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九十）（连载）

　　　十一月十八日，我来到学校后就想离开学校，可是如果真的离开学校，又感到学校的平静与安逸。这是多么矛盾的心理，也许是现实生活太残酷了，人生中的不平事太多的原因吧。坐在教室里，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县城汽车站看到的一幕：候车室里人们熙熙攘攘，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大娘映入我的眼帘。她好像非常着急，眼眶里老泪盈盈，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又焦急的神色。她在候车室里直转悠，手中拿着几张面值很小的钞票。她来到我的面前，可怜巴巴又带着几分害羞地神情低声说：“小兄弟，可怜可怜我吧，俺还有两个小孩，家离这里又很远，汽车马上就要开了，可俺手里的钱还差二角五分。俺要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舍脸向人要的。可怜一下俺吧，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她说着，泪水几乎要流出了。其实我一个穷学生，哪里有钱给她呢。可是，眼前的情景又让我不能漠然以对，我就把准备吃早饭的三角钱全给了她。她感激地对我点点头，马上离开了。
　　当我向朱兵说起此事时，想不到他对我的善举竟然嗤之以鼻：“你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其实是助纣为虐。说不定那个老太太就是一个要钱的，她衣兜里比你有钱呢。”
　　“不可能，你没有看到她当时的神态，太让人可怜了。”我不服气地争辩着。
　　“信不信由你，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给任何人钱的。”朱兵好像懒得与我争论，埋头读起书来。我也无趣地翻开书，其实心思一点没有放在书上。
　　下午放学后，在学校里感到无聊得很，就借了同学的自行车回家了。我迎着微风，在很少有车辆的公路上奋力骑着。展望空旷的田野，我尽情放飞着思绪。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母亲和妹妹正在做饭，当母亲知道我又用买衬衣的钱买了书时，很生气。在母亲看来，买这么多无用的书，简直不可想象，毕竟我们的家境也不富裕。听了母亲的责备，我也没有说什么，我即使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也不能理解啊。书就是我的精神寄托，精神食粮，没有书我怎么生活？我匆匆吃了晚饭，就坐在床上，读《阴影线》这本书。作者在文章的开头有这样一段话：青年人都有一个“烦恼、暴躁”的时期。我想到自己的处境，大概自己正处于这一时期吧。我把书放在一边，不禁浮想翩翩，这几天的经历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青春啊，谁能说它是一个美好、安静的时期呢，我苦苦地思索着，在烦闷中进入梦乡。
　　十一月十九日，在《中国青年报》上，看到了一篇题目是《青年心理弱点的客观因素》的文章。文中指出了中国青年的弱点，如被动、依赖、怯懦、静态平衡的心理状态等，我认为当代青年确实有这种不良心理。文章从历史因素、继承因素、社会因素、经济因素等几个方面分析了这种心态形成的原因。这种心理状态，只能让中国青年产生顺从、墨守成规、不敢突破、不求竞争、不敢独立思考、安分守已、依赖家庭等懦弱行为。这的确是一个不能忽视的现象，值得教育家们重视。我计划着将来写一部反映青年人的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我要塑造一个怯懦、不求创新的形象，让读者都对之厌恶。
　　十一月二十日，课外活动时，我和朱兵一起来到操场上，我们躺在金黄色的、柔软的草地上，读着各自喜欢的小说。我读了几十页《圣彼得的伞》，认为作者的笔法非常有趣，作者好像要处处逗引读者发笑，并让读者在发笑中享受，思索，升华。
　　“喂，她在校刊上发表的那篇散文你看了吗？”朱兵突然问我。
　　“看了，写的很好，很有感情。”我装作平静地回答，其实一提起她，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她就是那位好像处处与我作对，又常常对我默默传情的阿影同学。阿影在这篇文章里写到在生活的贫困中，母亲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很让人感动。
　　“我注意到她常偷偷地望你呢，你们有着共同的爱好，我看你们倒是一对。要不要我给你牵个线，你们好好谈谈？”朱兵坏笑着。
　　“你不要胡来啊，人家怎么能看上咱？”我苦笑了。我平时在同学们面前总是高高地昂着头，其实心里非常自卑。说心里话，我也想与她畅谈理想和未来，但是总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再说现在也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啊。
　　爱情是美好的，特别是自由恋爱得到的伴侣，更是幸福美满。可是，在这可恶的世俗中，在数不清的陈规陋习下，求得心灵的自由和幸福却要负出巨大的代价和精力。我不是害怕世俗的势力，但是，我觉得自己有着更伟大的目标，需要我花费最大的精力为之奋斗。为个人的幸福、自己的家庭付出太多的精力不值得，我心中常常想到的是全人类，全宇宙。我心中的世界很大，我要完成的事情很多，尽管它好像没有支点，好像是空中楼阁。
　　人生好像是不可预测的，荣辱不定，明灭难料，对只有听从命运摆布的人们来说大概就是如此。但对于追求伟大理想的人来说，他们的前程永远是光明而充满活力的。人生在世，无论你从事什么工作，只要对大多数人们有利，就是高尚的劳动。然而长期以来却产生了种种愚蠢的偏见，什么高贵的职业，低贱的工作，三六九等，让人生畏。于是，一些无耻的小人为了追求享受，社会地位，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等他带着一身肮脏，甚至双手沾满鲜血爬上人们的头上时，又会自傲自大，为非作歹，其实这样的人最可耻。那些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默默苦干，不求回报的人，才是真正伟大的人，值得敬重的人。
　　十一月二十一日，吃过中午饭，我坐上公共汽车去了县城。因为明天早上七点就要参加招工考试了，我必须早去一天。来到县城后，我首先来到新华书店。临来县城时，母亲给了我几元钱，哥哥又给了我几元钱，作为我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尽管母亲千叮嘱，万叮嘱我，不要再买书了，但是我实在受不了书的诱惑，有点钱就想往书店里跑。我又买了四本书：《文学概论》、《女奴》、《修辞学探究》、《列宁是怎样写作的》等，口袋里的钱花掉了一大半。我虽然看到了许多想买的书，却也不敢再买了，因为来回的车票要花钱，还有三顿饭要买着吃。
　　走出书店，天渐渐黑了，我在小摊上买了三个面包，吃了一个面包算是晚餐，把剩下的两个面包放进包里。我不想花钱住旅社，想到在师范学校上学的老乡，就走向师范学校，还是到他那里借宿一晚吧。我到了学校宿舍，老乡正准备与同学一起去看电影，他看到我来了，热情地接待了我，并把电影票让给别人。我们在宿舍里闲谈起来，直到看电影的学生回来。经过与那些师范生的交谈，我发现他们的素质比我们中学生也高不了多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今晚放映的电影是红色歌舞剧《中国革命之歌》，本来是很高雅的电影，可他们却看不懂。
　　“想不到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还这么喜欢跳舞，正开着会也有兴致跳舞。爬雪山，过草地是多么艰苦的历程，多少红军战士在风雪中牺牲了。但是，电影中那些红军战士也是唱着，跳着，怎么有这么高的兴致！”
　　“就是嘛，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刑场上，马上要枪毙人了也跳舞。你说这算什么事……”
　　“你们知道什么，这是舞蹈剧，干什么都得跳舞。”有一人反驳说。
　　“难道说干那事也要跳舞？”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们又高声地说了许多下流、肮脏的话语，与我们高中宿舍差不了多少。在这些未来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喧哗声中，我好久未能入睡。
　　十一月二十二日，一阵嘹亮的起床号声把我从朦胧中唤醒。在寂静的早晨，这激昂的号声显得特别悦耳，催人上进。我也立即起了床，与老乡告别后，走出了师范学校。此时还不到六点，外面仍是黑膝膝的，空旷的大街上很少有灯光。晨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孤独地走在大街上，很快来到作为临时招工考点的实验小学，想不到黑暗中已积聚了很多人。我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六点半，应该尽快吃点东西，好有精神参加上午的考试。我抬头看到约一百米处有一片灯光，灯光里冒着热气，有许多人影晃动，那里应该是卖早点的。我快步走近灯光处，果然有许多人在吃早点。挤进人群，我买了一碗滚热的辣汤，又从包里掏出昨天吃剩下的两个面包，在人群中站着吃了下去。吃过早饭，浑身热乎乎的，感觉精神好多了。我又回到考试的学校，刚好让进考场。我按准考证上的编号，找到自己的坐位后，静下心来，等待着发试卷。
　　第一场是语文，试卷内容很浅，我担心的时事题很少，也简单，没有难住我，考个八、九十分应该没有问题，我自信的想。考完语文后，休息四十分钟，多么难熬的时间啊。我孤独又无聊地站在楼下，观察着参加考试的人们。我本来想象参加考试的应该是年龄比较大的社会人员，其实不然。他们大多是衣着时髦，年龄比我还小的青年，很多都是学生模样，这让我大惑不解。突然，我发现在三楼走廊上，有一位漂亮的女生在注视着我。她戴着眼镜，短发，秀气的脸庞，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啊，她就是上次在公园里向我借书的女生！不错，就是她！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打扮也不入时。她与那些留着波浪形的披肩发，衣着夹克衫，牛仔裤，高跟鞋的时髦女郎相比，似乎有些寒酸，但她那文静、优雅的神态，散发着青春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我。
　　茫茫人海中，有时与触动自己灵魂之人再相见很难，正如古人所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有时又在不经意时，“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