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陈年旧事

　　那天在街上巧遇满月的欧阳清梅，因一心记挂着郭金锁，只等郭金锁回来，两人就拜天地入洞房，缔结连理。也解了郭氏久悬的心思，更解了两人几年的相思之恋。满腹心事的欧阳清梅就全然忘了和满月的邀约之事了。当第二天晌午前看着周妈颤巍巍的迈着放开的半大的小脚,进了郭家小院，郭氏和欧阳清梅并不已为然。周妈因为李龙被自己的嫂子送回郭家，自己因为想念总是隔三差五就要来郭家走动走动,串串门子稀罕稀罕李龙那孩子，所以看着周妈进了院子，郭氏和欧阳清梅并奇怪。及至看到满月也跟在周妈身后如弱柳扶风般走来，虽郭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欧阳清梅却猛想起和满月昨日路遇的始末来了。
　　又一想，昨日这太太可不是还要说做鞋子，原来并不是随口一说，想着是来量鞋子的尺寸来的，就笑着迎出去，不过简单的寒暄。旗袍又是自己以前常做的，在量尺寸也并无大的变化，自然欧阳清梅对满月也是少不了恭维，而满月也确实经当的起欧阳清梅的句句恭维，也实在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郭氏给满月做鞋子却是头一遭，当然要仔细量着做，当满月从黑色的皮鞋中伸出脚来让郭氏量着，许是郭氏手重了，满月却不自觉的裂开嘴呦了一声。抱着李龙的周妈忙凑到近前摸着刚才被郭氏量着的脚，说:“是不是那口子又被磨破了。”一面说却已看到脓血已渗透白色的棉袜透了出来，更怜惜着说:“可不是又化了脓，这都流血了，怎么就不好呢？好几天又坏几天的，反反复复的，这袜子都浸透了。哎呀，我的太太你还要那个强干嘛，天天还穿这硬邦邦的劳什子皮鞋给谁看，疼的是自己的脚，那可是十指连心的痛。难为您怎么就这样的能忍，怎么还不快把这袜子脱了，松松这脚。这屋里又没个外人，又都是女人，还瞻前顾后的干嘛。”
　　欧阳清梅却已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和一个小小的瓷瓶递过去说:“太太这瓶里是云南白药，消炎止血又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抹上些就好了。这帕子也是干净的。”
　　满月却倒抽着冷气裂着嘴说:“不用的，这鞋买小了一个号码，因为太喜欢了，要是预定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就迫不及买了这小一个号码的，却是这样的紧紧巴巴的还是把脚给磨破了。”
　　郭老太太看着满月化着脓血的脚，神情恍惚。却自顾自的茫然的说:“那年红姑的脚就是这样，没个棉鞋过冬，脚缠了几层子破布条也还是被冻伤，可怜我红姑早早的就……”
　　欧阳清梅知道郭氏又是触景伤情，又看着满月一脸难堪，周妈也是一脸无可奈何。就忙笑着岔过郭氏那已开篇就要长篇的唠叨，说:“娘，好端端怎么又哭，让太太和周婶笑话。太太的脚又不是冻的，你这老太太，没的就胡思乱想，倒扰的太太和周婶子也跟着你揪心。”
　　又转头对满月微笑着说:“太太，我这娘，但凡是看到什么人什么事，三句话就能绕到我大红姐身上。娘俩相依为命这多年，我大红姐又是那样匆匆忙忙走的，这当娘的如何也是缓不过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也是人生最大的悲苦。如今只能让太太和周妈多多见谅了。”郭氏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茫然的看着那满月化脓溃烂的双脚。
　　满月却笑着说:“不说是你家老太太想，我也时常想起你姐姐的，就我现穿的这身旗袍还是红姑当初做的呢！还量了我周身的尺寸，我恍惚记得替我送这旗袍时，正是那年过年的前三天，还是你们那小弟弟跟着大红姑一起去的呢。如今那小弟弟长的也一定很高了吧，就是此刻走到对面我想也一定认不出来了。”顿了顿，满月又说:“刚才临着出门我打开衣柜，一眼就瞅着了这件旗袍，我也是睹物思人，今非昔比，看着这样的一件衣裳竟也是满是回忆。如今我穿着也还好看，偏偏做衣裳的人就没了，眼前看着这两个孩子如此的古灵精怪，尤其是那小子更是像及了他娘。如今大娘看着这两个孩子也当看着大红姑了吧，所以也不必太伤心了，年纪大了经不起总是想起伤心的事。”
　　经满月如此一提，周妈也清楚的想起，正是那日，和郭红姑商议自己想收养欧阳晓石到自己身边，却立刻就被郭红姑一口回绝的往事来了。如今抱在周妈怀里的李龙确实长了一双和自己母亲郭红姑一样的眼睛，此刻李龙也正好奇的盯着满月看，也是手舞足蹈的咯咯的逗着满月笑。琴月看着李龙对自己如此的大笑，也唤起了女人心底的柔情，也早是喜欢了，又是郭红姑的小孩。琴月一面也遮掩了自己的脸庞躲闪着和李龙逗着藏猫猫的游戏，李龙更是高兴。满月就伸手也要抱:“周妈快也让我抱抱这孩子，你看他还瞅着我笑呢！我自己也没个孩子也不喜欢小孩，却很喜欢这小子，怪机灵的，想着是红姑孩子的缘故吧。周妈，瞧着这孩子和你如此的近乎不认生，就知道你对孩子的心肠了，也不枉你疼他一场啊！”
　　周妈却也笑:“可不是，现在这孩子不也要管我叫一声姑奶奶的嘛！红姑对石头也好，我记得那年要把石头养过来，红姑还不高兴，还因此也冷落了我。因为这也不大肯接太太您的活了，又因为要挣几个大洋，又不得不勉强敷衍我。每次来我们家也不似先前有说有笑的了，总是绷着脸。为这太太还曾埋怨郭姑娘一个裁缝怎么也要端架子的话，后来我也就不敢再提了。如今看着这梅姑娘对这两个孩子却更是好，我就知道了那郭姑娘为何当初那么决绝不肯了。只恨我当时还埋怨郭姑娘不识时务，也让太太不明就里就埋怨郭姑娘总冷着脸，我也不解释。我活了这把年纪有的道理却也是才懂。如今你们两姐妹果真是感情深厚，甚于那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姊妹，我这旁人想想就已替你们姊妹不易了。又都互相那么心照不宣的维护着彼此，肝胆相照，我如今也是心服口服。”
　　欧阳清梅万万没想到，周妈和自己的大红姐还有这么一段缘由，不由一惊，说:“我怎么没听我姐说过这事。”又挨着郭老太太柔声问:“娘你也知道！”
　　郭老太太听着周妈提起郭红姑的旧事，更是思绪万千。听着欧阳清梅问着自己，就叹道:“听你姐说过一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姐只说一家人怎么难也要在一处，一家人怎么能分两家，后来也就没在提起过……”
　　欧阳清梅却低头不语，只略略沉思:“原来我大红姐和周妈中间还有这样一段周旋。也许石头跟了周妈过去也就不用去受着那师娘的窝囊气了。但是自己就能舍得？石头就能去？怪不得那阵本和周妈走的勤的大红姐,突然就缄口不再提那天天都要在大红姐嘴里轱辘几遍的那周妈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帮着自己的话了，娘也是缄默不言了。就是周妈也鲜有再来串门了。自己虽也奇怪，只当自己做的旗袍不好，大红姐担心自己添堵，所以不提。现如今如果不是因为李龙这个孩子，这周妈也断断不肯来我们家串门子的，这一席话怕是谁也不肯告诉自己的。记得自己当初还问着大红姐，大红姐只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时间久了，自己也就忘了这件事。那时虽然每天也是这样忙碌，自己和大红姐却是每天都有说有笑的，如今自己一柱难支。虽那时也偶做太太的旗袍，我大红姐也不似先前那么喜悦了，原来这才是症结。”
　　却听满月又说:“周妈，你没认下石头当儿子，却也认下了这个孩子，想你们还是应该有这样的缘份。”
　　周妈也说:“可不是，我嫂子也是舍不得这孩子的，更是当亲孙子养着的。我那侄媳妇虽不好，对这孩子倒也实心。你们也知道我那嫂子最是不吃亏的，不也被梅姑娘感动了嘛，同意把孩子送了过来，想想，这都是宿命。一物克一物，一人降一人，也是金石为开，凭她是木石心肠。”
　　欧阳清梅若有所思却也说:“我姐虽不在了，我想着也不能委屈了这两个孩子，本就没娘疼，亲娘的一口奶都没及吃，还没被娘亲一下，娘就没了。我一个当姨的也没什么能耐，不过是让这两个孩子都守在身边，俺娘看着这两个孩子也权当看着俺姐了，也就替姐在娘跟前尽孝了。孩子这一天也大一天了。”欧阳清梅一面把满月带过来的料子铺展在擦了又擦的炕上。李霜也被郭氏紧紧搂着，只怕孩子淘气弄脏了那金碧辉煌的料子。欧阳清梅却也言语温和，问:“太太这次中意什么样的款式，您告诉我，我好先画下来。”
　　满月遥想那日曾经看到一个小姐穿的式样，就说:“那日我看一个小姐穿的袍子倒好看。”满月一面有声有色的形容着，欧阳清梅就趴在炕上左胳膊肘支撑着炕，右手握着笔在备好的纸上画着。满月说完了欧阳清梅不消半刻,随后也把画好的式样起身呈给满月看。满月看着欧阳清梅呈给自己的纸上的图样笑着说:“这梅子妹妹越发的能干了，我才说完她也画完了，却也是这个样式，那你就依着这图做吧。周妈咱也该走了，一会儿老爷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