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兄弟情意

　　郭金锁走出家信步来到东街，却有五六家药铺。正要一家家问去，却听一声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萧条的街面:“你个小兔崽子，让你烧壶水都能睡死过去，满屋的烟雾，你这要把姑奶奶的房子点着啊，你是要害死我全家啊！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王八羔子，吃着我的，还恨着我的。你是猪投胎的啊，这样的好吃懒做，还呆杵着干嘛，还不快滚，把那水缸里的水挑满，像根木头杵站在那儿干嘛……你个小兔崽子，一听开饭了，就比兔子跑得还坏。也不知道老头子在哪儿找的这么一个贱种，你这个丧门星，赶快的滚，一点的眼力价也没有却长得一口猪的好胃口，能吃能拉就是不能干活。”
　　只听一个男孩嗫嗫的回说:“师娘，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刚才是我太饿了，所以才睡着的！”
　　尖锐的女人声音又提高了八个音阶:“别扯你娘的犊子了，早上不是刚吃了一大碗饭了嘛！那可是一碗冒了尖的饭！不大的人竟能胡勾八扯，扯你娘的躁了。”
　　只听男孩又低声说:“师娘，那是米汤不顶饿的啊！而且才半碗，连个米粒也没有，而且那是起早刚吃的，这会儿天都黑了……”
　　只听女人又恨恨的嚷道:“你这个贱命，就是少管教。老娘我今天就好好打打你这话多的嘴巴，管管你不服主人的邪劲。”说着话就绰起立在门边的插门木轩就劈头打了过去，男孩不及躲闪肩头就挨了一下，薄薄的单衣立马就渗透出一条血印，女人抡起木棍又一下打在躲闪着的男孩的后背上。郭金锁听着男孩的声音可不就是自己要找寻的欧阳晓石，忙跑起来寻声来到一家药铺前站住，铺子里那男孩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石头弟弟！郭金锁怒火攻心又抢走几步忙一把抢过女人的棍棒怒道:“一个女人拿一个孩子撒野，真他妈有你娘的出息。”
　　女人看到半路杀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汉护着欧阳晓石更是恼火:“你是谁，管上了我们的家事，你又是从哪儿窜出来的程咬金！老粱老粱你快出来啊！闯进贼了闯进贼了，快报官吧，这光天化日也太胆大包天了，老梁老梁，你死了怎么的，你女人被人欺负了……”女人看着黑暗中猛的窜进来一个黑塔一样的男人，护在欧阳晓石前面，就尖锐的大呼小叫着。
　　欧阳晓石一看护着自己的，竟是几个月未见的日思夜想的锁子大哥，更是高兴难耐，愉快的喊着:“哥……哥……”便一头扎进郭金锁怀里，说:“哥，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是来接我回家的吧！”
　　“疼不疼啊！让哥看看。”郭金锁爱怜的看着眼前的欧阳晓石，一阵心酸。又回头瞪着女人:“你就是妖魔变的泼妇，一个女人家家的竟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石头跟哥走，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完蛋老娘们，到你家是学徒不是让你打骂的，一群王八羔子，不伺候你们这群畜生了，走，石头，跟着哥回去，娘等着你呢。”郭金锁拉着石头就要走。
　　欧阳晓石却站住低声说:“姐让我在这多学点东西在回家而且……”
　　看着欧阳晓石吞吞吐吐，郭金锁就知道肯定是欧阳清梅千叮万嘱过这欧阳晓石了。郭金锁更是难过了，搂过石头笑着说:“可不就是你姐让我来接你回去的嘛！”
　　女人看着郭金锁气势汹汹继续嚷着:“走，往哪儿走，水还没给老娘挑呢，难道要白吃老娘的饭。”一面说一面便也横在郭金锁面前。
　　郭金锁也不理，拉过石头绕过女人就走，欧阳晓石小声说:“哥，姐给我做的褂子还在屋子里呢！”
　　郭金锁说:“去取吧，哥等你。”
　　“慢着点跑，哥等着你呢，别急……”郭金锁看着欧阳晓石跑的那么快，又是难过。
　　欧阳晓石撒手就跑到旁边的一个屋里，取出包袱就急急跑出来。女人又尖声说:“可别偷了我家的药材，这都是人参鹿茸冬虫夏草的啊！”
　　郭金锁忙打开包袱，说:“把你这胡搅蛮缠的娘们的老眼昏花的眼睛瞪大了，瞅清楚了，可有你家的人参鹿茸冬虫夏草了，别家里短了什么胡赖人可不行。”
　　女人本心虚，抖搂抖搂包袱不过是一件簇新的男孩褂子，却又冷笑着说:“包袱里倒是没什么，只是身上带了没带那就不知道了啊！”
　　郭金锁忙把欧阳晓石推到女人跟前，提高嗓门说:“老女人那你就搜搜看，堵主你蒙油了的口。”
　　女人怪笑着搜了搜欧阳晓石，又转头对郭金锁说:“你可是也站在我院里老半天了啊！我也是要搜搜看。”
　　郭金锁一愣立起粗眉恨恨说:“你敢！”
　　女人转而媚笑着降低声音说:“凶巴巴的，会吓死我的，这么大声生什么气嘛！就搜搜嘛！有什么难为情的啊！难道还没让女人摸过吗？”郭金锁看女人越发的不堪了，拉上欧阳晓石就怒气冲冲走了。女人看郭金锁拉着欧阳晓石离开，竟忙忙的紧跑几步，看着郭金锁和欧阳晓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自语着:“这样的爷们才是爷们，高高大大的瞅着就好，我那爷们不过是活着的死人，一点的用都没有，哎……要是让这样的男人摸摸自己也是好的了。”
　　搂着欧阳晓石单薄肩膀，走在冷寂的街道上的郭金锁，心里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唯独没有一点的甜味，欧阳晓石却浑然忘记被师娘刚刚斥责痛打的事情而毫无痛楚，好像刚才挨打的并不是自己，却展颜满脸堆悦，问:“哥，你走怎么也没告诉我姐啊！还是第二天，我黑子哥交给姐一张字条才知道你去了煤矿。”
　　郭金锁也笑着说:“我让你黑子哥第二天给你姐的，否则依你姐那脾气，不得给你姐逮回来，我也是怕着你姐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斩后奏。”
　　欧阳晓石也调皮的说:“哥，我也怕我姐，娘也怕我姐，你更怕我姐，我们全家都怕俺姐，她是不是就是那梁山上的那横行霸道的孙二娘你就是那张青啊。”
　　郭金锁听着石头的比喻倒也有趣，就笑着说:“那孙二娘是母夜叉，是开黑店吃坏人肉的女中豪杰。你姐可不是那母夜叉，如果一定要比也要比那好看的女人，像那西施，梁红玉，还有花木兰才行的。”因为郭金锁没去矿上前跟着那旧东家周庆卿几年，那个男人又时常把一些历史典故讲给郭金锁听，自己又炫耀了，又解了闷。所以郭金锁也知道了一些英雄人物，那时周庆卿也极爱听书解闷，十回倒有八回都是郭金锁跟着，欧阳清梅又手把手教了郭金锁认识了很多的字，在煤矿这些日子又遇到惯能说古论今的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也是眉清目秀的，经常讲一些故事给大伙听，所以郭金锁耳濡目染的无形之中就知道了很多典故。
　　欧阳晓石并不知道那些郭金锁嘴里说的是什么人物，也不探究，反扬起脖子，黑豆子的眼睛看着郭金锁，问“哥，煤矿能挣很多钱嘛！”
　　郭金锁笑呵呵的回说:“肯定是比拉车的多。”
　　欧阳晓石略迟疑，又问:“哥，那你还回去吗？”
　　郭金锁看着石头一脸憧憬看着自己，就当孩子小，听到能挣很多钱总是很羡慕向往的，就说:“怎么不回去啊！我呆个几天就回去了。”
　　欧阳晓石一脸期望，说:“这次走也带上我吧，我和你也一起去挖煤，一起养家。”
　　郭金锁低头看着身边瘦瘦的石头，一阵心酸，说:“臭小子还没铁锹高，又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能干那不是人干的活，我弟弟是读书的文人雅士，是干不得那粗活累活的。我和你姐早商量了，等有钱了，就先送你去学堂。现在紧要先给你买双鞋子穿，在称点棉花给你，在扯上几尺布，让你姐给你做套新行头。石头想哥了嘛？”
　　石头低头不语，顿顿又说:“想，天天想。我也想我大红姐，天天的想，大红姐要是在家，就不会让我去学徒，我梅子姐只怕我红子姐，我红子姐又最喜欢我的，所以我红子姐才舍不得让我学徒呢。哥，我红子姐怎么生了孩子就会死，是不是生了孩子的女人就会死的，以后我可不能让我梅子姐生孩子，生了孩子就要死了。对了，哥，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我们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我梅子姐生孩子的，我可不能让我梅子姐死，梅子姐要是死了，我就没人要了……”
　　郭金锁本就心酸，又听着欧阳晓石如此一番话，心更是一阵痉挛抽搐，说:“你梅子姐要是死了，我也是要死了的。是的，不能让你梅子姐生孩子的，生孩子真会死人的。石头，还是你说的对，不能让你梅子姐生孩子的，你红子姐就是因为生了孩子才死的，不能让你梅子姐生孩子……一定不能让你姐生孩子的，会死的……”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声伴着脚步声，昏黄的路灯昏暗无光，只有萤火虫般的点点微光，闪烁着，忽的，这萤火虫的灯也都灭了，是停电还是短路，谁知道，黑不过是才降临……
　　“那以后我还回师傅家吗？”欧阳晓石又怯生的问着。
　　郭金锁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回什么回，不回了，那女人才是真真的‘母夜叉’，可惜又不是那梁山上的母夜叉，是一个烂了心肠的毒辣女人，你回去了不是还要非打即骂的虐待，能学到什么，不过是仗着那狗势。”欧阳晓石知道郭金锁连带着也把师傅骂了，想着师傅对自己最好了，就替师傅争辩道:“师傅对我挺好的，教我不但认识了很多药材，还教我如何抓方子配药呢！师娘脾气有点不好，生个儿子是痴呆，生个女儿也是古怪。所以我姐就嘱咐了我说，这样的女人最可怜了，虽待人刻薄，也不是坏人。姐还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久了待我自然就好了，不要让我把一点点的不好记在心上，忘了人家待我的大大的好。”
　　郭金锁叹道:“你姐啊！看谁都是好的。芝麻大的好处记在你姐心上就一定要比西瓜大了，西瓜大的不好记在你姐心上还不如芝麻大呢！你姐啊……难道如今自己弟弟挨打了，你姐还要说那女人是好的话了吗？那女人的心就是狼都不吃，只有那蛆虫才肯吃。”
　　欧阳晓石却说:“哥，今晚我还挨着你睡。哥，你走这几个月想我没？”
　　此刻郭金锁眼圈已红红的，两人因并肩前行，欧阳晓石并未看到郭金锁流泪。却听郭金锁郎声说:“哥最想的就是你了。要不单单会给你做好玩的东西吗？”
　　“哥，扯谎，你虽给我做了好玩的东西，你最想的还是我姐，娘还说你和我姐就要成亲了呢！那以后我是喊你姐夫呢？还是哥哥呢？”
　　灰厚的云朵错落有致的堆砌在灰色苍穹中，月亮早不知隐落在何处，此刻的天空犹如一副水墨丹青勾勒在空旷的宣纸上。郭金锁和欧阳晓石也犹如行走在画卷中的过客，却并肩。一个高大健硕一个弱小清瘦，一个长瘦的影伴着另一个长瘦的影，亦步亦趋的行走于夜幕已经降临的寒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