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面试恨落选
作品名称:慈禧御封王三盛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6-30 20:53:48 字数:4663
王应魁接过姚把式相赠的铜匠担儿,先放下,麻利下地,给姚把式磕了三个头,说了声:“谢过师傅,挣了钱我就来看望您老人家。决不忘恩负义。”然后才挑上铜铁担儿格闪格闪地走了。
王应魁在四乡八下里转悠,虽然混得上饭吃,但很少揽得到活儿干。那是因为庄户人家一来看他生得太年轻,不相信他有铜匠手艺。他死缠活缠着要无偿给别人打铜器具,人家说他嘴上无毛,做事不牢,怕把铜给了他,是王大娘熬糖——糟蹋麦芽子。二来,人家听他不是竹山口音,虽然相信他有手艺,又怕转眼他拐跑了。似这样,王应魁想混个肚儿圆也作难。
那一日趁早赶路,下了草鞋垭,过了寒溪河,听得路上有人闲谈,女娲山下的宝丰街周姓大户要雇长、短工。他拿定主意。决心去打听打听,试他一试。或许能找上个吃饭干活、安身立命的地方,就不桃这个背时的铜匠挑子了。
约摸早饭罢光景,王应魁穿过张家台子,绕过张家湾,跨过西沟,远远就瞧见了进了宝丰街南面的女娲山。这女娲山,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的地方,可不是民间口头传说,而是有《史记·五帝本纪》的记述,和《康熙字典》“娲”字条目下的明确诠释——指的就是这个地方。宝丰街也因此很出名。
宝丰街,南有女娲山,西有红岩山,北有坛山,有九里岗,四山伸脚,把这里留出一方平坝,其实是一块盆地。整个地形,早有风水先生说,是一个金钱系葫芦的宝地。这里自古就商贾云集,买卖兴隆。那些生意铺面的招牌字号争奇斗妍:周正大、正大明、正大恒、刘福星、东盛昌、义嗣门、瑞生彩、百忍堂、钱守穴……还有的简单些,诸如茂记、荣记、泰记、善记……等等。
王应魁进了街,看着这些描金涂红染蓝着黄的各式字号招牌,那上面的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半认识半不认识,就轻轻地念个半拉字。看着、念着,打听到了雇工的周家大户,原来就是中街桥下边的周正大字号,王应魁在周正大字号牌匾下驻足,仔细打量了一打量,上了街面廊檐,三间门面敞开着,摆满了百杂货。
王应魁在柜台前试摸着相问掌柜先生,掌柜先生取下眼镜,把他过细瞅了一瞅,就领进了后院。
过了头一道天井,是客厅。王应魁抬眼一瞄;客厅中央墙壁,挂一幅寿仙老拄药葫芦拐杖的中堂画。中堂画两边挂一幅红底洒金对联,道是:吾宗吾祖流芳远,乃亲乃戚世泽长。对联两边,又分挂八幅字画条屏,因是草书,王应魁认不“过觉”。中堂画下,支的是神龛条案,神龛前支的是一张八仙桌,一边放一把圈椅。左手圈椅里坐一位寡瘦的白须老者,脚踏虎脚火盆,两手慢悠悠反来复去就暖;圈椅挨边,是一张分板填心方衬搭肩角的油漆方凳茶几,上放一盏香茶,正飘散出一缕清香。
王应魁想,这老者必定是当家人,也就规规矩矩地上前施一礼,向老者请了个早安。
寡瘦老者正是周家老掌柜当家人。见来生人,慢慢松开眼皮打量。一瞟王应魁像貌英俊,礼有分寸,倒有几分欢喜。言语不紧不慢询问何方人氏,哪来哪去,所求何事。
王应魁答:“是来贵府找活儿干的。”
老掌柜微微一笑:“小小年纪,要找活儿干。只怕你能干我这里的活儿,吃不了我这里的饭。吃得了我的饭,干活儿才是好汉。”
王应魁委实不明白老掌柜言语的实质,连忙接嘴:“我吃饭还行,干活儿也可以。”
老掌柜仍轻轻松松说道:“先考考再说。”
“但不知老太爷是怎么个考法?”
老掌柜并不正面回答,扭头喊了一声:“上饭来--------’’
随着老掌柜言语落音,厨房里的“大师傅”先捧上两盆汤莱,内里各盛一只整烘猪蹄,一盆甜的,一盆咸的。端来一升米的干饭,一半生的,一半熟的。
老掌柜棱起手背,摆了摆袍袖口,说:“考试开始。吃吧——限定在我两袋水烟的工夫里吃完。”说罢,点起了水烟袋,“咕噜噜”,“咕噜噜”,吸了起来。
王应魁愣了愣,心里一笑:宝丰街周家大户考工法很奇怪。我是个饿腹之人,这些饭菜多是多了些,但我攒个蛮劲儿就不作多大个难。于是搬凳就座,掂筷即食。那干饭,一口扒半碗;那烂蹄,一筷挑着晃晃闪。哪知汤菜只吃了一半甜的,干饭吃了一半生的,任是裤带全部松开,咋吃都咽不进了。
王应魁想,这可是安身立命的关键时刻,求求老天保佑,把我的肚皮放开。无奈,他不晓得医学测定,人的胃里只能含十二加仑东西,超过了,就是难受,甚至要命。不过,他还是暗下决心,那烂烘烘的蹄膀肉,用嘴唇蘸,也要蘸完它;饭,一粒米一粒米地抿,也要抿光它。
可偏偏这时老掌柜的两袋水烟已“咕嘟”完毕,等于交卷时间到,考试完毕。只见周老掌柜呷了一口香茶,“不叽不叽”,在嘴里一阵浪荡,“卟”,挤到地上,嘟囔道:“吃不得,就做不得哟。”棱起手背,挥了挥袍袖:“送客”。
听着慢慢的送客声,王应魁只叹自己命苦,饿这么多日子,想吃东西,咋遇到东西就吃不得了呢?不免怀揣深深的遣憾离开了周正大字号。
王应魁考试完毕,落了选,只得趁着这一肚子干饭.油水,出了宝丰街头,上了女娲山头,踏上了去竹山县城的路途。想进城揽铜活儿干,年轻小娃子,加上一顿足油水垫了底劲,跑路就快,太阳没落山,已来在城西二郎庙前。
王应魁听说进城也只剩两里多路了,就放下铜匠担儿慢慢打量起二郎庙来,虽说这庙宇不大,却也建得气派:陀参染红白粉墙,青瓦仰伏分沟盖,山墙红底紫图案,条石光平垒台阶。更有一株五人合围粗的古樟树,罩着院落,如伞撑开,挡了几多风吹雨淋,遮了几多霜凌日晒。殿门上牌匾,全镶阳刻三个大字:“二郎庙”,映晖着晚霞,闪烁着熠熠光彩。
小娃子好奇,虽说肚子又饿了,还要穷打听,硬拦住一位老汉要问二郎庙的来历。
那老汉被他纠缠不过,也只得坐在庙前的堵河岸上,点了一锅旱烟,吸了几口,慢慢呱哒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堵河发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不晓得从上游哪个山洞里奔出来一条孽龙,头一翘,两岸人户遭水泡;尾一摆,成堆的死人人了海。亏是二郎神杨戢那天值日巡天瞧见,解下裤带,化成一条铁链子,呼一声:“着!”“哐郎郎”一阵响,就把孽龙给拴住了。这时杨戢按落云头,伸手拉紧链子头,揪住孽龙的头,拔一根汗毛桩,变成一根铁柱头,把孽龙就地拴在庙前这个回水深潭里。
那孽龙虽然被神仙拴住,但还想着出头脱身之日。问杨戢:“二郎神,今天我算服了你,啥时候我能起身走呢?”
杨戢说:”待拴你的铁柱开了花,你就走吧。”
你说杨二郎这句话,明明是日白撂谎,摆卵蛋经的话,明显是支捂那条孽龙的,铁树都不能开花,铁柱咋能开花呢?可是这条孽龙当个实话,一直候在这深谭里,再没有祸害人。竹山人感谢杨二郎救命之恩,募捐建了这座二郎庙,让二郎神享受竹山人的香火。
王应魁听罢这故事,并不相信真有其事。心里直觉得好玩儿好笑。他年纪不大,虽没正二八经上过学,但跟他爹学过不少字,所以也就看过不少书。很讲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都说是这里有龙那里有龙,究竟谁见过真龙?说不清楚。都是顺嘴打哇哇,随口打哈哈,要说见过,多也只是大蟒大蛇的。皇帝佬倒说自己是真龙,还是免不了命要亡,驾要崩,两脚比齐土巴里壅。是真龙是假龙,过不了多久就是肉烂骨化一泡脓。还保不住那木椁玉棺金银穴,狗刨蛇钻狐狸拱,公母老鼠子打窟窿。王应魁虽然想着好笑.但横直笑不起劲儿。因为,肚皮又饿得贴了背脊,夜饭还不晓得在哪里哟?
那老汉把故事讲完,磕磕烟锅起身走了。
英魁也站起身,要进城。忽听二郎庙前郭家山上“嗵”地一声枪响,也不知发生了啥事儿。小娃子好赶热闹,好探究竟,循着枪声响处,爬上郭家山,一是来看蹊跷,二是来寻东西吃。哈哈,没走多远哩,只见茅草窝里有一只肥大的野兔子,横卧在那里直呼扇肚子,两条后腿一抽一伸的,鲜血直冒,多半是中了枪籽。
王应魁心里一喜,一把把兔子拎起来,攥紧。心想,拎进城去换顿饭吃是没有问题的。正待抬脚要走,山嘴上转过来一个拎着火枪的猎人。猎人前边,奔突着一条大黑狗,舌头吐得长长的,眼光四处搜寻着。’
那猎人与黑狗,同时发现有人拾起了兔子。猎人高声嚷嚷;“小驴子日的,快把兔子留下!”
王应魁哪里肯舍?也不知这时哪那么大的腿劲儿,飞飞神朝城里跑去。竟顾不上去挑铜匠担儿”
那猎人又气又恼,只好“唆”起大黑狗追。
那大黑狗,当然是听主人使唤。不听主人使唤,它每日里怎么能够混饭?所以,大黑狗听见主人一声“唆——”巴不得再生两条腿,变成六条腿追赶拾兔子的人。
这时的王应魁,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巴不得有四条腿跑着,甩开追他的狗。
那猎人呢,心中窝的火,若从鼻窟窿喷出来就能点燃枪药。前边跑的要不是个大活人,要不是就在城边上,他恨不得掂起火枪“吹”!
偏是城里人喜欢瞧热闹,见一条狗子追一个拎兔子的娃子,一个掂火枪的人在追追娃子的狗子,直觉得好笑。霎时,人们驻足把西关街口围严,要瞧这难碰上的热闹。
只见那猎人渐渐离狗子不远,那狗子距王应魁还差几步,猎人边跑边高声喊道:“各位帮个忙,把那个小杂种截住!”
王应魁听得猎人那般喊叫,急中生智,当下湿润了眼眶,硬了喉咙,对着转拢的众人说:“各位叔老伯爷姑嫂姐弟行行好,莫拦我。我拎只兔子上街来换学钱。我爹舍不得这只兔子,要打我!”
小娃子想读书,是好事。拿兔子变学钱,也正经。听这一说,哪个还拦?便放王应魁进了街。
转眼,猎人也已追拢,见此情,更是火上泼油,众人还要拦阻相劝猎人,猎人越发恼火,连珠炮样向众人诉说情由。众人这才让开路,由着他去追。那大黑狗不被人注意,早巳钻进人空,对王应魁寸步不松。
王应魁料难脱身,来在一个大门前。抬头一瞄,是“黄州馆”牌匾,心中一激灵,钻了进去。
正好堂前有人议事,为首一人长得像位胖和尚,卧在圈椅上,肚子能平放个脚盆,慈眉善目,活象一尊弥勒佛。王应魁断定此人必是个主事人,连忙“扑通”跪下,央求救命。
那胖和尚模样的人,正是黄州馆主事,姓柯,名正夫,祖籍也是麻城人,生性仗义,好交结朋友,扶弱济贫,抑恶制强。来到竹山城便组织起黄州一方的同乡,募捐修建这个黄州馆。自馆建起,周济过不少逃难至此的穷人,尤其是黄麻一带老乡。这柯正夫还与同乡人查老板给竹山人带来了黄州民间很好听的吹打乐“黄州点子”。王应魁算遇到了救星,投对了庙门。
柯正夫见一年轻娃子闯进馆来,慌忙跪下,面带难色,连忙挪动身躯,前来搀起王应魁。
这时,门外的大黑狗候着主人到来,随着主人一步纵进堂前,真是狗仗人势。没有主人,它不敢进屋见生人。有了主人,它就敢下口咬别人。眼见主人还没有开腔,它就夹着尾巴坐着等。
柯正夫见猎人怒气冲冲闯进来,料定与堂前跪的小娃子有干系,连忙相迎。问过情由,听到王英魁讲话是麻城口音,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念起同乡之情。便向猎人说:“请看在本主事面上,包涵包涵,且饶过这后生。本馆来日自当酬谢。”说着踢了王应魁一脚,说,“还不过来向老大叔磕头,还了兔子!”
王应魁见有人打圆场,麻利扭过头来,前额着地,捣蒜般地向猎人叩头。
猎人见兔已交还,倒也落得向黄州馆做个顺水人情。就梯下楼地说:“算了算了,看在黄州馆面上,我一个大人也不跟小娃子计较。”说罢,拎起兔子,唤过狗子,走了。
柯正夫叫出几个人来,一齐问过王应魁是怎么到了竹山。
王应魁便把家中遭匪,父被逼死,后母见不得,饭中投毒等情节说了个备细。
柯正夫等听毕,不像是编白撂谎,颇为同情;便从馆中支拨了些散碎银钱,叫他去南关街住下,先开个豆腐店。待日后积攒了钱,再找个媳妇成个家。在竹山落户也可,过些年想回老家也行。
王应魁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由人领着,连夜在南关街租间门面住下了。还不知从此过得顺畅不顾畅?
这正是:三挫四折心没灰,贵人帮衬走正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