多难民、这么多的妇女儿童躲藏在你的庙堂里避难,烦请二位道长,给他们煮锅粥充充饥,给他们烧锅开水解解渴,给他们生堆火,暖暖身子吧!”
尽管老道长不怎么乐意,但见对方说得在理,而且自已又是个行善之人,也只好笑着应承下来,道:“长官,你放心吧!老道这就叫徒儿们去办!”
吴禄贞笑着作了个揖:“那鄙人就感谢师傅了!”
…………
吴禄贞把难民安排停当,吩咐骑兵排留在庙院休息待命,他邀上胡殿甲、周维桢,一道出了庙的后门,寻到一条径痕,拨开棘刺,好不容易登上了山顶。他掏出望远镜,调好焦距,仔细侦察山前龙井村的景况。
望远镜从南往北地移动着,他发现那被焚烧的房舍一片黑焦的瓦砾堆里,还冒着浓浓的烟柱;村道上,时有三三两两的日本兵在游动……当他把望远镜移到村东头时,陡然发现那里有座很大的院落,院落前有面太阳旗在风中飘荡,操场上有几队日本兵在操练……他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胡殿甲:“胡统领,村东头的那座大院落,是谁的府第呀?”
胡殿甲接过望远镜,对着村子望了望,应道:“那是天宝山银矿矿长程光第的府第。”
“程光第这个人怎么样?”吴禄贞疑惑地问道:“你是个老边防了,过去有没有发现他勾结日本人的迹象?”
“哪会怀疑他呢!”胡殿甲一急一气,说话时唾沫星子就往外喷:“他身为五品京堂,赫赫有名的天宝山银矿矿长,我们都把他当成是国家的钱袋子,哪会想到他是个民族败类咧?!”
吴禄贞感慨道:“人啊!不能光看表面啊!”
“是啊,”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维桢颇有同感,他说:“有的人地位很高,官也很大,道貌岸然,可腹中全是狗粪!”
“哈哈!”胡殿甲听了他们俩的对话,禁不住大笑道:“你们两个文人,又文思大发了吧?”
“嘿嘿,”吴禄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展开《延吉边务专图》,仔细研究了龙井村周边的地形,尔后用红蓝铅笔把朝阳川、东盛涌、头道沟之间画了个三角形的圈,龙井村就坐落在这个三角形的正中。他抬头望着胡殿甲,道:“胡统领,你率吉强军马上移防朝阳川、东盛涌、头道沟,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包围圈,把斋藤那帮日本强盗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胡殿甲像是注射了一针兴奋剂,马上亢奋不已:“在下遵命!”
吴禄贞笑道:“胡统领,你的吉强军少说也有六千多人,就算他小日本鬼子的武器精良,我们以十对一,总是绝对优势吧?”
“对!我们十个人对他们一个人,不用枪,不用炮,就是咬、就是掐,也要把那帮小日本鬼子咬死、掐死不可!”胡殿甲十分兴奋地说:“督办大人,你就下命令吧,老子非要斋藤那狗日的后脑勺开花不可!”
吴禄贞摇了摇头,叹道:“鄙人在京受命之时,二位亲王曾面嘱,令我们维持边界现状,等待外交谈判。要限制日军在我边地扩充势力、,但暂缓用武力消灭之,不要激怒日军,以免扩大事态……”
胡殿甲对天叹道:“这朝廷上下都患了‘恐日症’啊!”
“……”
吴禄贞收好地图,一路下山。途中,他吩咐周维桢道:“斡臣兄,就天宝山银矿矿长程光第过去以及眼下的情况,请你去全面调查一下,我想看看他的庐山真面貌。”
“好的。”周维桢颔首道:“绶卿兄,我回去就办。”
“越快越好。”
“好的!”
…………
离开古庙后,吴禄贞一行快马加鞭,一路马蹄如爆豆,向和龙峪分防公署疾驰而去。
马队行至丰山时,在马队前开路的吴昆,陡然见前面路上有几个人,再仔细一看,便回头禀报道:“吴大人,前面路上像是日本兵押着几个什么人。”
“哦……?!”当马队临近,吴禄贞定眼一看,真是两个持枪的日本宪兵押着两个边民,便忿然道:“走,咱们迎上去!”
这两个日本宪兵,押着韩民朴大成和李仪民,当日本兵发现吴禄贞他们的马队后,想躲开已来不及了。被押的韩民一看是清国的骑兵到了,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喊叫起来:“大军!大军兄弟呀!快来救救我们吧!”
吴禄贞、胡殿甲等人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严严地围住了那两个日本兵及被他们押着的韩民,厉声道:“老乡,日本兵为什么要抓你们呀?”
“我我……我们是韩民。”李仪民本是个结巴,一急说起话来就更结巴了:“他……他们要我们交税,我我……我们是种的大大……大清国的地,已向大清国交交、交了税的……还还……还向日本兵交什么……么税咧……”
“长官,”朴大成见李仪民结结巴巴地说得很吃力,便抢过话头说:“日本兵说我们不交税,就抓我们去钟城做苦力。”
“他们种我大清国的地,向你们小日本鬼子交你妈个疤子的税呀?!”胡殿甲火起,上前给了那前面的日本兵两个嘴巴子。
“长官!”那挨了巴掌的日本兵眼前金星乱舞,争辩道:“我们也是奉斋藤少将的命令来向韩民收税的!”
“你妈个疤子!你个小日本鬼子竟敢在我大清国诈税?!”胡殿甲话罢手落,又给了那日本兵两个嘴巴子,吼道:“我这一巴掌五块,两巴掌就是十块大洋,你他妈个疤子收下吧!哈哈哈!……”
吴禄贞给吴昆使了个眼色:“把这两个在我大清国国土上胡作非为的日本鬼子绑了!押到和龙峪分防公署去!把韩民放了,让他们回家吧!”
吴昆一挥手,五六个骑兵一涌而上,先缴了这两个日本兵的枪,再将其按倒在地,像裹粽子一般,把日本兵牢牢地捆了起来。被松了绑的朴大成、李仪民感恩不尽,扑通跪在地上,就给吴禄贞、胡殿甲他们叩头,却被吴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老乡,不要这样,你们回家去吧!”
“感谢大军的救命之恩!”两位韩民抱拳,深深地作了一揖,一步三回头地沿山径而去。
…………
半个时辰后,吴禄贞一行,押着日本兵,来到了和龙峪分防公署。吴禄贞环视了一眼营地情景,只见营房前后衰草枯叶翻飞,营房破败,很是凄凉。冷不防,吴昆见有几个营兵朝这边探头探脑的,便大声道:“兄弟!吴大人、胡统领来看望大家,请你们的张大人来相见!”
不多时,张兆麟跑步赶来,攥住吴禄贞的大手,使劲地摇着:“吴大人!我们总算把你盼回来了!边地有救了!”他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胡子拉碴的黑脸更见消瘦,一脸的晦气。
“又能和大家一起共事,我很高兴啊!”说罢,吴禄贞转而问道:“张大人,这边情形如何?”
“别提了!”张兆麟好不沮丧地:“那天,我们发现斋藤率日军渡江犯境,马上向傅大人禀报,可他连哑屁都没有放一个,在电话里干咳了几声后就放了筒。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斋藤率领日军开进来了,他们很快就占领了龙井村、六道沟、光霁峪,我的肺都快要气炸了……”说着说着,张兆麟这样的钢铁汉子竟然痛哭流涕。
胡殿甲安慰道:“张大人,别难过了!今天咱们旧雨重逢,应该庆贺才对,还哭个啥子毬吗?!”
“胡统领,”张兆麟老泪纵横地:“我亲眼见这些日本兵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我大清这么多皇天厚土,我心里啊……就如猫爪抓呀!”
吴禄贞走过去,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道:“张大人,振作起来吧!”
这时,吴昆把那两个日本兵押了过来。吴禄贞便对张兆麟道:“张大人,你先把这两个日本鬼子关起来,明天押到延吉去!”
随后,他们一路来到德化渡口,见日本兵架设的浮桥有节奏地在水中摆动。吴禄贞把目光移到张兆麟的脸上:“张大人,你明天带兵,强行把这日本兵架设在我图们江上的浮桥撤掉!截断日军的通道!”
“是!”近半年来,张兆麟是第一次爽快地回答了这么一嗓子。
…………


西天的尽头,倦意十足的太阳,慢慢在西沉,逶逶迤迤的长白山,只剩下一个黯淡的轮廓。
夜暮四合,一身尘土,满身疲倦的吴禄贞,从边境线上策马回到了延吉边务督办公署。他刚登上戌边楼,冷不防,一个人影在他眼前一晃,再定眼一看,哦,原来是《奉天晨报》的记者杨凤琴从会客厅里迎了出来,她那尖而脆的声音放连珠炮似地:“听说吴长官二度来延戌边,俺心里高兴啊!今天俺来公署三趟,都未曾见到您,俺不甘心,咯咯……俺索性就坐在这里等,咯咯!……总算把您等回来了呗!”
“哈哈!”吴禄贞握着她娇柔白嫩的手,笑道:“鄙职刚到,杨记者咋这么消息灵通啊?!”
杨凤琴莞尔一笑:“职业所至呗。”
应该说,初次相见,吴禄贞曾为她那俏丽的容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以及那两颊若隐若现的梨花酒涡所吸引,她那落落大方的潇洒,也曾让他怦然心动过。但经过几个回合的接触,先是失望,再是厌烦,最后便是反感和疑惑了。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快,笑道:“杨记者,这么急着找鄙职,有何贵干呀?”
“俺急着想见到您呗。一则,半年不见十分想念,一听说吴长官回延,所以就急着跑来想见见您;二则么,出于新闻职业的敏感,听说什么大人物来了,总是想抢点什么新闻呗。”她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眼,在吴的脸上溜来溜去,娇滴滴地问道:“吴长官二度戌边,官加三级,朝廷对您寄予厚望,不知您有何打算呀?”
“嘿嘿,”吴禄贞笑道:“我的打算么,就是先把晚饭吃饱。我下午颠了一百多里山路,肚子里正在闹空城计咧。”
杨凤琴吟吟地笑着:“咯咯咯……”
“叮铃铃!叮铃铃!……”
吴禄贞顺手抓起话筒,接收器里立时传来了吴昆的声音:“吴大人,晚饭好了,请您下来用餐吧。”
“好咧,我马上就到。”
随即,吴禄贞下了楼,径直朝督署小餐厅走去。杨凤琴尾巴似地紧随其后。一直恭候在餐厅里的吴昆见了杨凤琴,便上前热情地与其握手:“杨记者,好久不见,稀客呀!”
“吴参谋言外之音,是说俺来得少了是啵?”杨莞尔一笑:“咯咯……那往后俺就天天来呗!”
“那感情好,欢迎啊!”
“……”
菜已上桌,一个牛排火锅,两三个小炒,外加一壶高粱烧,小圆桌上热气腾腾。他们己是饥肠辘辘,马上上桌用餐。吴禄贞向杨凤琴招了招手,笑道:“杨记者,再加一点儿吧。”
杨连连摆手:“吴长官别客气,俺刚吃晚饭咧。”
“嘿嘿,杨记者,”吴昆边斟酒边笑道:“那咱们吃饭喝酒,就把你凉在一边这么瞅着,那多难为情啊!”
杨凤琴咯咯直笑:“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快吃吧!”
“杨记者,那我们就不客气哪!”吴禄贞端起酒杯,与吴昆轻轻一碰:“吴参谋,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话罢,一仰脖颈,一杯高粱烧便倒了进去。
杨凤琴掏出个小本本,右手握着派克笔,做出了一个要急着采访的架势:“吴长官,咱们边吃边谈,不知您尊意如何?”
吴禄贞嘴里正嚼着一块牛排,忙道:“这好嘛!嘿嘿,吃饭工作两不误。”
杨凤琴微微一笑,娇媚地问道:“吴长官,您二度来延戌边,请谈谈您的戌边方略吧!”
“我的戌边方略么,很简单,”吴禄贞一仰脖颈,第三杯高粱烧又倒了进去,笑道:“第一,就是坚决把入侵我边地的日本鬼子赶出国门!第二,若是赶了还赖着不走的,就干净彻底地把那小日本鬼子消灭掉!”
杨凤琴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她马上又盈盈地笑了起来:“咯咯……请吴长官具体介绍一下您解决这些日本鬼子的办法吧!”
吴禄贞酒量很大,一仰脖子,又干完了第四杯,笑道:“解决的办法么,先礼后兵,通过外交谈判,解决边土争端;第二步么,若是谈判桌上解决不了,就用武力消灭之!”
杨凤琴听后咯咯一笑:“吴长官,据说日军的武器装备精良,以一当十,而我清军的武器十分陈旧,到时只怕……咯咯!”
“杨记者,你不必担心!”吴禄贞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了,忿然道:“我军的武器是差一点,那只是暂时的。我大清国人多,即使我延吉的民众打不赢,就发动东北乃至全国四万万同胞。哈哈!到那时,我们每个人拉包尿、吐口涎水,就要把那小日本鬼子淹死咧!”
杨凤琴佯笑着:“咯咯……吴长官,您说话真逗!”
吴昆是个善解人意的机灵鬼,和长官们在一起,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留,所以他匆匆地喝了两杯酒,扒了两碗饭,就匆匆地离开了。这时小餐厅里,只剩下吴禄贞和杨凤琴两个了,她立时活跃起来,媚态百生地嗲道:“吴长官,俺也陪您喝一杯吧!”
“好呀!”吴禄贞帮她斟满了酒,把酒杯递了过去。
杨凤琴接过酒杯,与吴禄贞轻轻一碰:“吴长官,干杯!”一仰脖颈,干了个底朝天。
一连干了三杯,杨更加胆大了,把椅子挪近吴禄贞,又用自已高耸的胸部碰了碰吴的胳膊,娇柔如水般地嗲道:“吴长官,您一个人怪孤独的,咯咯……俺今晚……咯咯……”
吴禄贞轻轻地将她推开,自嘲地笑道:“哈哈!杨记者,你闻闻我这一身臭汗,要是熏死了你,可不兴抵命喽!”
“咯咯……您好逗哟!”
吴禄贞喝完最后一杯,笑道:“天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杨凤琴很是尴尬,红着脸嗲道:“嗯嗯……俺自已回去便是……”
“那鄙人尊听自便。”
…………
暮秋之夜,树叶在夜风中哗哗作响,冷露给人以无法遮掩的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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