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风雨流年>风雨流年十 最后一课

风雨流年十 最后一课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2-01 09:37:40      字数:7331

十最后一课
周月英是个嘴和腿都闲不住的人。黄蔚他们走后,她便无目的地出了门,顺胡同去了大街。这时,她远远就听见张三爷在说话。
“想吃大馒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块吃皇粮的料!没出息的孩子,上学也是白花钱,白烂饭。看一看俺这几个,哪一个不是福相官相……”
张三爷说话的声音能听半个村子。周月英仿佛看到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只觉得那声音像锋利的锥子一样使劲地往自己的耳朵眼里钻,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哼,你张三爷真是小人得地,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玉山村里盛不下你一家了!真是狗眼看人低!”周月英在心里骂道。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那么不成器,便又伤心地流出泪来。
她回了家。
应该说,周月英还是个有志气的人,她是不会咽下这口窝囊气的。
晚饭之后,丈夫又要出门开什么会,被她拦住了。
“你整日忙这忙那,又开什么屁会?自己的孩子不争气,叫张三爷笑话了个痛快!”周月英责怪丈夫道。
“孩子不争气,也打了,也骂了,你还有什么咒念?”方本善无可奈何地说。
“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就算你是个老鼠,可我不是呀,那为什么生了这么个东西?”
“这我就说不清了。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怪胎,扔没扔掉,这你是知道的。怪胎能长成这个样子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成什么龙?看不行就叫他下地干活算了,现今上边也号召学生支援农业,人家徐建春年纪轻轻的,高小毕业就回到村里干活儿,全国出了名。”方本善一面说,一面往泥茶壶里放茶叶末。
“上边说的倒好听,他们那些吃公家饭的几个下了农村的?不就是叫那些窝囊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在地里吗?”周月英说。想到张三爷四个儿子三个吃公家饭,她心里就不自在,不由得迁怒于丈夫了。她又说:“你这个酒鬼,就不想想人家那些在外面工作的?你一辈子是个穷农民,也叫孩子干一辈子穷庄户?”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不是你不叫云汉上学的吗?怎么把错儿弄到我头上来了?”方本善喝了口水说。
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方本善放下茶杯去开门。来者是一位细高挑儿的陌生人。
“你是谁?”方本善问道,一面端详着来者。
“我是你家孩子方云汉的老师,姓于,叫于耿士。”来者自我介绍道。
方本善把于耿士领到堂屋。其时宋氏正在昏黄的豆油灯下切地瓜米,方世儒坐在里间屋的床沿上抽烟,烟味儿不住地从里面冲出来,引起宋氏一阵阵咳嗽。方云汉已经脱衣上床了。
周月英跟着进了堂屋。
方本善让于老师坐在一把较高的马扎儿上,又端过茶壶茶杯来,给于老师斟上一杯。于老师不客气地接过来。
“方云汉呢?”于耿士环顾一遍堂屋,问道。
“不爱动,睡觉了——云汉,起来吧,你老师来了。”宋氏停止了手里的活儿,到里间屋叫醒云汉。云汉懒洋洋地穿上衣服,搓着眼睛出来了,站在一个角落里。
“云汉,你今天怎么不上学呀?”于老师问道。
云汉哭了起来。
“这孩子自幼好哭,这不,又哭起来了。”宋氏道。
“怎么无缘无故地哭起来了呢?”于老师问。
“叫他自己说吧。”周月英气又上来了,“家里花那么多钱供你上学,谁知你不识好歹,就知道玩。”
“你说的是那只小麻雀的事吧?”于老师说,“那不是件什么大事。不会耍的孩子弄不好就是笨孩子呢。”
周月英和方本善同时奇怪地抬起眼睛看着于老师,只见他的神态是那样的自然,白净的脸被昏黄的灯光照着,显得更加俊秀。
“老师,你是说……”周月英不解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聪明的孩子往往会变着法儿耍,因为他脑子活,能不断地想出新招儿来。你见过几个傻子会玩的?”于耿士一本正经地说,“玩麻雀,说明他对动物很感兴趣,说不定将来能成为鸟类动物专家呢。”
方本善夫妻对于耿士的这些名词并不理解,但知道他也是好意。加上今天下午周月英刚刚听了张三爷那一串看不起人的话,正考虑如何出这口气,因此,当于老师提出要叫孩子上学时,她便欣然同意了,好像这一答应就报复了张三爷似的。她又叫云汉当着家人的面下了保证,上学的事就这样定下了。
第二天早饭后,黄蔚、高捷、李晓军都来了。方云汉虽然还郁郁不乐,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一出门便像鸟儿出笼似地随着他们飞跑起来。
从此,方云汉不再贪玩,学习也认真多了,成绩一直不错。
但两年以后,又一场风波打破了方云汉平静的学习生活,引起他心灵的震动。
那是1957年的春天,田里麦子刚刚抽穗,便生了一种小青虫。上边号召捉害虫,机关人员都戴着苇笠,穿着白洋布褂儿来到田里捕捉。
学生也不例外,由老师带领,每人捏着一个小瓶儿,捉了虫子就放在里面,看谁捉的多。方云汉找了一个小坛子提着,不到一天就捉满了。就这样,一连捉了四五天。于耿士十分焦急,怕学生耽误学业,便发牢骚说:“有本事就多造些农药,像这样一个一个地捉,人再多也捉不光,再说不等捉完,麦子也被吃坏了。”
他没有注意,他的这些话已被在一旁指挥捉虫的刘晴光听见了。刘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夏末秋初的日子,凤河发了一场洪水,河水横溢,像野马一样漫过玉山村以西的大片田地。村里墙倒屋塌。方云汉家屋内水深盈尺,方本寿帮着抢出了人和粮食。村中大街已成河流,但张三爷宅子因地势高,安然无恙。张三爷一家站在门口台阶上,望着滚滚西去的洪水,谈笑自若。
“让雨下得再大一点吧,就算这里成了一片海,我的宅子也塌不了。”张三爷用高嗓门说。
他的儿子张德也嘻嘻哈哈地说:“水这么大,真有意思。这里墙倒了,那里屋塌了,就像过年放爆竹一样,真热闹!要是有轮船从这街上经过才好呢。”他好奇地趟着水,顺着方家胡同向北走去。见方云汉家的墙基全浸在水里,他高兴极了,恨不得那房子赶快塌掉。
就在这时,暴雨声中传来“救命”的喊声。他好奇地循声走去,第二声“救命”使他辨别出,那是瞎子方本瑞的声音。这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乞讨者,住在一幢百年老屋里独自过活。听说他爷爷是个地主,后遭了官司,家产荡尽,成了穷人。方本瑞早年不事产业,中道失明,无奈靠给人拉磨挣口吃的,一些人因此叫他‘瞎驴’。今晚雨大,他的百年老屋开始渗漏,接着东墙倒塌,幸亏他靠西墙睡觉,才没被砸死。但他的两条腿已压在土块之下,动弹不得,于是呼救。
见是方本瑞,张德一阵厌恶,吐了口唾沫,便要转身走开。“呸,谁救你,瞎驴,地主!”他说。
“是小德子吗?快救我,我忘不了你。”瞎子喊道。
“你忘不了我,你还能给我点什么好处?给我一块你讨的煎饼?”张德语带讥讽地说。
“人行好事,莫问前程呀。小小年纪,前途远大,可要行点好事呀。救救我吧,孩子。”瞎子凄惨地哀求道,“我一个孤苦伶仃的瞎子,一个无能为力的废人,说什么你也得可怜可怜我呀。”
“谁在你这瞎驴身上行好?你是地主!”张德恶狠狠地说。
一道闪电,一个震雷,雨又大起来。张德害怕,欲转身回家。谁知瞎子发出了世界上最凄楚最骇人的求救声:
“老天爷呀,小德子呀,可怜可怜我这残废人吧,我还想活呀!”
张德不为所动,准备离开现场回家。刚转身,便看见一个黑影儿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谁?”张德问。
“我。”黑影儿回答。
近了,张德才看出那是方云汉。
“你来干什么?”张德问,没好气地。
“我听到瞎子在喊。”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要救他。”
“他是个地主!”
“他是个好人!”
“你跟地主穿一条裤子!”
方云汉无心跟张德争辩,便一头钻进瞎子的屋子里。他使劲地抱住瞎子的腰,狠命地拖;无奈年轻力小,拖不动。借着电光,他发现瞎子的两条腿全压在土块底下。于是他跪下来,使劲地扒那土块。
土块扒完了,方云汉将瞎子领出来。就在这时,轰通一声,方本瑞的房子全倒塌了。
“小德子,你真是个好心人呀,叫我怎么报答你呢?”方本瑞感激涕零地说。
“我不是张德,我是赖生。”
“噢,赖生呀,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本来,像我这样的废人,砸死也就算了,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唉……”
“大爷,走吧。”
“到哪里去呢?”瞎子又茫然了。
“到云水家去。我家的房子也叫水泡了,是我四叔帮着把东西抢出来的,粮食什么的都搬到云水家去了。俺全家都在云水家。”方云汉一边说,一边扶瞎子往云水家走去。
第二天天晴了,凤河里的水渐渐退去了,但云汉家里的积水仍在。奶奶和爷爷一瓢一瓢地往外刮着,但不见水少。半截墙都被浸透了,房子仍有倒塌的危险。方本善找了两根木棒撑着。
此后,方本善一家全住在方云水家,两家合成了一家。瞎子方本瑞由村里安置在一间场屋里居住。
学校所处的位置较高,并没有因为洪灾而影响上课。
有一天,瞎子扶着竹竿戳戳搭搭地来到分校,找到于耿士老师,将方云汉救他的事述说了一遍,反复地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叫老师表扬他。
于耿士在班里表扬了方云汉,又把此事汇报给校长曹峙岳。曹峙岳在校会上表扬了方云汉。不料事后刘晴光找到曹校长。
“校长,我看你在校会上表扬方云汉有些盲目。”她单刀直入地说。
“怎么回事?”校长糊涂了。
“你可以调查一下我们班的班长张德。”
“张德说什么来?”
“张德说,那天晚上,他也听到瞎子的呼救声了。”

“那他为什么不救他?”
“张德说他是个地主。”
“真的吗?”
“真的,你可以调查嘛。”
“这……”曹峙岳本来脸红,现在脸显得更红了,额头上还沁出些晶莹的汗珠儿来。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是地主出身呀。有心说地主也应该救吧,又怕刘晴光抓他的阶级立场问题,因为有一次他听人说,刘晴光曾在背后骂他地主本性未改。但若说张德见死不救是对的,他还实在不愿意这样违心。然而刘晴光两只锐利的眼睛像两把刀子一样逼着他,他只好含糊地说:
“这样的事……唉,张德有道理,可方云汉也……”
“怎么样?”
“也不对!”校长狠狠心生硬地吐出三个字。
“那得在校会上表扬张德,批评方云汉!”刘晴光坚决地表示。
“这……我再……考虑一下。”校长吞吞吐吐地说。
“考虑?有什么可考虑的?曹校长,上面的形势你也听到一些了,大城市里打了那么多右派,咱这里也快开始了。”刘晴光说,她的语气充满着恐吓。
曹峙岳额上的汗珠变成了汗水,像蜿蜒的小河一样往下流着。他掏出手帕揩了揩,又踌躇一会儿,说:“那就……就那么办吧。”
刘晴光脸上的各个部位都笑了。
这一次校长并没有找于耿士商量——他知道于耿士的犟脾气——在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他表扬了张德,批评了方云汉。
方云汉不服气,当场站起来为自己辩护。他说瞎子是个好人,村里人都说他好,那为什么不能救他?校长自知理屈,虽然挨了顶撞,也没敢发火,只是伸出手掌往下按了按,叫他先坐下,会后再谈。方云汉的泪水差点儿涌出眼眶,但总算忍住了。
会后,方云汉去找曹校长,其时他的班主任于耿士正在校长办公室里面红耳赤地跟校长辩论。
“十岁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想那么多?先不说那瞎子不是什么地主,就算是地主,在生死关头,别人救他一下也犯不了法。”于耿士说,他脸上素日和善的笑容消失了,这一湖平静的水也卷起了冲天巨澜,“在这么大的会议上,点名批评一个勇于救人的孩子,真是太不公平了!我看应当批评那个见死不救的张德!”
于耿士气成这般模样,校长是始料不及的,因为他一向认为,于耿士虽然脾气有些犟,但对人从不动肝火,即使坚持自己的意见也是和颜悦色的,这一次真是太反常了。
“于老师,你不要发这么大火,有意见可以提嘛。其实,我也是……”曹校长为难地说。
“怎么了?你怕叫人家打成右派是不是?”于耿士诘问他道。
“不是……是我……做事情总得灵活一点。你知道,刘晴光……她丈夫是……”曹校长吞吞吐吐地说,他的眼里射出一道恐惧的光。
“不就是中学里的一个小干部嘛,临时被抽调到县里搞运动。”于耿士带着蔑视的神情说,“无论谁都得讲道理!”
曹峙岳害怕地瞅了瞅窗外,压低声音说:“于老师,我可是好意。咱总不能因小失大呀。”
“我不能为了保自己,眼看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受冤枉!看刘晴光能怎么我!”于耿士坚决地说,转身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出门与刘晴光撞了个满怀。刘晴光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在台阶上,而于耿士头也没回地大步走开了。刘晴光转过头,望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流氓!不识好歹的东西!等着瞧吧!”
她常常骂于耿士是流氓,但知情的人却说刘晴光是流氓。据说她曾经勾引过于耿士,却遭到他的拒绝,从此刘晴光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当然,这只不过是些传说而已,因为谁也没亲眼看见或听见刘晴光挑逗于耿士的情景,所以我们不必当真。
进到校长办公室,刘晴光见校长满面通红,便猜到了刚才的情景。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告诉校长,于耿士是个暗藏的右派,心理是阴暗的,值得警惕。校长点点头。
于耿士心里很不平,但又无法宣泄,便借开班会的时间表扬了方云汉,说他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孩子,要大家向他学习。
云汉在班里受表扬的事,被好传话的假女人传给了张德。张德将此事汇报了刘晴光,刘晴光又转告了曹峙岳,曹对于耿士发出了严正警告,叫他注意不要引火烧身。
此事引发了方云汉和张德新的冲突。
这天晚饭后,假女人张志苓约方云汉到凤河沙滩上看电影,说今晚演《平原游击队》。方云汉是个电影迷,执意要去,家人也未阻拦。
方云汉和张志苓扛着凳子,穿过一片杨树林,来到那片隆起的大沙滩上。太阳刚刚落山,此时已有好多人将板凳放好,坐在银幕前等候放映了。留声机上的唱片在转动,扩出的《歌唱祖国》使云汉心荡神驰,激动万分。西方天空的落霞由红变紫,再变黑。星星一个个跳出来,在蓝色的天幕上活泼地眨眼、微笑。这时候,照明灯没了,歌声停止了,银幕上出现了游击队员的影子。
方云汉很快进入电影设计的情景,像进入梦境一样。
忽然,假女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外边有人叫你。”
方云汉从电影中很快回到现实中来。他从人缝里钻了出去,东张西望地寻找叫他的人。
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陌生人对他说:“在那边。”一面指指近水的地方。
方云汉借着星光和电影银幕上反射过来的光往水边一看,果然有一些人影。这时他害怕了,不愿意过去,想往人群里钻,却被那陌生人推到河边。
好几个人将他围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他依稀看到,四个人手腰站在那里:一个穿白衣裳的(其实是黄衣裳)长方脸的矮胖子;一个穿黑褂子(其实是深蓝的)的高个子,眼里闪着鬼火似的光;一个留着洋头的瘦子,脸像刀削的木片儿。把他拉来的那个人则是一个长着螳螂脖子的高个子。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吧?”螳螂脖子对方云汉说。
“不知道。”方云汉精神稍微放松了些,便如实地说。
“不知道?装憨!”刀削脸阴阳怪气地说。
方云汉又紧张起来。
“揍你一顿你就知道了。”穿黑褂子的人粗鲁地说。
“我早就看你扎煞得不得了。你算个!”矮胖子攥紧拳头凑上来。
方云汉知道事情不妙,转身便跑,却被他们拦住了。这柔弱的孩子怎抵得住四个野狗般凶恶的人,他只觉得冰雹似的拳头一齐砸到他的脑袋上,各种难听的骂声像乱箭一样射进他的耳朵。他一下子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散了,沙滩上还剩了很少的几个人。
不远处传来阵阵难听的狂笑声,其中一个声音显然是张德。方云汉头疼得很厉害。他听到奶奶的喊声从树林那边传过来,想答应,但又没有力气。他踉踉跄跄地朝着村子方向走去,在林间小路上遇到了奶奶和爷爷。他哭着拱进奶奶的怀里。
对于强者的侵犯,奶奶向来奉行的是“忍”的原则。她老是这么说:“吃亏人常在。”对张三爷这类恶霸式的新贵,她就更加小心。因此,明知孙子受了张德的欺负,她还是劝丈夫忍了算了;她也没有把此事告诉儿子和儿媳妇。
然而方云汉却难忘他所受的欺侮。他恨自己身体矮小,又无力气;他盼望着自己快快长高。
第二天他照样上学。假女人装作关心的样子问他的眼皮为什么有些浮肿,方云汉冷冷地未作回答。但于老师问他的时候,他把昨晚的遭遇如实说了一遍,并点出了张德的名字。
于老师气愤不过,便去找曹校长。校长好心地劝他忍了算了,因为县里反右工作组很快就来了,其副组长就是刘晴光的丈夫胡言森;他是反右急先锋,参加过东乡的反右试点。于老师不得不暂且搁下此事,静待时局的变化。
方云汉年幼,对政治运动自然没有感觉,每天照常上他的课。但他时常听到于老师宿舍里传出呜呜咽咽的萧声。
光阴荏苒,不觉寒冬将至,马上就放寒假了。
这一天,天色昏暗,天空好像被一张巨大的灰色的幔遮住了,不一会儿就下起小雨,一直下了半天。下午天上飘落下铜钱般的雪花来。教室里光线太暗,于老师那白晰的皮肤也仿佛涂上一层浅灰色。一向爱说爱笑的他,突然沉默起来,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悲哀地往窗外看了看那被古代诗人称为“鬼祸胎”的大雪。同学们也随着他往外望,那棵白杨树的树枝已叫雪染白了,它的几个主枝无奈地斜着伸向灰暗的天空,像遭劫的老人向天帝乞援。昔日喜欢热闹的唧唧喳喳叫着的麻雀,如今也销声匿迹,躲进了它们的窠子。
一颗颗幼小的心,理解不了于耿士的心情,但肃静的气氛使他们心情沉重起来。怎么回事?老师病了?家里出事了?……同学们胡乱地猜测着。
就在这时,于老师说话了,他的声音十分低沉。
“同学们,”他说,他的眷恋的目光缓缓地掠过每一位同学的小脸,“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
所有的同学都呆了,几十双眼睛盯着讲台上那张痛苦的脸。
于老师接着说:“孩子们,在我给你们上课的两年中,我也许真地有些错误,可是,我是真心地爱着同学们呀。”
方云汉的视线模糊了,他本能地擦了擦流出的泪水,同桌黄蔚发出了啜泣声,高捷也跟着小声哭起来。李晓军紧紧地抿着嘴,没有掉下泪来。方云水难过地攥起小拳头。霎时,全班同学都低下了头,像有人指挥似地发出冰下泉水似的呜咽之声。假女人张志苓也将头伏在课桌上。
窗外呜呜地刮起风来,好像被同学们招来伴奏似的。风卷着雪花一阵一阵地从门缝里送进来,使教室里更加寒冷。
大家黯然神伤,无语凝噎。然而于耿士不惟如此,他的内心还充满着恐惧。他想多说几句,但又不敢。他也无法劝说同学们,让他们停止哭泣。他只是无奈地用下面的话结束了这最后一堂课:
“再见了!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呀!”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