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客人来访

　　虽不舍，虽不愿，郭金锁到底还是回矿上了。欧阳清梅遥想那日的那夜在那老槐树下，被郭金锁紧紧的搂在怀里，两人虽互不言语，只遥望着那幽远藏蓝的苍穹中点点熹微的星辰，只伴着夜风阵阵就彼此知晓了彼此待彼此的心肠了。那风，那星，还有那月亮都是悄悄的，不敢多一语不敢多一言，甚至于大点的生气都不敢发出，只怕惊扰了这老槐树下拥抱的青年男女。纵有那千言万语也已化为那柔情的耳鬓厮磨的颗颗繁星,布满了无边无际的那夜空，千情万念更化为那一泄千里的银河，只等那牛郎和织女快快相会。欧阳清梅只盼着意中人快快归来，胸腔满满只是那思念。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又无尽的飘落着那千千万万的雪花，真是百感交集。想着雪天郭金锁是否能喝上一口热水暖暖，能吃上一口热饭饱肚，睡的炕是不是也是暖的，最最重要的是矿底下的活不要过于繁重……欧阳清梅此刻满心满眼竟全是郭金锁。楞楞的看着郭氏正聚精会神临窗纳着一双绣花鞋，就笑着轻声说:“娘，你看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可真多，一场又一场的。明天我想着，去看看姐。把龙儿也抱过去让姐喜欢喜欢，好歹是回来了！”顿了顿又说:“这马家也是不宽裕的，八个银圆倒只象征着只收了三个，以前我还说着人家如何刻薄的话，倒是我的不是了。我那亲爹地下要是知道我这样刁钻刻薄，小肚鸡肠，还不定怎么责怪我呢！”
　　郭氏说:“怪不得你，好孩子。你一心一意只为了那两个孩子，凭那铁石心肠的人，也被你感动了。否则不要说这八个银元，就是八十个人家老马家要是张口和我们要，我们也是不敢说什么的，理在人家。如今虽说只收了三个，却也把龙儿那卖身契也给了我们。还不是那马家媳妇被你这丫头感动了，又替着我们说了那些子话，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不是亲的，倒胜了那亲爹亲奶，由不得不感动那有心的人了。”
　　“娘我想着以后宽裕宽裕了虽这情是不能还了，这钱还是要还的。龙儿能认下这门干亲也是俺孩子的造化了。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都是牙缝里挤着过日子的。我们遇到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千恩万谢的了，在钱上可别在短了人家，那就更过意不去了。”欧阳清梅嘴里说着话，手并不停歇，上下穿针引线缝着手里的锦缎旗袍。
　　郭氏也说:“可不是，姑娘说的都对，就照闺女说的办就是了。那亲家母的身子如今也好了，我这心也放下了。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也不怪她的。哪个娘先不替自己的孩子做打算。你姐夫总是一个人单着，我这心也是挂念。不也是给我磕头了，又喊了我一声娘，不也是半个儿嘛！说来说去也是你姐命短，否则你姐夫那样的人，虽木头了点，对你姐的心肠却是最好的。想着那亲家母对你姐姐也是女儿般的疼过。人各有命却富贵在天，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也怨不得别人的。只是却委屈了你和锁子，否则你和锁子不也成亲圆了房。许是大胖孙子都给我生下了一个！祸福有命，你姐那身板谁会料到会这样的丧命呢！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上了年纪的人，对旧事总是念念不忘的，天天都要唠叨一番，让自己难过也让旁的人也难过。郭氏就是这样的老太太。
　　欧阳清梅自然知道老人总是回忆着以往，好像这样的以往天天不筛上一遍，这一天就是虚过了。好像上了年纪的人只指望着过去才能支撑着过下去一般。欧阳清梅就紧忙着，笑着避重就轻岔开了话:“你这老太太，守着霜儿和龙儿这样一对的粉雕玉琢的孙子孙女还不知足啊！都是血亲，就一定要分出厚此薄彼不成，一定要儿子生的才更近密。你啊！就是偏心，就是老脑筋，自己又不承认又不让人说。我今天就偏说，我替我姐就不平。女儿怎么就不如儿子了，都是一样的儿女。”欧阳清梅笑语盈盈。
　　郭氏也是眉开眼笑着，咧着嘴，说:“丫头啊！你姐去了，你却守在我的身边，娘知足。以后娘不提你姐了，你比娘还想着你大红姐。娘不是傻子，却总是和你唠叨，让你跟着更难过，你又不能肆意的哭。你如今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苦你累也只能忍着，不能哭，不能表露出来。我这当娘的，心里是明白的。如今我也想开了……”欧阳清梅听着郭氏句句都明白，心更是难过。却笑吟吟的瞅着郭氏，又听郭氏说:“你什么时候给娘一颗定心丸吃？你和锁子一天不拜堂，娘这心就空空落落的，总是怕着点什么，又不知道怕什么……”
　　欧阳清梅笑着接过话说:“总是怕我捡了高枝飞了不是。娘，麻雀就是麻雀，捡高枝飞的都是凤凰，哪是麻雀啊！你瞅着你姑娘凤凰一样的人，在旁人看来就是麻雀都不如的。你自己的闺女难道你这当娘也是不知道的，这声娘难道真真白叫的了！你闺女是真心喜欢你儿子的，不是报答你的恩情，虽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却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去报答你的。梅子虽糊涂，这事却不敢含糊。锁子哥是个好人，我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娘，你要是不放心，下次他回来，我们就给你磕头。媒婆什么的咱就省下，一切琐碎也省了。”
　　欧阳清梅一面说一面就已粘在郭氏身上，郭氏也搂着欧阳清梅说:“你没骗着娘吧。只是太委屈了你，当初你大红姐也是一顶大红轿抬过去的！虽不及富家办的体面，也是咱这条街最风光的了。你又没个娘家人，这样冷冷清清的嫁过来，就是街坊邻居也要说俺刻薄的。白白捡个姑娘还一分钱不花就又做了儿媳妇。你虽口口声声叫我声娘，娘却没有把你当女儿一样的待啊！总是太偏心了。”
　　欧阳清梅却正色说:“娘，我和锁子哥就是这个缘分。我不讲这些繁文缛节的。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这么久了，弄那些干啥。左右就是从这个屋子搬到那个屋子，我心有他，他心有我。坐花轿放红炮都是给别人看的，就是我亲爹亲娘看我找了这样的一个女婿，也是彩礼分文不取，也会这么满心欢喜把我嫁出去的。娘，我没有一点委屈，反而是满心喜悦，娘你要是不开那门，哪怕晚一点点，也就没了这缘分。想来这缘分也是说不清的。也是俺娘俩该着有这个缘分。所以我就敲了这门了，你腿也刚大安，就替我开了这门……”欧阳清梅的脸霎时就是桃色润润的了。
　　郭氏大声笑道:“原来俺梅子也有害羞的时候啊！娘烧香拜佛一辈子，倒也有那显灵的时候。可不是那么一开门，娘就不但多了个这样俊俏的闺女就又有了这样孝顺的儿媳妇！也不知道是你和锁子的缘分深，把你带进这个门。还是咱娘俩就该有那缘分！真是说不清！就好像聊斋里走出的那仙女一般就来了！”郭老太太摩挲着欧阳清梅又粗又黑又软的两根大辫子柔声说。
　　“娘，我亲娘知道我身边有你这个娘爱我疼我和石头，也是高兴的。娘，你不但是俺现在的娘，也是永远的那将来的亲娘。”欧阳清梅也动容着。
　　“好孩子，石头那孩子哪天你抽空再去看看，我总是……听金锁说那个女人总有点疯疯癫癫的，不是要经常拿咱孩子撒野出气嘛。我这心总不落隐，虽是穷家孩子早当家，但咱怎么也得找个通情达理的东家啊！否则不但学不下什么，还凭白挨打，你说的那些道理，娘也不管，也听不懂，我就想着让石头少受些委屈，他也是你娘辛苦生下的……”
　　欧阳清梅坐直身子说:“娘，我知道了，你老就是挂着这个惦着那个的。你看看你老做的鞋子越发的精巧了，怪不得那些太太小姐只愿意穿你做的鞋子呢！虽现在她们都喜欢穿个皮鞋，但是你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也是出风头的。这些富贵人只要穿着标新立异，出众，就肯花钱。她们肯花钱，我们自然肯挣钱。我做的旗袍配着你老做的鞋子相得益彰，很是讨那些富家太太的喜欢。”
　　郭氏听着欧阳清梅这样的说，更是笑逐颜开，说:“我闺女的小嘴叭叭的最会哄人开心了，我老太太就喜欢听我丫头的说话声，胜过那布谷鸟的清脆。不是你鞋样描画的精巧别致，否则那些达官显贵怎么会相中我老太太粗糙的针线。就是娘的手艺再好也是想不出这奇奇怪怪的图案。这些花草这些个鸟兽鱼虫，娘上哪儿能见到，就甭说是绣出来了。都是你亲爹识文断字，你亲娘又是一手好女红，否则凭你再聪明伶俐托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没有这样的见识。如今你这样小小年纪就知道我们这样人家几辈子也不能够知道的东西。只可惜你爹娘早早过世，竟没有看到你如今出落的竟是这样的美丽。想来我竟是比你爹娘更有福气，守着你这样的闺女，也不知道我老太太在哪儿修的这样的福分。何况凭着你怎么的奇思妙想，你竟能把那想的也能画了出来。娘就奇怪，天底下竟还有你这样聪明的女孩。以前听说书的讲那聪明的女孩如何的聪明，娘并未见过的。如今娘的闺女竟比那说书人说出的人物还要聪明。娘年轻时候都绣不出这样的，如今竟能依着葫芦画瓢，可不是亏了我闺女了嘛。否则我这样的针线如何能入那些眼睛长在脑瓜顶上的富贵人的富贵眼呢。我现如今也不是废人了。”娘俩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旁边的两个孩子正午睡，双颊绯红熬是讨人喜欢。和墙上挂着的娃娃一样的讨喜。外面的雪却停住了。
　　“这是梅姑娘的家嘛？梅姑娘在家吗？”一个女人的声音。清灵，悠远熬是好听。
　　欧阳清梅耳尖就从郭氏怀里钻出来,一叠声回应着又瞧着窗外喊:“在家呢！在家呢！”一面说一面已经下炕出屋了，睡午觉的两兄妹听到欧阳清梅,突然大了声音的说话也先后醒了。爬起来瞪着黑黑的眼睛瞧着先后进来的陌生两个女人，躲在也是一脸疑惑的郭氏身后。
　　郭氏眯缝着满是皱纹的眼睛，细端详来人也是不认识的。前头的女人高挑的身量，穿着黑黑泛亮的裘貂。后面跟着的中年女子穿着蓝色的棉袄，也是干干净净的，目光却冷冷的好似不受待见一般。年轻女人却笑靥生花，温柔和顺，不似富贵人家那种盛气凌人。郭氏正不知如何招呼，欧阳清梅却笑呵呵的对正犹豫着的郭氏说:“娘，这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起的那位太太，那苹果和梨子就是太太给的，我现在做的旗袍就是这位太太的。初次见面对我就好。”
　　郭氏忙要下炕招呼，满脸却早堆欢的问着好:“太太好，让太太笑话了，我老太太耳聋眼花的让太太见怪了。梅子是天天的提起你的。”欧阳清梅不过是当日取布料拿回水果提了一遍，郭氏就说天天的提起了。郭氏一面说一面拿起炕沿的抹布就趴在炕上抹起来了。
　　进来的女人可不就那日甚和欧阳清梅投缘的巧哥，年轻女人忙阻止道:“大娘，别忙了，上次我恍惚听着妹子说住在这胡同里，正好我路过，就想来看看了。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来打扰，大娘可别见怪我冒失啊！”一面说一面却依炕沿坐了下去。
　　欧阳清梅小心端过一杯水递到巧哥手里:“太太，这杯是暂新的，并没有用过的，我刚儿又用热水烫过的。”又把另一杯水也递到上次拿水果给自己,又送自己出门的金妈手里。说:“金妈，这杯子我也是烫过的了，不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