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专心巧吃喝
作品名称:慈禧御封王三盛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7-17 18:02:21 字数:5266
黄河故道上,一匹骏马在奔驰着,扬起阵阵黄色的尘雾。马儿把前一团尘雾甩得很远,又弹扬起新雾团,弥漫着,跟踪着马儿,似乎总也甩不脱,跑不离。马,虽然跑得很快,可骑在马上的王立靖还嫌不快,不时反过手去,挥打着鞭子,策马加速。
王英荣于王英魁夫妇下葬的第三天,才顾上派人去给在黄河道任上的大侄子王立靖报丧讯。
王立靖接到父母双亡的噩耗,算来已值父母双亡后的第四个“七期”。现在骑马紧赶慢赶,想赶上参与做父母的“七七”满期。
王立靖回到两河口,正好是父母亡故后的第四十八日傍黑时分。当夜,与两位叔父和弟兄姊妹们,侄男侄女们,有拉不尽的话语。因是旅途疲乏劳累,就在父母睡过的、留下的床上安歇下来。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翻腾着,像在过“皮影”戏,一忽儿是父亲只身逃亡的景象,一忽儿是父母生意场上的奔忙,一忽儿是大片田土的购置,一忽儿是家中拥有的财富银两,还有那与父亲同去为颐和园献梁木路途的辛苦,还有那挖空心思坚持供早餐早点,攀高结贵,把单懋迁等文武大臣依傍,更有那为给家中求封一个王三盛名号,给老佛爷献寿礼送寿羊险乎命归西天的悲壮……辗转反侧,只好眼睁睁打熬到天见麻粉微亮,便下床,出门,独自伫立在“王三盛”牌匾下,心中不免更是几多感慨,夹杂着父母已故的哀伤……
稍顷,整个三盛庄园都已苏醒、闹嚷起来,一条大船载着三盛家老三房,新十房的代表,向县城方向进发。去给已经西去的王应魁夫妇做“七期”。
因是下水船,行走利落,巳时交午时的当口,船儿已拢筑山脚下。老少人众重新披戴起孝布,拎的拎纸钱,提的提“供飨”,握的握香表,抬的抬“三牲”,向罗圈椅基地登去。
人队中,还数王立靖的心情急切,经家人的指点,一直跑在头里。待他跑拢家人所指的墓地处,只见“一罗圈的”新发的泡桐树丛,却不见父母的墓碑竖立在哪儿?
王立清正踌躇疑惑间,王英荣王英富等才赶了拢来,扒开泡桐树丛,才让他看清了父母的墓碑与青冢。
王立靖“咕嗵”一声扎跪下去,哭诉道:“不孝之子一未能给父母敬孝,二未能给父母送终;我,我这做的是个什么官罗——还望父母大人九泉之下鉴谅,饶恕我不孝之罪……”
王立靖哭了一阵儿,才抽抽答答问起:“也才七七四十九天,父母坟莹上为何就长出这许多泡桐树?”
王英荣王英富等人一见坟墓上新发起的泡桐树,也很是觉得稀奇,这时候才忽然有所醒悟什么。这才讲起他们的大哥王英魁,为何要睡泡桐木棺材的良苦用心。
说来,泡桐树性虽瓤,生命力却特强,截成段也好,劈成块也好,落地就发青,见土就扎根,遇潮就发旺,见墒就水灵。一来,那泡桐木埋在土里也长,棺木就越长越粗,越挤越紧密,就把尸骨越裹越严实,避免了老鼠打洞,防止了长虫钻缝,保住了尸骨永久性完好。二来,民间俗言有说道:“百个活人挣,抵不上个死人悃(醒/睡觉意思)”,是说死去的“困”得好,活着的就富贵永葆。更重要的,则是大当家的盛大爷,一生挣得个大富大财,却一世里吃穿节省,临死,怕睡好棺木浪费了银钱。自己舍不得吃穿,还唯愿后辈儿孙过得安逸,保住富贵。这满坟的泡桐发旺,就象征着我王氏后辈的人财两旺……
听王英荣说出泡桐棺材的讲究,众人无不叹喟盛大老爷活着精明能干,死了也还精明过人;免不了又集体大放悲声恸哭了一回。然后才各各忙着烧化纸钱冥币,摆供飨,斟水酒……今日七期已满,再来看望长眠地下的盛大老爷夫妇,则是“百日”之期了。
“百日”前,王立靖在家闲居,很为家道再兴动了一番脑筋。他认为,我王家有田地的稳定租课的巨大收益,也有购销两旺的商贸生意,根据世道的发展,“仕农工商”四项,我家缺的是个“工”字,有了“工”这一行,才能够来钱,来“炮火”钱,才能够真正的出人头地,顶天立地。便把这个长远规划长远设想,给王英荣王英富两位叔父讲了出来。
王英荣认为王立靖到底是在外当了官,有远见卓识。
王英富则问:“这老深山里能开办啥‘工’呢?”
王立靖说:“我说两门工业,请两位叔父斟酌。一是可先开办铸铧厂,万里神州,以农为本,家家户户犁田耕地,都需不断添置、更新犁铧。二是同时可开办做纸业——做火纸的业,祭天祭地祭祖先,一年三百六十天四时八节,无论穷富人家都不得不买火纸用——这两项工业,都是不愁原料不愁销路的事。至于外面需要人打场面,我走的时候,老三房每一房我再带上一个兄弟出外厮混,长见识也可,求仕途也行……”
王立靖对家中提了建议,尽了诚心,过了父母的百日之期,就带上三个兄弟回到任上去了。
王立靖走后,王英荣很想按照王立靖的兴工建议,付诸于实施。可王英富总是在“打破”,拉后退,泼冷水。他现在热衷的是享受。大哥大嫂已作古人,他现在没有了管束,并不把二哥二嫂放在眼里,本是老三的他,却俨然成了三盛的老大。那模样是王家有人已奋斗,轮到他就该享受。
说享受,世人无非归结为吃、喝、玩、乐四个字。但王应富像绝大多数国人一样,万喜万事首先看中的是一个“吃”字。添人进口,要吃;婚丧嫁娶,要吃;生日寿诞,要吃;乔迁安居,要吃;升官晋爵,要吃;年节月气,要吃;请客送礼,要吃——不过,那时还不兴公款吃喝一说。吃的都是自家的,或是别人的。
王英富对吃,有独特的讲究,有独特的套路。你比方吃鹅,就不像堵河边庄户人家,只把鹅杀死,开水淋烫,拔拔毛,焖煮着吃。他吃鹅,先让人把鹅捉住,用盐水清洗鹅的一双大脚片;然后,拴紧翅膀,系在一个立架上,鹅脚片下,距三五寸高,塞进一盆炭火,慢慢的给鹅烤脚片子。烤得鹅脚片子生疼,挣扎扑腾出“哦哦”声,大嘴壳子张口哀号,有人就掂着烧酒壶,把烧酒朝鹅嘴里倾倒,让其进人鹅亡命以前的血液循环。就着鹅的踢腾劲儿,一身的精气神儿都汇入那双脚片子。待那鹅不再踢腾不再叫,那双脚片子也烤黄烤焦熟透了,王英富就从鹅腿颈下一刀砍下去,就只吃那双鹅脚片子。这叫吃鹅掌。
堵河蜿蜒汹涌。盛产红鲤、黄鲶、青鲢、白鲫,还有到后世十分名贵上千元一斤的娃娃鱼,这些,王英富都吃厌了,他只爱一口儿“响鱼洞”飞流出的泉鱼。
堵河上游,有一个响鱼洞,距两河口不远,每年农历二月惊蛰节后,春雷响,春汛起,那响鱼洞里的鱼,闻雷而动,逢汛则起,看半山崖壁的洞口,那鱼汇聚成瀑布,喷礴而出,形成一道十分奇特的景观。一俟响鱼洞里的泉鱼涌,王家就有人划着船儿,排着竹篓箩筐去迎接。接满一箩又一筐,只需稍稍移动船儿,再接一筐又一篓。装了一船又一船,让厨师用糖醋黄焖着吃,鲜嫩滑润,爽口清心。吃不完的,晒成鱼干,隔三忿五好下酒。
却说那年二月惊蛰节又到,王英富耳闻春雷响,又命人划船去响鱼洞接鱼。不料,往年的泉鱼集结成的银色鱼瀑却变成了龟瀑,黑压压喷礴而出的,都是茶碗口大的小嫩龟。接鱼人本是来接鱼,可满篓满筐都是小嫩龟,不知如何处置。便都盘回两河口,让王英富定夺。
不料,王英富一见小嫩龟,是十二分的欢喜。他知道,乌龟是上好的温补肾阳的补品。便吩吩下来,把小嫩龟都分别放在四十八个天井院中的大石缸里养着,慢慢逮着吃。
说来王英富并不是南北大莱的名厨,但却很精于很讲究肉食的烹调方法。比如他要吃那嫩龟,是想着嫩龟的元气正旺。却不要煮,不要烹,不要焖,不要烧,也讲究的是一个“烤”字。往年,也没有电烤箱,有的只是填柴火的灶洞。放在锅里,不兑水,那叫煎,那叫炕,不叫烤。但又总不能把嫩龟扔进灶洞里烤吧?那样会有烟薰气,灰尘粘,吃不成。
王英富自有他的烤龟法——
竹山南乡,不缺树木,就不缺木炭。到烤龟之时,先行生一瓦盆银炭火;火炭上,仰面放一疋泥做火烧的青瓦;让嫩龟趴上仰面瓦,仰面瓦已热,龟儿子不晓得是啥谋窍,只得缩首缩脚,蜷伏着。这时,再在龟背上伏盖一疋青瓦;青盖瓦上,直接架堆火炭。如此一来,上是火,下是火,嫩龟腹背都受火,没死前心里直发火,却又支棱不起,翻腾不得。一任那下瓦、上瓦由火慢慢烤红,烤亮;那红瓦亮瓦,又悠悠地把嫩龟烤得由乌黑变为焦黄。其间,待上瓦红下瓦亮,王英富命人把吸满黄酒佐料的竹筒“水枪”,朝龟首龟尾挤射,洒喷,喷得“吱吱哪哪”青烟冒。如此几次三番,嫩龟早就不知道。但王应富却正好撕扯开来,品尝着香、脆、酥、焦的可口怡胃。
四十八个天井院石缸中的乌龟,王英富早吃晚吃,天天吃,烘烤得仅剩一只,但也不会放过它,免遭一吃。不料,烘烤这最后一只嫩龟时,却又出了稀奇。
瓦盆炭火生旺,又仰放一片青瓦,烙着。把那只嫩龟朝仰瓦上放时,这个龟孙子却没有缩首缩脚,而是伸出头来,前两足弯跪,后两足踢登,那龟头朝着王英富一翘上一闪下地磕着头;两只小绿豆眼硬是挤滴出眼泪来,是在磕着头求饶呢。
王英富一见这奇事儿,一睹龟儿子滴泪求饶的惨样,确实动了侧隐,内心老大不忍。心想,恐怕是这只龟儿子有灵?赶紧把它捉下瓦去,让人撂进堵河里,放了生。
从此,王应富再不敢吃乌龟,但烤龟已把他的精气神吃得很健旺,年届花甲居然仍能大行夫妻之事,每夜整治得张红玉叫苦不迭。王英富不免心中窃喜。想,龟鳖都是好东西,不吃龟,就改吃鳖吧。
堵河水秉山水之灵气,融万木千草之秀气,从神农架北麓和陕西镇平两源汇一,朝东北流淌着清冽、甜润,滋养出的鳖们个儿大质嫩肉肥,早在田家坝南坝开货铺时,购销之余,王英魁就跟魏八爷学会了认滩口认水流认沙迹叉鳖的路数。在青年壮时,只顾做生意,兴家道,也就没叉过几回鳖。但闲散下来后,就打了一个铁尖锥,斗上一根老长的竹竿,就在庄园上下的河里教王英富叉起鳖来。哟嘿,王英富对叉鳖路数掌握得很快,深潭浅滩,竹竿到,铁锥拢,确是一叉一个准。鳖们莫想逃得脱。
王英富吃鳖的方法,自然也跟常人不同,首先是冷灶冷锅兑冷水,既不放盐,也不放油,更不放那些诸如花椒、辣椒、生姜、大蒜、桂枝、桂皮什么的佐料。锅面上,平架一根光滑的竹棍,捉得鳖来,放在竹棍上,让鳖像过蚀木桥似的过。啥讲究?因为接受了嫩龟滴泪的教训和诧异,心中有所戒谛。王英富的意思是,将你这鳖娃儿放于棍上,你趴得过锅那边棍那头,算你鳖娃儿有造化。我就不吃你,放开你,河里塘里哪儿好你爬哪儿去;爬不过那根棍,翻跌于锅里,那就活该是我王某人口中美食,只怪你鳖娃自己没能耐,怪不得我要变着法吃你。
试想,锅上支棍儿,离水即显笨拙的鳖们怎能爬得过去?十只爬,十只滚落锅里;百只爬,百只滚落锅里。一待鳖跌落入锅,赶紧盖上圆凿打满了窟眼如大洞筛子一样的锅盖,这时,才开始向灶洞里填柴,生火。随着锅中冷水的逐渐生热、升温,鳖就在锅里急得乱碰乱撞乱转悠,急于寻找出路,就把那个尖锥脑壳伸出锅盖窟眼透气,嘴张开,使劲,看把“筛眼”锅盖肩不肩得走。
趁鳖张嘴大喘气时,恰好装满各种细沫佐料的酒调汁水瓷壶长咀儿就对准鳖张开的嘴儿灌注。鳖吃了辣麻亏,闭嘴缩颈,又换个窟眼拱出头,酒汁佐料壶儿又灌注。只灌得鳖的五脏六腑里,连骨缝里都是佐料汁水。这样煮熟的鳖孙好不好吃?!
也是鳖被吃多了,叉鳖佬们都该生灾星。有一次,王英富在一深潭里叉得小脸盆大一只背长红绒毛,腹生绿绒毛的老鳖。一般谁叉着这样的鳖,很犯忌,生怕是鳖精——不是“中华鳖精”的精。此精义是细,彼精是神。懂行的的人大都会顺手扔进水里。可王英富吃鳖吃迷了心窍,也见那老鳖绒乎乎的可爱,就装进鳖口袋,拎回去,照以前的方式如法烹制。不料,那老鳖头伸出锅盖窟窿眼透气时,一股香喷喷酒调佐料汁水朝老鳖喉咙里灌注着,恰遇灶门口火焰飘上灶台面;恰好那老鳖被酒料汁水呛了喉咙,一个“哈欠”倒喷转来,喷上了灶头火焰,接上了老鳖喉咙的火焰。只听得轰然一声响,火头倒转向灶前的柴禾。一瞬间,大火呼啸着冲上了房梁!好赫人!
红、绿杂毛老鳖引发的大火,呼啸着冲上房梁,但不是正房房梁,而是厨房房梁,正因为厨房比正屋矮,加上檩条、椽子长期油烟薰,整个粘染着油腻腻的尘絮,所以更容易引燃,烧旺。眨眼之间,正房后檐墙下五间“半坡水”房屋,烧得大火飘飘,烈焰熊熊。幸亏正房后檐墙做的有“封火女儿墙”,隔断了火头的走向,才没有殃及正房。但那一会儿,白虎山下泗河口却卯足劲儿刮西风。西风,把火头送到了正房东侧榨油坊。风助火势,火助风威,恰遇上榨油坊,那风那火就更增添了劲头儿,诚所谓火上添油,只两锅旱烟的工夫,把一溜排榨油坊,烧成一片火海。虽位于堵河、洒河两河之畔,但下河担水到底来不及。一庄园人眼睁睁看着榨油房烧成灰烬。
事后,王英荣对王英富大发了一通脾气:“你,你也太吃过份了些,不生灾星等几时?这个家,恐怕就要败在你手上了!”
这一次火灾,王英富受了二哥的“训斥”,就产生了联想:是不是那只逃出烤瓦的嫩龟放生到堵河去以后,告诉了它的同族,让那只老鳖来报仇?万物都有灵,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从此,王应魁再也不敢下河叉鳖了,再也不想吃鳖了。
瞧炭火双瓦烘烤嫩龟,能打发时间,掂着酒调汁水瓷壶儿,向伸出“筛眼”锅盖的鳖嘴里倾倒汁水儿,也能打发时间,龟不吃了,鳖不吃了,那身后的日子还难得打发。便改了享受的门道。会享乐的人,总会生出享乐的门道。但不知王英富又变换了什么门道?
这正是万物有灵天知道,戕害生灵遭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