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别离之情

　　郭老太太看到儿子郭金锁，果然领回了放心不下的欧阳晓石，自然又是自责一番，看着欧阳晓石伤痕累累，难免又哭泣一通才被欧阳清梅解劝好，欧阳清梅又答应了不让欧阳晓石再去那家学徒，才止住老太太的哭泣。郭老太太紧紧搂着欧阳晓石，不许离开自己半步，更不许下地，只怕下地就要被那狠心的婆娘，捉了回去当牛做马了。
　　欧阳晓石这几年也不似小时候淘气了，看着家道艰难，更知道欧阳清梅是情不得已，才送自己去学徒的，学点真本领是真，省点家里费用也是真。以前姐姐欧阳清梅答应自己去学堂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在郭家几年，最喜爱的大红姐又突然死了，锁子哥也为了多挣两个钱，要离家某生，自己虽没去过学堂，姐姐欧阳清梅却言传身教，教导自己认识了很多的字，欧阳晓石就也存了小小的心思，想着以后多学点本领，也能多挣点，这样以后还是可以进学堂的，自然也知道郭氏的心思，就笑吟吟的说:“娘，你看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过几天哥又要走了，我还想着和哥说说话唠唠嗑呢，娘你这样的紧紧的搂着我，我也不得和哥说话啊！哥不还说给我带来了好玩的东西呢！娘，我没事，我皮实着呢！我师娘又没打疼我，不过是吓唬吓唬我罢了，没事的。娘，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娘不哭，你看我外甥都瞅着你笑了。娘，你再哭，等会儿咱姐又要说你了，快别哭了……”
　　郭老太太听到郭金锁又要走，又一愣，呆呆的瞅着郭金锁，呐呐的说:“锁儿，怎么还要去煤矿上啊！几个月也见不上一面，许是娘越来越老了，总想着有一天也要死的，就越想着我们全家能天天在一处就好了。那天梦到你爹，还问着你呢！”
　　郭金锁知道郭氏一捡起话头就没完没了的，说不上几句就又绕到伤心处，就忙岔开话头，一面哄着外甥李龙一面说:“娘，矿上挣的又多，除了灰头灰脸的不干净，又不累。干上一天赶上我拉三，四天的车了。”一面说一面又棉袄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递给郭氏。
　　郭氏掂了掂又让欧阳晓石转递给欧阳清梅。欧阳清梅看着布袋鼓鼓的递到自己面前，就伸出手接住，把那布袋抓在手里，看着是自己绣给郭金锁的布袋，就斜睨着郭金锁，说:“我看看你去了几个月，到底挣了多少，又舍家又撇业的。”一面说一面把取出的大洋整整齐齐的摞在炕沿上数着，“一，二，三，四……四十二个。”
　　郭氏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四摞大洋，也是笑逐颜开。石头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大洋在自己的眼前，更是呆直的瞅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了，就寻思着:“自己要是也能挣下这多的钱，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自己也不会再受那狠心师娘的鞭打了。”
　　欧阳清梅看着银光闪闪的四十二个大洋在真实的面前，圆圆的，扁扁的，愣了半天才回过味，说:“怎么有这么多，那矿上一定很累一定不是人干的活，否则你断断挣不下这些，别像头被蒙住眼睛的毛驴那样蛮干。累坏了身子，挣下多钱也是不值当的。我现在三两天也能做出件旗袍了，娘的腿也好了，你也不用太挂念了，你拉车的钱我们就够用了。煤矿挣再多，我也不喜欢你再去。天天也见不到日头，你这样也让我提心吊胆的。”一面说一面瞥着郭金锁，满是疼惜。
　　看着欧阳清梅一对俏皮的小虎牙，又微露在那菱形的精致嘴角，郭金锁又是心痒骨舒。又听着欧阳清梅夜莺般的语音，自己又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前又是天天想着的女人。欧阳清梅虽没有搔首弄姿，却比那搔首弄姿的女人还是撩拨自己，自己的血管似乎也要爆裂开了。
　　郭金锁忙不敢在瞅着欧阳清梅，忙扭过头喊着欧阳晓石，也就不理会欧阳清梅说的话了:“兄弟，哥给你带回的这件玩物你看了肯定喜欢，就顾着说话了，差点就忘了，也在包袱里，你自己翻出来吧。”
　　话音刚落欧阳晓石就迫不及待从郭氏怀里挣脱开，跳到地上，从地上的郭金锁的褡裢里翻捡出一个弹弓，举在手里，兴高采烈的说:“哥，哥，哥你怎么就猜到了我也想要件这样的弹弓呢？太好看了，娘，你看啊！我就想也要这样的弹弓，和我想的是一模一样。”
　　郭氏看着欧阳晓石举在自己面前的弹弓，也喜滋滋的。欧阳晓石又把弹弓和欧阳清梅小心显摆着:“姐，你看哥给我做的弹弓好不好。”
　　欧阳清梅看着自己清瘦的弟弟欧阳晓石又看看弹弓，说:“好，可又有的玩了。还疼不？等姐闲下来，就把棉花给你絮褂子里，就不冷了。”
　　欧阳晓石听到欧阳清梅这样的问着自己并没有一点责怪自己，欧阳晓石只担心自己被郭金锁领回来，姐姐欧阳清梅不高兴。从进门姐姐欧阳清梅又没和自己说上一句话。这时却和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就粘到欧阳清梅身上说:“姐，我已经长大了，不惹你生气了，以后我也能帮着你养外甥女和外甥子了呢！”
　　欧阳清梅更搂紧石头，彼此贴着脸低声说:“我兄弟真的长大了。姐知道俺弟长大了，更懂事了。”
　　欧阳晓石说:“明天我就还回去我师傅家吧。姐你不说我也会回去的，师傅还教我学本事呢。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今晚我想在家住一晚。”
　　欧阳清梅笑着点头说:“那个女人也可怜的，她不拿你出气又能拿谁出气啊！过几天也就好了。”
　　两人虽是嘀嘀咕咕的背着郭氏母子小声说，郭金锁到底也听在耳朵里，想要替欧阳晓石辩解几句，知道欧阳清梅的脾气不但刚硬又要强，刚才不过是口头应付自己的老娘罢了。欧阳晓石到底还要回去那家继续受气，心便更难过了。看着欧阳晓石渐长的细高个顶着个硕大的脑袋，显的越发的瘦弱了。自己一个堂堂的爷们，要把这么个大家扔给这姐弟俩也是不忍，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正在炕上无忧无虑的玩耍，娘被欧阳清梅伺候又是这样的干净利索。本来这次回来就想把亲成了，看着眼前的一切。郭金锁又生生的咽下了卡在嗓子眼的话，看着欧阳清梅倚靠在强角的炕上，还是一针一线的穿行在绸缎中，心里便说:“难道自己就要这样把如花似玉的梅子娶进门，做一辈子的老妈子吗！虚度一生就这样苦苦熬在这屋这院吗？如煎锅里翻滚的草药一样的苦涩吗？我越是喜欢梅子就越不能让梅子的一生断送在我这里，还拖累了石头也跟着苦。这何苦呢。梅子这样苦熬着自己，自己也……”
　　“哥，哥，哥你想什么呢？”欧阳晓石看着郭金锁若有所思，不知所以的出神，便笑着问。
　　郭金锁马上笑着说:“没想什么，你喊我了啊！”欧阳清梅眉头却也一蹙，看着郭金锁神往的呆样，便疑惑着了。
　　“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欧阳清梅悄对正修补着漏了的脸盆郭金锁说。此刻月亮是满月高炫在臧蓝的夜空中，皎洁清澈的悠光从广寒宫中遥远灌溉在这小小院子里，冷烈的寒风吹拂在脸上却透着清爽。
　　欧阳清梅和郭金锁前后穿过院子，来到那棵相互依存的槐树下，夏天的枝繁叶茂被冬日的萧条肃穆枝桠所取代，站在树下欧阳清梅问:“这怎么突然就对我冷淡了，和你说话也不搭理了。知道你不愿意让我把石头再送去当学徒了，知道你心疼，舍不得，我也心疼。”
　　欧阳清梅抚摸着疤结累累覆着的树皮，又继续说:“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讲人这一生啊！”一面抠着树皮一面说:“一定要经历千般苦的，那时爹最喜欢给我讲《西游记》里面的那孙猴子，那猴子任凭他一个筋斗云就能翻十万八千里的本领，再有七十二般的变化，再怎么凭他在炼丹炉练就的火眼金睛，任凭他有上天入地遁水的能力，不也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保护着那没一点本事却总招惹妖魔鬼怪的，只会念那紧箍咒的唐玄奘了嘛。话说回来，那猴子要是不保那和尚也断断取不到真经。虽他一个跟头也是十万八千里，只是任凭几个筋斗云也是无用的。每次我爹给我们讲那猴子，他老人家都是特别的高兴，好像自己也要腾云驾雾了一般，那么厉害的一个角色成佛都如此艰难险阻！何况是我们这样的肉眼凡胎呢。”
　　自从郭金锁认识了字，浅显的报纸也能看下了。现在耳朵里虽听着欧阳清梅的话但是自己主意已定，只想着不能拖累欧阳清梅姐弟，只不接话。欧阳清梅看着郭金锁只一言不发，顿了顿便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如我替你说吧！你是怕拖累了我和石头。”
　　欧阳清梅看着郭金锁眉头一皱，也不说话，料到自己说中了，转而又悠悠的说:“就是一草一木一叶一花都是有自己的生命，它们不过是一季的生命，不也是拼着命要活着嘛，它们都不肯辜负。也许一滴雨一阵风它们的生命就尽了，但是它们不怕，就那么的勇敢。”
　　欧阳清梅只一句话就直捣郭金锁心坎，欧阳清梅的善解人意慢慢消融了郭金锁的顾虑，只憨笑着更不答言了，皎洁的月光在熹微的星辰下，照在欧阳清梅润洁的额头更衬的娇俏可爱了，两根又粗又黑又亮的辫子，搭在柳肩上更衬的欧阳清梅皮肤的瓷白了，如夜里悄悄盛开的百合花。此时郭金锁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人，汹涌澎湃的浪击打着同样滚烫的心，郭金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只是更加难过的对欧阳清梅笑着说:“怎么也不给自己添件新褂子穿穿，冬天胡乱塞点棉花就是棉衣了，夏天取下棉花又是夏衣也是你手巧，一件旧衣也能让你穿这样的漂亮了。”
　　欧阳清梅也是不错眼的看着郭金锁，却听着郭金锁言顾其它躲着自己的话，便说:“郭金锁你听好了，也听清了，也记在心里了，我欧阳清梅今生活着是你郭金锁的女人，死了也是你郭金锁的女人，生生死死。就是来生经历千转轮回我不再有欧阳清梅的肉身，你不再有郭金锁的肉身，只要天地间尚有我的魂灵，天地间也存着你的魂灵，遇到了，我就不许你躲，不许你避，不许你离，不许你弃，同样我也不许我躲我避我离我弃，你我就如眼前的这棵槐树，就是这树被雷击了被闪击了而枯萎而消散，你我也是要在一起的，这是你我的宿缘，凭什么也不能中止。”欧阳清梅空灵的声音，一层层击穿月光的朦胧，坚定的弥散在郭金锁的心田。欧阳清梅伸过手拉住郭金锁的手，坚定的目光锁住郭金锁，静静的月亮也不忍打扰这对嘤嘤私语的男女，飘游到了朵朵青色的云海里去了！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通透着闪亮点点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