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承欢膝下

　　欧阳清梅从欧阳韩氏那传承的女红技艺,在被收留的郭老太太家里的火炕上，就此演绎着一件件旗袍的精致，一双双花鞋的灵巧。绣的花是清晨才展放的娇艳欲滴的花朵，绣的鹰是展翅欲飞的雄鹰，绣的囍字是百年才透着的喜味！勤劳的欧阳清梅也是心灵手巧的姑娘，飞针走线如鲁班的娴熟。让郭红姑也格外接了更多的活计。老太太和红姑本不舍欧阳清梅如此的劳累。欧阳清梅却说:“大娘和大姐肯收留奄奄一息我们姐弟两人，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我一个女孩本没有什么可以倚靠的了，也不敢有什么奢望，不过是胸腔里还喘着这口气罢了。死有何难，可是我又怎么敢抛下了弟弟。我那地下的爹娘如何也不会依着我的，赶着也把我赶活的。大娘，我一个女孩又是一个这样小的弟弟。活着的难也许比死了的难更难。如今大娘却真真实实的给了我和弟弟这样的一个家。就是睡我也是不敢使劲的睡，真怕睡了过去，醒不过来，就不知道这活着原来也是有盼头的。大娘，你告诉我这不是梦。就是梦我都不敢做这样的梦，梦会醒。如今我是真踏实了，就是醒着，大娘也不会赶着我们出去了。”
　　郭老太太笑说:“本是要让你和你弟弟在大娘这吃几顿饱饭，睡几个安稳觉。现如今我却是你金锁大哥嘴里时常提起的,那讨厌的苛刻的地主婆子了。只要暗里算计着你如何替我们家挣钱了，口腹蜜剑一般了。哄着你来，原本就是为让你当我们家的长劳力了！”郭氏说着。
　　“大娘，你听你老竟说的什么话啊！难道我竟看我姐一个人忙里忙外，再说了我姐一个人,万万也挣不下这么多人的饭啊！她就一双手，难道姐被我们吃白食的累倒了。你这当娘的自然首就心疼着自己的女孩了。我们这样的外人如何也不及亲姑娘，你老这不就是变相撵我们走嘛，这是其一。再一个只有那猪在猪圈里除了吃就是吃，除了睡就是睡。等着年下了，自然就被宰杀了。再上了你老除夕夜的案板子上了，剁碎了，再被你包了年三十夜的饺子。怕是那骨头渣你都没舍不得吐吧，我这猪一样的人就被你囫囵下去了。你在打一个饱嗝，我就没了。这是其二。再一个，我们做女孩的，又不能和男孩一般是要出门做工的，这样的女红是必须要学的，我又极其喜欢这女红，所以喜欢的，做着也是不累的。所以大娘我是一点点也不累的。”
　　“就是累了你也是不肯说一句累的。”郭氏说。
　　“天天说累的那是肥头大耳的猪八戒，我就没听那说书的说过一句，孙悟空怎么累怎么累的话。所以我也是不累的，那肥头大耳的猪八戒不好看，不喜欢。”欧阳清梅笑吟吟的说。
　　“瞧瞧这孩子，这一会儿竟把自己说成了孙悟空，把我老太婆说成了那吃人肉的九尾妖狐了。瞧着人不大，嘴倒是伶牙俐齿的很。我这满口的牙都掉差不多的老太太是说不过你的。就是年轻，我也是说不过你的。那你也只能让你辛苦了，也委屈了你，谁让你就糊里糊涂的进了大娘的家了呢。”郭氏风霜的年轮就是那深深的皱纹，掩饰也掩饰不了的皱纹，笑牵动着那皱纹。
　　欧阳清梅却正色说:“大娘，我的亲娘已经走了，我也并没有一个长辈疼我的。除了我石头弟再就是还不知道能否再见面的哥哥。所以大娘在我眼里,心里竟是娘一般了！”一提到娘这个称呼，梅子就抑制不住眼泪滚了下来！“大娘不嫌弃我，就把我认作女儿吧！让我那娘就是在天上还知道,地上也有个娘和她一样的心疼着她闺女，她也就放心了。否则娘虽说不能陪在我身边，我也知道她是挂念我们的，是放不下心的。也让梅子以后还能天天有娘叫着，这样我就又是高兴的了。”终于梅子还是哭了出来，自从那最后一捧土掩埋了娘，带着弟弟千辛万苦的逃荒出来，并没有一滴眼泪流的。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活着,不知道明天是否在哪儿才能避寒?不知道明天能否怎样……一切都是未知的苦痛。眼泪也被消磨在那可怕的失去了父母的悲伤中，蹒跚在逃荒路的恐惧中了。眼前目不转睛温和望着自己的郭氏，不但给了饱饭还给了安身的地方,还给了御寒的衣服,更是做了暖暖的鞋子给自己穿。承欢在膝下，自己像女儿一样被疼爱着。就是郭红姑也是百般爱抚自己和弟弟的。虽和郭金锁大哥并未某一次面，却也知道一定会善待自己的。现在处在这样的一家人中，就是作更多的活又有何妨呢！想着娘活着的时候，自己就是这样挨着娘做针线活的，也是有说有笑的。虽穷不过是肚子的饥荒，心却没有饥荒。如今这患得患失的感觉又失而复得了，欧阳清梅如今看着郭氏总好像看着的是自己的娘，那气息那笑容,那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无以复加的一模一样。如今欧阳清梅到底哭倒在郭氏的怀里，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说着“乖孩子，乖孩子，咱不哭了，脸哭皴了又不漂亮了，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才缓过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都是咱娘们该着有这缘分，我也倚老卖老一回，以后你就是我老太婆的老闺女了，石头就是我老太婆的老儿子了。”生了孩子的女人，尤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又有一个儿子夭折，对于母亲总是最最痛的。如今听着欧阳清梅一声声的低呼。“娘，娘，娘……”欧阳清梅只脆声声的一声声的呼唤。仿若是那啼血的杜鹃鸟,在广袤的森林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径一般。艰辛过后享受的喜悦,也只有经历过艰辛的人,才会享受其中那永远的喜悦。
　　街头一派喜气，洋溢着去旧迎新的喜气。年年岁尾盼着年年有余的新彩头，家家户户都要称上二斤肉，买上一尾鱼，拎上一掛鞭，扯上两尺新布头的。郭红姑拉扯着欧阳晓石，走在热闹的街市中。“糖葫芦了……糖葫芦了……糖葫芦了。”拖着长长尾音的叫卖声，在热闹的集市贯穿着。那一串串红彤彤的大山楂串成的冰糖葫芦，覆着晶晶亮的薄薄的糖稀，吸引着眼馋小孩的眼球。咽着口水的孩子，直直的瞅着，喉咙的口水只能咽下去再吞咽下去，或是口水顺着嘴角就那么的淌着了。眼巴巴的只管瞅着卖糖葫芦的老汉,扛着插着火红糖葫芦的秫秸在眼前走过来走过去的。红姑看着身旁的红扑扑脸蛋的小石头的眼睛,也是随着老汉的糖葫芦不肯收回来了。便叫住扛着插满糖葫芦秫秸的老汉，说:“站站给咱来根大点糖葫芦，石头来，自己去选一根大的，那根粘的糖多，石头！”
　　“姐，我不爱吃，太酸了。”欧阳晓石心不在焉的说，却心事重重的低下头,瞅着脚上新穿的棉鞋子。这是大红姐连着做了一个白天又熬了一夜,才赶制出来的厚厚黑色绒面的棉鞋，纳的是厚厚的千层底，更有一层厚厚的毡子，是特别特别的隔凉又暖和的。好像这是记忆中第一双专门特特为自己做的鞋子。这第一双记忆中的鞋子，不是出自自己的娘手里,也不是出自于自己的姐姐手中。却出自于收留自己的大红姐手里。在记忆中每天就是跟在梅子姐姐身后，就像姐姐的影子一样，但是那时娘就好像躺倒在炕上，很少下地也是扶着炕沿慢慢的走。哥哥又不见了踪影，支撑家的就只有姐姐了，所以姐姐欧阳清梅根本无暇,也没精力也没那能力照顾自己的，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也都是哥哥穿剩下的。欧阳清梅虽几次要替自己的弟弟补补穿旧的褂子和漏洞的鞋子。只是也总是没补上。如今又是死里逃生逃出了那人间地狱的河南。命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了。如何也顾及不到那破了的衣服和鞋子了。所以脚上穿的这双鞋竟格外珍惜起来，宁可冻着脚丫子也是舍不得穿一下的。但是红姐却像娘一样，格外心疼自己。就是梅子姐每每斥责自己,也是红姐护在头里。石头也知道自己和姐姐是寄人篱下的，不可以给红姐一家添格外的麻烦的,惹了别人的烦。所以现在竟依恋红姐,胜过依恋自己的亲姐姐梅子了。眼前红姐还要给自己买两分钱一串的糖葫芦，怎么可以呢！自己又不能挣钱，整个家就自己是吃闲饭的。便迟疑不去拿秫秸插着的,早已馋的咽了又咽口水的糖葫芦了，扭过头。
　　“石头，挑一个吧，刚才送浆洗的衣服，东家还格外多给了五分钱。你就放心挑一串吧。”
　　“真的嘛！”石头转过脸，高兴的说。踮起脚够下一根糖葫芦，就一直那么高高的举着，巴巴的瞅着。回家要给娘，红姐，梅子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