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4)龙争蛇斗之四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6-06-27 08:31:59 字数:5527
唐支书来到大队部,找来林经理关起门密谈了一个多钟头,然后风不刮,树不摇,浪不起,鱼不跳,各忙各的去了。
林经理自然在饭店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唐支书却找来两个生产队长安排了近阶段必须执行的几项任务,关照道:“哪个有一点阳奉阴违办事不力的,这队长就算当到头了!”交代完后,又骑上自行车去了五公里开外的横河公社找着当上了副书记的老同学,同窗好友来访,副书记自然少不了破费。问清来意后,副书记二话不说,又派人请来了横河食品站的站长。饭桌上食品站站长拍胸保证:“鲜肉下水全力支持,要多少供应多少!一会儿回去就亲自安排,石桥大队饭店每天第一个付货。”午餐结束三个人争着付钱,最后副书记、唐支书都不是食品站长的对手,眼睁睁地看着食品站站长付了钱,取了发票,又每个人塞了两包“牡丹”香烟,还要请书记、支书喝茶去。唐支书实在过意不去,再三辞谢并约定:“来石桥街时无论如何要去我那里坐坐。”
唐支书这里筹划布置各尽所能按部就班进退有序,商业社主任夫妇那里“初斗告捷”扬眉吐气。真个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尤其“女诸葛”刘玉芳,得意之余竟然跑到办公室外咋咋唬唬,说是和人闲聊,实则弦外有音:“哼!惹毛了我,我就叫他不自在!”
刘玉芳从早自在到晚,熄灯上床后余兴未尽又和主任尽情地自在了一场……第二天早上,因为体力消耗得多了些正自在地呼呼大睡,不知趣的食品站站长气急败坏地搅乱了主任夫妇甜蜜的自在。
食品站站长也是被人从睡梦中敲醒的。敲门的是食品站的挑水工,食品站也算个用水大户,当年没有自来水,一天百十来担的用水全凭两个挑水工往返于食品站和西河沿。
这挑水工是食品站里最最低等的人了,站长被这等人吵醒了好觉自然没有好气:“大清老早的,不去挑水来这里烦,是不是有毛病呀?你!”
“站长不好了,水挑不成了!”挑水工挨斥责本是家常便饭,正所谓习惯成自然,不慌不忙地报告了个坏消息。
“辣块妈妈放你的臭狗屁!我这不是好好的?大清早的,你就为了触我霉头来的?”站长是个讲迷信的人,挑水工一开口就犯了他的忌讳,“有甚的挑不成?水桶坏了找箍桶匠去,再不行领了钱去买新的!你是人还是猪呀?这点事还来烦我?不想干就滚蛋!”
“不是水桶坏了,是路没有了。”挑水工虽说久经“骂场”胆子大,可是听到“滚蛋”二字还是怕的,赶紧接上去汇报道,“挑水的路没有了!”
“你发高烧了是不是?辣块妈妈的话都说不像了,路怎的会没有了?没有路你是飞来的?开甚的玩笑!还挑水的路没……”站长见挑水工说话胡乱不清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骂两句解解气,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声调大变,“你倒是给我把话说说清说说完,到底怎的一回事?”
石桥公社食品站建在石桥街西河沿外一片大田里,后门距西河沿三十多米,大门前一条大路五十几米直达大马路,是卖猪的买肉的上班下班的进出食品站的唯一通道。这里四周良田成片,春种秋收静中有闹闹处有静,同行业中算是很不错的环境了。
食品站基建之初,因疏忽了取水之路,经和大队、小队协商,从后门至河沿,从大田里辟出一条长三十余米宽约一米的通道,供食品站取水之用,而食品站每天免费供应社员两头猪的猪血由生产队统一安排。一直以来虽无文书约定,却似成惯例相安无事。只是因为猪是食品站的猪,路是生产队的地,所以任何一方任何时候想反悔就反悔,谁也没有约束权。食品站站长听到挑水工说“挑水的路没有了”,一开始觉未全醒有些糊里糊涂不曾在意,等到思维完全恢复正常,这才觉得事情不妙——食品站虽然换了几任站长,可新老站长交接之时总会把那条取水之路交代清楚的,这站长自从接过了尹主任的“砖头”砸向了石桥大队饭店后心里一直发毛。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人家与你和平共处你反倒朝人家“砸砖头”……就算作死也不作兴这样作法的!要是真的报应来了,这可不是件儿戏的事!他哪里还敢耽搁?一溜小跑,来到食品站后门口一看:挑水的路果然“没有了”!就像一缕炊烟融入了蓝天里,眼前只是一片平整得无可挑剔的良田——石桥大队的理所当然的无可争议的想怎样耕就怎样耕的想如何种便如何种的土地!
“坏了坏了!麻烦大了!”这条水路一断,虽说不至于断了取水之路,而且另有两条阳关大道可以通往水源:一条出大门五十多米左转弯顺大马路走三百来米,再左转弯走一百多米,再左转弯沿河岸走三百来米,便到达可以取水的地方。另一条也是出大门五十多米,右转弯顺大马路走三百来米,再右转弯走一百多米,再右转弯也是沿河岸走三百来米,便也到达取水的码头。这两条大路宽阔平坦,确实比后门外那条消失了的小道气派多了,可是路程差不多等于小路的二十五倍,也就是说只不过再增加二十来个挑水工也就摆平了。而且只需振臂一呼,别说招二十几个挑水工,就是二百几十个两千几百个,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就食品站目前连烧饭打杂的也不足二十个人,再添二十几个挑水工——是开玩笑还是热昏了?
食品站站长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无应对之策,他不曾料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总算他明白一上班就得用水,只好吩咐挑水工走那有气派的大路挑一担算一担挑起来再说以解燃眉之急!因为火是尹主任烧起来的,灭火的主意当向主任讨!站长哪还顾得了主任夫妇开心不开心?“乒乒乓乓”把主任敲醒,刚把食品站断了取水路的事汇报完毕,又来了凑闹忙的:有职员早起欲上厕所,却发现后门外通向河东的唯一出口——木质便桥东半边的一段不翼而飞!遥望着河对面的厕所忍着内急不得要领,只好退回去出大门沿着大街一溜小跑过了十几家门面,穿小弄往街后寻着个茅坑,一看四下无人,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解开裤子蹲下来便一放为快。只是虽然一时里解决了后顾之忧,却愈想愈觉得事情不对头,便也找主任汇报来了。
石桥街石桥多其实木桥也不少,当年的东街河、西街河两河之间的街区是居所和市场的所在地,而东街河的河东,西街河的河西,则是茅厕、垃圾堆、自留地、大田——时髦的说法也算是开放式的卫生间和开放式的大工场。
石桥街的居民建筑大多以家族为单位,前至大街后抵河沿,有钱人建房一进又一进因地制宜,少则两进三进,多则四进五进,隔断河沿,南北不通!往往自造小桥一座直达彼岸,日开夜锁极为安全方便。经济条件不够的,造屋虽然也是从街边往后造,只不过能造多少算多少,能造多好算多好,反正风吹不倒雨打不漏能住就行。小桥也无必要自造,倘欲过河办事,反正石桥街有的是石桥,只是多走几步路而已。
要说有钱的人不管什么朝代不管什么地区,总是远远地不及缺钱的人多。石桥街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有能力把房屋造到隔断河沿南北不通自造小桥直达彼岸的,也就百分之四五而已,也幸亏如此,才让家境一般的人家要想过河有事,一出后门或左转或右拐,最多多走个三五十米总有石桥可过,否则像石桥街这样沿街房屋一家挨一家,一间接一间,从南到北一共才有两道横街四条弄堂,没有自备小桥的人家,如欲往河对面去,就太不方便了。
石桥商业社原来是石桥街首富宋财主家的地方,一并排九间青砖石盖大瓦房,从街边抵河沿大屋接小屋,正房连侧厢,算是当年石桥街最大的民居建筑群了。后来宋家家道式微,留在石桥街上的唯一一支又一分为二,一家入住河沿一进南首三间,一家缩在河沿一进北首三间,从此山墙上开门遥相呼应煞是对称。前面的两进包括河沿一进的中间三间,还有侧面小屋,先是成了腰鼓队、秧歌队的活动场所,腰鼓队、秧歌队解散后空了两年,后来有了农业合作社的初级社高级社,社干部便把临街一进打扫干净,开了几个大窗子作为社址。再后来人民公社开张,这里又成了石桥大队的大队部。再再后来,商业社看中了这里,和石桥大队签订协议,大队部搬出,商业社将前面两进包括侧厢小屋改造成现在的格局——棉布、百货、五金、烟酒、针纺,五个门市部五位一体,门面以外的空屋用做办公室和仓库。沿河一进的中间三间,结构严实且朝阳透气出路方便,粉刷装修后,便做了领导干部的宿舍,后门外那座通往河对面已经毁朽了的木桥,由石桥大队修复,并在河东建了一所公厕给商业社使用,肥料则归商业社所在地的生产队无条件所有,相安无事一直至今。如今却来人汇报后门的唯一通道木桥被拆,要说商业社大门宽敞畅通无阻,后门小桥虽是生产队地盘,其实于商业社来说并无要事办理。尹主任尽管明白这是唐伟国指使,虽然不快,却也并不在意!倒是食品站断了水路的事比较麻烦,哪还顾得上这等小事?不由得没好气道:“桥是他们的,他们高兴拆,拆去好了,有甚的好大惊小怪!”
汇报者提醒主任道:“桥拆掉了,上厕所怎么办呢?”
尹主任见汇报者纠缠不清不由得恼火道:“怎么办?凉拌!活人还会让尿憋死了呀?石桥街这么大,我不信连厕所都找不到了,真是……”
这倒也是,堂堂的商业社主任为这样的事发愁为那样的事发愁,可从来就未曾为上茅厕发愁过!有道是“责职所在”,他身为商业社主任是用不着去了解详细的地理环境,更用不着像环卫所长那样必须摸清所有厕所的位置,只是等到他明白自己犯了不该轻视汇报者的汇报的错误后,这才明白“人有三急”的说法可不是说了玩玩的。那“三急”之中不管哪一“急”都是憋不得的,纵然憋不死也会憋掉半条命!
先是干部职员们怨声载道,最近的方便处也有半里路,而且安全状况不佳,男同志尚可将就一二,女同胞则无法凑合。好在被逼无奈能逼出来权宜之计——如若左邻右舍能够不计前嫌倒也可以“假途如厕”自然方便多了。只是原先自以为吃皇粮高人一等一贯趾高气扬,从不把左邻右舍放在眼里,如今为了救“急”,不得不强颜欢笑低声下气穿堂入室尴尬赧颜,这前倨后恭说是能屈能伸实则“种刺得刺”自食其果。总算左邻右舍宽容大度,任由他们前门进后门出,循近路过小桥,赶往本不过一河之隔的厕所以求一卸为快。怎奈你有借道计他有封门器——未几,再来者便发觉竟有位大号“铁将军”将厕所门固定在了紧闭的状态,直头急得想跳脚却又不敢跳,本已吃紧的那道防线岂不要给跳成个大崩溃?
情况反映到尹主任那里,哪晓得此刻的尹主任比哪一个都苦恼:别人心烦只不过心烦自身一个,他尹主任心烦却是心烦自家一窝。且丢下食品站的烦心事不提,单就他的夫人“女诸葛”刘玉芳——点火的是她,煽风的是她,娄子捅大了却把责任推给别人的也是她!只是她占惯了上风,摆明了就是不讲理——谁能奈她何?不过真也难为她,这一回实实在在是头一回这样子的为难——想上厕所就算白天再为难也只不过多走点路而已,可是到了夜晚就痛苦了,如果逢着阴雨天那简直苦不堪言!虽然家里也有马桶,不过把那玩意儿装满了倒是方便,可要把它出清了——自从后门断了出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总不见得让堂堂的主任夫人端着马桶,迈着方步招摇过市,一时后力不继还得当街放下……那气派岂不也太壮观了?只怪自从有了马桶以来,在当地倒马桶的专利一直归女同胞所有,虽然偶尔阴盛阳衰乾坤倒置也有男子汉一溜小跑端着马桶直奔茅厕,那都是男子汉触怒了雌威,是一种惩罚的体现,而且是在自家屋后近处,还要拣四下无人时才会勉为其难。刘玉芳在家虎威再盛,可是丈夫毕竟位居主任之职,正所谓“内外有别”,大庭广众之间还是要把握好分寸的!所以家中虽有马桶却是不敢多碰,有时三更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不得已而为之,且后遗症更是无限烦恼。那玩意儿不能及时出清,会给家里造成什么样的氛围?不说也罢!尹主任一家子把日子过到这般境界,以着“女诸葛”刘玉芳的性子,会得让丈夫安安逸逸太太平平么?
职员意见大,家里闹翻天,内外交困的尹主任百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公社找书记求情,希望书记出面说句话,帮他和唐支书记化解矛盾握手言和。怎奈他平时仗着商业部门的优势,从来不把地方干部放在眼里!常言说得有理: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心不诚何以得灵?况且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谁不向着子弟兵?幸而公社书记是位有水平的领导,很客气地回道:“具体情况我不了解,等我找个机会问一问唐伟国,如果真是他们做得过分了,我再帮你们协调……”便没有了下文。
走投无路的尹主任又老老脸皮直接去找唐伟国,唐伟国比公社书记还要热情,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又是奉茶又是敬烟,回答得却更妙:“哪里哪里,凭我们俩的关系,就算尊夫人有点话轻话重的不大入耳,还用得着甚的道歉?见外了,见外了!至于你们的‘限购令’,那是你们权力范围内的决策,谁也不能非议,更说不上对不起哪一个!你们该怎样执行就怎样执行,朝令夕改会影响到你主任的威信的!况且许多食品站见到我们这个大客户巴结得很呢,谢谢你的关心。关于你们和生产队发生了一点误会,我听说是听说了一点点皮毛,具体甚的情况等我问一下,要真是这些家伙无事生非不知天高地厚,我饶不了他们!”非但话中有话绵里藏针,而且和公社书记一样也没有下文。
这横一个没有下文,竖一个没有下文不要紧,新的麻烦又来了!食品站为了取水已经弄得焦头烂额,想不到往常按时来挑污水池里的污水的人也不见了踪影。站长一时里乱了方寸,竟然忽视了建食品站用地时与所在地生产队签订的“肥料所有权协议”,打算去就近乡村找人来挑了去——大好肥料自然有人求之不得!可是老成持重者的一句话:“还嫌麻烦不够么?再玩下去只怕连门前的大路也没有了!”让他凉了半截!眼见得污水不去连猪也没法宰了——那玩意儿一满就泛滥,要是弄成个“水漫食品站”——这食品站还像个食品站么?
情况紧急,刻不容缓,主任、站长等人急得恰似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偏又找不到突破口。最后还是胡丽君看不过去了,而且再发展下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的会计室也落不到好去,便主动请缨:“我去找个人试试或许有用。”
食品站站长哪敢怠慢?赶紧向主任汇报并且带回了两条“牡丹牌”香烟交给胡丽君道:“全看胡会计你的了,如果另有开支,全数报销!事情办成了还会另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