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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激战图们江〔1〕

作品名称:间岛      作者:长川一夫      发布时间:2012-01-18 11:18:26      字数:9434

第八章 激战图们江〔1〕

北风搅起团团枯枝败叶,在边务公署破陋的房屋上翻飞。
此时,边务公署督办陈昭常正靠在太师椅上,品着茶,手里翻着一本《摄影新编》,他对摄影兴趣颇浓。
“陈大人,”吴禄贞踱到陈昭常的身旁,笑道:“我有个问题考虑了几天。”
陈昭常合上《摄影新编》,抬起头来,“吴大人,你在考虑一个什么大问题呀?”
吴禄贞若有所思地:“陈大人,我想建一座戌边楼,作为我们边务公署的办公大楼。不知尊意如何?”
“吴大人,”陈昭常摇了摇他那肥硕的大脑袋:“难那!眼下公署经费捉襟见肘,还哪有余钱造楼哟?!”
“没有钱,我们可以想点办法嘛。”吴禄贞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从表面上看,只是建一座楼,其实是在安定守边将士们的心啊!”
陈昭常复又打开那本《摄影新编》,宽而阔的脸上呈不悦之色:“吴大人,言重了。”
“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吴禄贞正色道:“边民见咱们衙门都没有一个,租借这么几间破房,他们的心都冷了。有的甚至说我们连自已的衙门都不管,肯定是不想在这荒野僻陬之地长呆,混他个一年半载,到时一拍屁股走人。还有个别公职人员,见自己连安身之处都没有,都想一走了之。”
陈昭常这个肉食官僚,养尊处优惯了,刚才听了吴禄贞这番锋芒毕露的话,如梗在喉,阴着脸道:“吴大人,你既然觉得好,那就由你主持修吧。”
“好的。”吴禄贞知道是陈拿话塞他,也不好和他计较,只好一笑了之。继而,又征询道:“就建在光明街那个空坪子里,你看行不行?”
“嗯,嗯。”陈昭常又母猪般地哼了两声。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就在陈、吴谈得极尴尬之时,隔壁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起,随即值星参谋黄志维出现在门口:“吴大人,和龙峪分防的张经历请您接电话。”
“好的。”吴禄贞快步进了值班室,一把抓起话筒:“喂,张大人,你好!我是吴禄贞啊,甚么甚么呀?!今早日军在图们江上架设了一座浮桥,你们已勒令日军撤掉了?很好……很好嘛!日军有无过江?”
“尚未发现日军过江。”
“这就怪了?”
吴禄贞心下暗忖:前不久,督府转来日本外务省的照会,声称他们即日派兵过江,来‘间岛’保护韩民利益,但时过两月,日军尚无动静。今天一早,日军利用浓雾在图们江上架设了一座浮桥,但日军又尚无渡江的迹象……他们白费力做甚?难道他们是群傻瓜?……哦,明白了,狡狯的日军是以此来试探我方虚实。倏地,吴禄贞眼前一亮,提高嗓门道:“张大人!日军已抛过来两个试探性汽球了,好事不过三嘛,日军很可能真要动作了!”
“哦?!”张兆麟在电话里急切地:“吴大人,我德化一线布防的军队太少,到时我真担心对付不了日军……”
“你先别急,我正在想办法呢。”吴禄贞先稳定对方的情绪,继而吩咐道:“你马上派两个便衣过江,到会宁、钟城监视日军的行踪,一有动静马上报告。”
“是!”

吴禄贞在隔壁接电话时,陈昭常微眯着双眼,靠在太师椅的后背上,电话里谈话的内容,他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他在边务公署呆了几个月,发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遇事只找他吴禄贞,却把他陈大人晾在一边,他心里头就如塞了一个棉花团,梗在里头很不舒服。只谋人不谋事的他,心下暗忖:吴禄贞这个人呐,心高气傲,独断专行,不好共事。再说,中日局势一天比一天严重,边务公署又调兵不来,困难重重,危在旦夕,可他还要建一座什么戌边楼,真是喝凉水不怕牙痛啊!他转念一想,不如抽身走人,把这个破舞台让给他,让他一人唱独角戏好了。让他表演够了,到时老子再寻个什么岔儿,不就把他给打花了……
就在陈昭常胡思乱想之时,吴禄贞接完电话,大步甩甩地走了进来,他把刚才张兆麟在电话里报告的军情,又向陈重述了一遍。陈昭常先是诺诺地应了两声,随后笑道:“吴大人,这样吧,边务公署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吴禄贞一听急了,“陈大人,我是个急性子,莫是我的某些言辞冒犯了大人您?”
“不不不!吴大人你想到哪里去了?!”陈昭常微笑着,阴森森的目光在吴的脸上溜来溜去,“我陈某作为一个珲春的副都统,如果不去职地理事,那有负朝廷厚望嘛。”
吴禄贞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何况都统之职要比督办之职高一级,他也就不好挽留了,便诚恳地说:“陈大人,边务公署这边的事,我会尽心尽力维持的,您就放心吧。”
“这就好,这就好……哈哈!”陈昭常这么一笑,他那肥硕浑圆的脑袋上,立时出现了几个直径不等的黑洞,仿佛要把对方吞下去似的。

陈昭常刚刚离开办公室,一位穿着艳丽的知识女性袅娜而至,走到门口打住了脚步,乜着吴禄贞的后背,尖着嗓门喊道:“您就是吴长官吧?”
“鄙人姓吴。”吴禄贞循音调过头来,笑道:“小姐,你找鄙人有何贵干?”
小姐冲吴微微一笑,立时现出一对梨花酒窝,好不妩媚动人:“俺是《奉天晨报》的记者,名叫杨凤琴。”
吴禄贞笑道:“哦,是杨记者呀,幸会幸会!”
“吴长官,”杨凤琴柔声柔气地嗲道:“您就让俺站在门口采访呀?!”
“失礼失礼!”吴禄贞陪着笑,“杨记者,快请进,请进!”
杨凤琴落落大方地进了办公室,先环视了一眼办公室的设施,随后在吴的对面一把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吴为她沏好了茶,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她高而不干的身材,白皙秀丽的脸庞上,生有一对会说话的丹凤眼,高挺的富有曲线美的乳房丰满圆润。她冲吴微微地一笑,一对梨花酒窝极有诱惑力:“吴长官,半年来,就‘间岛’之争,就中日战争,在我东三省乃至整个中国闹得沸沸扬扬,俺今天受报馆之托,专程从奉天赶来采访吴长官。”
“欢迎杨记者来我边陬僻壤之地采访。”吴禄贞笑道:“不过,你具体要采访哪些问题,请你一个个地提吧!”
“好的。”杨凤琴微笑着一颔首:“‘间岛’闹得沸沸扬扬,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至于‘间岛’么,是这样的。”吴禄贞喝了口水,理了理思路,说:“图们江自德化而下,沿江有许多滩地,其中光霁峪前的那块滩地最大,有两千余亩,我大清将这块滩地称之为江通滩、夹江或假江。自同治八年起,图们江南岸的朝鲜钟城一带经历了罕见的年馑,大批韩民纷纷渡江谋生。之始,清廷加以阻挠,但终因天高皇帝远,只好任由韩民在延边居住。到了光绪初年,清廷迫于这一既成事实,便废除禁山围场旧制,实行了移民垦边的政策。在延吉设厅节制,委派官吏治理;又在吉林南冈、珲春等处设立垦局,招募中朝两国人民开荒垦种,每年收缴一定的租银。后来,越垦韩民在图们江北岸擅自开了一条水沟,使江水分出,这样就出现了一江分流之中的夹江滩地。自此,有人把这块夹江滩地称之为间岛。”
“哦,原来是这样啊!”杨凤琴仿佛在听老人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不时颔首称是,不时派克笔在采访本上沙沙地疾写着。蓦地,吴禄贞打住了,杨也随之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吴禄贞:“吴长官,最近日本照会我国政府,说间岛地区是属中还是属韩,尚无定论,您是怎么认为的?”
“这是一个关系到我国领土主权的问题!”吴禄贞收住笑,正色道:“图们江为中韩两国之天然国界,各国无不周知。今日日本国谬说纷起,那完全是日本国无端生事,别有所图,非国界不明矣!”
“吴长官,”杨凤琴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在吴的脸上溜来溜去,嗲道:“据说日军在朝鲜的钟城、会宁一线陈兵数万,万一他们打过来,您不怕么?”“对于这些侵略无性的日本强盗,你越怕他就越狂!”吴禄贞斩钉截铁地道:“他们胆敢打过来,我们就坚决叫他们有来无回!”
“砰!”
杨凤琴手中的茶杯滚落下地,她慌忙掩饰道:“对不起,一不小心把杯子给砸了。”
吴禄贞笑道:“不要紧,不要紧……”
杨凤琴脸上马上又恢复了微笑,赞叹道:“俺为吴将军的英雄气概所折服!我大和民族有望啊!”
吴禄贞一怔,瞪着她:“你说甚么?!”
“不不,”杨的两颊立时泛起了红晕,马上纠正道:“是我中华民族有望!嘻嘻……”

吴禄贞刚丢下饭碗,就听到寝室里的电话一阵乱响,便跑步回房,抓起话筒:“喂,谁呀?”
“咯咯,俺是杨凤琴呀!”
“哦,是杨记者呀,吃晚饭了么?”
“明天的晚饭还没吃哩,咯咯……”杨凤琴在电话里嗲道:“吴长官,俺求您一件事,就看您赏不赏脸呗!”
“甚么事呀?”
“吴长官,是这样的,延吉厅青年会的姐妹们,为犒劳前方将士,今晚在‘仙乐’夜总会举办一场舞会,俺作为舞伴,特邀请您参加。”
“这……”
“咯咯……这什么呀?爽快点么!”
“我公务很忙,就免了吧。”
“咯咯,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吗。”
吴又说:“我又不会跳舞,到时踩坏了你的脚咋办?”
“您真逗!”杨柔绵如水一样地嗲道:“这很简单,俺教您,咯咯……”
“好吧,我邀吴参谋同往,到时给你们助助兴就是了。”
“咯咯……俺等着您哩!”

在富丽幽暗的舞厅里,悬着蓝色的枝形彩灯,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闪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的天鹅绒的蓝色帷幔,一到这里,就给人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当优雅的《小天鹅序曲》响起来后,一群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在暗淡温柔的光线中,开始被搂在一群绅士老爷们的胳膊上。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忽然,舞厅里一下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口,随后报以热烈的掌声。
此时,身着新军将官戎装的吴禄贞及机要参谋吴昆,风度翩翩地出现在门口。杨凤琴和青年会主席韩素芬迎了上去,齐声道:“欢迎吴长官与民同乐!”
“幸会幸会!”吴笑着向大家拱手答礼,笑道:“今晚军民同乐,荣幸之至!”
话毕,舞厅里报以热烈的掌声。
立时,那红、蓝、黄、绿、紫五色彩灯,在舞池中摇曳,像是无数道交织在一起的影虹。接着,乐队奏起了热烈的《凤求凰》,裙子飘了起来,衬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皮鞋后跟响着清脆的声音……
杨凤琴碎步飘到吴的面前,扑闪着一对勾魂的丹凤眼,朱唇微启:“吴长官,请!”她今晚穿的是红葡萄酒色的晚礼服,开口很低,露出两半个浑圆高耸的乳房。
吴禄贞一手挽着她的手臂,一手搂着她的腰身,踩着音乐的节拍,牵着她迅速地旋了一圈。这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窥视了一眼对方的面容,竟然不知不觉地被杨凤琴那娇美的面容、含情脉脉的眼神以及两颊那若隐若现的梨花酒窝,深深地吸引住了。
跳着舞着,灯光缓缓地暗了下来,整个舞池在黑暗中蠕动起来。杨凤琴柔若如水紧紧地贴在吴的身上,将粉脸贴在他的下颏,一对高耸的乳峰触到吴的胸部。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而又充满了五情六欲的男人。立时,他的胸口奔突得很厉害,血液似乎在燃烧。就在这闭灯的五分钟内,男士跳出了三条腿,女士跳出了一胯水……灯光又缓缓地亮了,舞伴们又渐渐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吴、杨又异常兴奋地旋了两圈。
蓦然间,舞曲终了,舞步停了下来,男男女女向四处散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杨凤琴柔情似水地嗲道:“咯咯,吴长官的舞跳得真好,还谦虚哩!”
“谈不上好,”吴禄贞的兴奋劲儿已过,笑道:“鄙人在日本留学时,曾在舞池里旋过几圈罢了。”
杨凤琴故作惊讶状,“吴长官还在东洋留过学呀?!”
吴禄贞不以为然地:“那又有甚么呀!”
冷不妨,青年会主席韩素芬见他们打得火热,便尖着嗓门嚷了起来:“凤琴,你别只顾和吴长官说话,把我们大伙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呀!”说到这里,她把手朝大家一挥,尖着嗓门喊道:“下面请杨记者为我们唱个歌,好不好啊?!”
下面齐声吼道:“好!”
杨凤琴向大家招了招手,微微一笑:“那俺就献丑了!”说罢,她碎步走到台前,调整了一下情绪,立时,她那尖脆甜润的声音在舞厅里回荡。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雨,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一曲末了,韩素芬她们一群姐妹像是票友捧名角儿似地连声叫好鼓掌,杨凤琴趁在兴致头上,又唱了两首小调。唱完后,她感到脚下轻飘飘的,浑身上下有一种渲泄后的轻松。她转而望了吴禄贞一眼,大声提议道:“下面请吴长官为咱们唱一个,好不好呀?!”
全场立时吼了起来:“好!欢迎吴长官为咱们唱一个!”
“各位!”吴禄贞摇了摇头,傻笑道:“我五音不全,唱不好啊!”
杨凤琴丢过去一个媚眼,“吴长官,今晚你唱不唱,是对延吉民众的一个态度问题;唱不唱得好,那只是个水平问题咧,您自个掂量掂量吧!”
吴禄贞摸着后脑勺,傻笑道:“那我就吼几嗓子吧!”说罢,他清了清嗓子,真个地吼了起来——

如果是个男子汉,如果是个男子汉!
何不挺胸壮起胆,总是情意缠绵!
人间尘俗不留恋,壮烈牺牲是心愿!
怀抱国旗永向前,男儿立志去殉难。
……

吴禄贞吼唱着《如果我是男子汉》,高昂有力,与这娇柔温情的舞池气氛很不和谐,但他全然不晓,他兴奋得红光满面,吼得蛮上劲咧。他学成回国后,已有几年没唱过歌了。当他吼完最后一嗓子时,传令兵小赵便走上前去,附在他耳旁道:“吴长官,刚才和龙峪分防的张经历,打电话找您,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您禀报!”
“哦……?!”吴禄贞心头一紧,指着对面人堆里的吴昆说:“你去请吴参谋过来。”
“是。”
少许,吴昆和小赵一道走了过来,吴昆问:“吴大人,有急事?”
“我们马上回公署去!”吴禄贞说罢,一眼望见青年会主席韩素芬正直愣愣地打望着自已,便笑着打招呼:“韩主席,失陪了,公务在身,不能久留。”
韩连蹦带跳地走了过来,拦住了吴的出路:“吴长官,您一来就走,也太不给大家面子了吧。”
吴笑道:“不行啊,有急事咧。”
“吴长官,”杨凤琴跑过来,一把拽住吴禄贞的手,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扑闪扑闪地盯在吴的脸上,就像八辈子的熟人了,嗲道:“刚来就要逃走,不行!咯咯……您再陪俺旋一圈儿吧。”
吴收住笑,正色道:“对不起,我真有急事咧。”
“吴长官!”杨凤琴拽得更紧了,生怕他逃跑似地:“嗯嗯……甚么事呀?就咯么急呀?!”
“杨记者呀,”吴禄贞笑着谐谑道:“嘿嘿……,军人有时候,也是不能接受记者采访的咧。”
“咯咯,您真逗!”
吴禄贞趁对方不注意,一把挣脱了蚂蝗手,大步甩甩地出了舞厅。走了老远,还听到背后杨凤琴她们叽叽喳喳地闹着咧。
不多时,吴禄贞一行回到了边务公署,他直奔值班室,向值星官打了个招呼,立即挂通了和龙峪分防公署的电话:“喂,是张经历么?!”
“我是张兆麟!”接收器里立时传来张兆麟急促的声音:“禀吴长官,据我钟城卧底报告:日军工兵营的32台工程车荫蔽在离图们江两公里处的老虎岭,有在图们江架设浮桥的可能。另有日军步兵一个大队,已在钟城集结待命,进入临战状态,似有渡江北犯之势!”
“张经历,”吴禄贞命令道:“继续密切监视日军动向!我边防驻军进入临战状态!”
“是!”张兆麟在电话里答应得很沉重,接着诉苦道:“我们和龙峪分防的这点零星部队,怕不是日军的对手啵。”
“你先不要急,我马上调部队!”
吴禄贞也是有苦难言,他手下除了一个直属警侦连可以机动外,其他还哪有部队可调。他放下话筒,倒剪双手,急骤地在值班室踱起步来,走了几个来回,猛地刹住脚步:“吴参谋!”
吴昆“砰”地一个立正:“到!”
“你马上骑马去夹皮沟都司府,就说我吴某请韩将军助我一臂之力,日军一个大队马上就要渡江北犯,请他率部去和龙峪分防公署,以高粱地作掩护,在渡口伏击日军!”
“是!”
吴昆刚走到门口,又被吴禄贞叫住:“吴参谋,你和韩将军一同前往和龙峪,就不必返回边务公署了。”
“吴长官,那你?”
“我立马就走!我和张经历在和龙峪迎接你们。另外,接近中韩边境时,要隐蔽前进,不要暴露部队行踪。”
“是!”吴昆领命而去。

秋风起,天气渐渐变凉。
韩登举率领两个支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长白山,过了五道河。韩登举、吴昆、韩大江等一干人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前头。脚下的这条大路是由夹皮沟通向和龙峪的唯一通道。这条狭窄的土路在白天颜色青白,路原是由乌油油的黑土筑成,但久经践踏,黑色都沉淀到底层,路上叠印过多少牛羊的花瓣蹄印和骡马毛驴的半圆蹄印,马骡驴粪像干萎的苹果,牛粪像虫蛀过的薄饼,羊粪稀拉拉象振落的黑豆。头顶上,一群群大雁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扑楞楞地向南方飞去……
日头当顶,韩登举率部来到了泉水岭。这里是一片葱绿浓荫的树林。漫山遍野的杨树、桦树、椴树,以及美人松,缠绕着各种藤蔓,绿荫如盖,遮天蔽日,凉爽极了。树林中尽是平坦的草地和青苔,间或散漫地偃卧着几块大石头。头顶上百鸟歌着不同样的天然妙曲,鸣蝉大放起自已的喉咙,从田野吹来的漫柔的和风,送来阵阵高粱包谷的清香。
进了树林,走在队伍前头的韩登举将手搭在前额看了看日头,尔后对警卫队长韩大江道:“大江,传我的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在林子里休息过午。”
“是。”韩大江勒转马头,双腿一挟,迎着队伍走去。
韩登举翻身下马,先寻了块石头坐下,尔后迫不及待地取出他那硕大无朋的烟竿,贴身警卫韩有志赶紧上前抓了一把金堂丝按在他的大烟锅里,再用燃香点着了烟锅,韩猛吸了几口,吐出一口浓烟来,这才提起烟竿,笑着对身旁的吴昆道:“吴参谋,也来一锅吧?”
吴昆摇摇手道:“谢谢韩将军,在下不会吸烟。”
“不吸也好。你看,老夫行军打仗还要带上这些行头,多麻烦喽!”他收起大烟竿,问道:“吴参谋,离和龙峪还有多少里啊?”
正在查看地图的吴昆马上抬起头来,应道:“禀韩将军,离和龙峪还有十六里,不过这是图上距离,走起来,怕有二十里出头咧。”
“好的。”
队伍吃过午饭,进行了必要的补充后,韩登举对韩大江说:“大江,传一支队的樊队长、二支队的马队长,到我这里来议事。”
“是!”
不多时,樊、马二位支队长跑步赶来,坐在石头上围成一圈。韩登举环顾左右,笑着问道:“二位队长,队伍一气走了八十几里,弟兄们的情绪如何啊?”
两位支队长几乎是同时回答:“弟兄们的情绪蛮高咧。”
韩登举收住笑,把目光投到樊正范的脸上:“樊队长的一支队跟我继续前进,马队长的二支队作为二梯队,在此待命!”
二支队长马前程焦急地嚷了起来:“都司大人,还是让我们二支队随您一起走吧,我们有几年没动过真家伙了,弟兄们的手都急得痒啊!”
韩登举将手中的大烟竿朝下一劈:“不要争了!樊队长,队伍轻装前进,所有马匹辎重都留下来,由马队长派人照管。”
“是。”马队长闷葫芦似地应了一声。
“老马!哈哈……,听你这声音有些不对劲啊!”韩登举笑道:“下次行动,二支队跟我一起上,一支队做二梯队,这么安排你会满意了吧?”
马前程尴尬地抓着光头:“嘿嘿,都司大人,那您这话可要算数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韩登举继而转向韩大江:“大江,你去挑两匹体型小的快马,作通讯之用,随一梯队前进。”
“好的。”韩大江领命而去。
两位支队长归队后,韩登举走到一蔸白杨树下撒了一大泡尿,尔后转身将手中的大烟竿一挥:“弟兄们,走!”
韩登举带领五百多人,又上路了。队伍只带武器子弹,其它一律轻装掉了。
太阳快要落坡了。离和龙峪只有三里地了。韩登举担心日军坐探侦知队伍的行踪,便带领队伍一头扎进了高粱地。人们的身体与人负载的物体碰撞高粱秸杆后,随着高粱嚓嚓啦啦的幽怨声,一大滴一大滴的沉重水珠扑簌簌地落下。韩登举一仰脸时,一滴大水珠准确无误地落进他的嘴里。高粱沾满了露水的柔韧叶片,锯着士兵们的衣衫和面颊。
夜渐渐地深了。一轮月牙儿挂在西天。
高粱的骚动因为人们的疲惫困乏而频繁激烈起来,积露连续落下,漓湿了每个人的头皮和脖颈。勤务兵魏志斌咳嗽不止,虽连遭韩登举的辱骂,但他仍照咳不误。不知不觉,连成一体的雾海中竟有些空洞洞出现,一穗一穗被露水打得精湿的高粱,似乎在忧悒地注视着士兵们。它们都是活生生的灵物。它们根扎黑土,受日精月华,得雨露滋润……
“砰!”
突然一声枪响,韩登举转过身来,大声吼道:“谁放的枪?小舅子!谁放的枪?!”
那颗从枪膛中逃出的子弹,穿过高粱叶子高粱秆,一棵高粱头颅落地。一时间,众人都屏气息声。那颗子弹一路尖叫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模糊中,只听到机枪兵长腿八惨叫一声:“都司大人——我没耳朵了——都司大人——我没耳朵啦!”
韩登举一愣神,踢了长腿八一脚,说:“扯你娘个蛋!耳朵不是还长在你的头上吗?!”
适才那一枪,是勤务队的小不点赵正义闭着眼睛走路,脚下被一横着的高粱秆绊倒了,一跤摔得背上的长枪走了火。韩大江上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括子:“妈拉个疤子,要是在潜伏区走火,你的命就‘卡饼’了!”
长腿八伸手摸耳朵,摸到一手血,一阵尖叫后,他就瘫在地下了:“都司大人,我挂彩啦,我挂彩啦!”
韩登举俯下身去,一把捏住长腿八的脖子,压低嗓门道:“莫吼,再吼老子就嘣了你!”
长腿八这才安静下来。
卫生兵赶来替他包扎,抽出一块包袱皮似的白布,给他粗手粗脚地包扎耳朵,连半个头也包住了。长腿八痛得龇牙咧嘴。
韩登举道:“你好大的命咧!”
长腿八哭丧着脸:“哎哟!都司大人,我身上好冷……我不能上前线了!”
韩登举说:“屁话!狗虱咬了一口,也不过这样,忘了你爹你娘是怎么死的了么?!”
长腿八低下了头,嘟哝道:“没忘……没忘咧!”他背着的长枪,枪托上还滴着血咧。
队伍又安静下来,只听到士兵前进时拨拉高粱时发出的哗啦哗啦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吴昆见左前方有一片亮光,不由眼前一亮,急忙转身,向韩登举报告道:“韩将军,前面就是和龙峪分防公署了。”
韩心头一喜:“到了?!”
“对,到了!”
韩登举转身向警卫队长说:“大江,传我的命令,队伍就地待命。请樊支队长上来见我。”
“是!”
少许,樊正范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急促地问道:“都司大人,您找我?”
“咱们马上就要到和龙峪了。”韩登举吩咐道:“樊支队长,你留下来掌握部队,我和大江去和龙峪接洽。”
“在下遵命。”
继而,由吴昆带路,韩登举居中,韩大江断后,他们火急火燎地向和龙峪分防公署走去。也巧,还在半路上,却被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吴禄贞、张兆麟截住。吴禄贞迎上前来,一把攥住韩的手:“仁兄,劳您大驾,辛苦了!”
“贤弟,咱们都是为了打鬼子,客气甚么嘛!”韩登举打量着对方模糊的脸,急促地问道:“小日本鬼子过江了么?!”
“暂时尚未过江。”吴禄贞若有所思地说:“眼下,日军的工兵车队荫蔽在对岸老虎岭的树林之中,据我们分析,日寇是想趁我不备之时,偷架浮桥……”
“哦……?”
紧接着,由张兆麟经历带路,他们摸黑来到德化渡口。下弦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啾儿,啾儿……”“唧唧,唧唧……”纺织娘,金钟儿,蛐蛐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儿,轻轻地奏起了小夜曲。
张兆麟指着呜咽着的图们江,压低声音说:“禀吴、韩二位将军,九天前,日军就在这里进行了抢架浮桥的实战演习。我想,他们这次偷渡的地点,仍然会选择在这里,因为别处是松软的沙滩,他们的车马无法通过滩涂而达浮桥。”
“日军偷渡的地点选择在茂山,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日军阴险狡诈,惯于搞突然袭击,偷渡的时间嘛,可能会在午夜人们酣睡之后。”
“至于德化渡口嘛,我安排一个侦察排监视日军动向。时间尚早,潜伏在渡口的部队不易过多。人多,潜伏的时间长了,很容易暴露目标。”说到此,他转向韩登举:“仁兄的部队长途劳顿,抓紧时间休息吧。”
“韩将军,”张兆麟笑道:“我早已为您的部队腾出了十几间大空房,请韩将军赶紧带部队进屋休息吧。”
“张经历,行伍上的人哪能那么娇贵啊!再说,那么多人拖进拖出也容易暴露。”韩登举婉言道:“我的队伍就在高粱地里打个盹儿行了。”
吴禄贞很是过意不去:“仁兄,这就辛苦您了!”
韩登举爽朗一笑:“贤弟,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啵!”
“哪会呢,嘿嘿……”
半轮斜挂着的下弦月,依然悬挂在德化的上空,橙红的颜色已开始渐渐地变得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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