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九十一）（连载）

　　
　　十一月二十二日，我竭力想忘记在公园里相遇的女孩，因为我知道，一个偶然相遇的陌生者，如果在人海中离去了，很有可能终生也难再见一次。但是，她那好学的神态，大方的举止，纯洁的眼神，时时在我的脑海浮现。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在考场上，我们又一次相遇！她显然也认出了我，但我们不好意思攀谈，甚至都不敢直视对方。她偷看我时，我就假装看别人。我看着她时，她就低下头看书……在这考试其间漫长又显得短暂的四十分钟里，我们俩谁也没有离开自己站的地方，好像担心一但离开了对方的视线，再也找不到对方似的。我在楼下的花园边，她在楼上走廊上，默默地感受着对方的关注与情意。直到下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我们才匆匆地走进各自的考场。
　　数学试卷也很浅，只有最后一题有点难度。我不可能做全对，但是考个八、九十分应该有把握。凭我现在考的成绩，榜上有名应该没有问题。我甚至幻想着，也许她也能考上，也许我们能分到同一个单位里，那样我们就可以长期相处了。考试结束了，人群熙熙攘攘，你推我挤地走出校园。我一步三回头，四处寻找那位女生，那熟悉的眼睛，朴素的衣着，但终于失望了。我感觉心里怅然若失，此时，也许她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我来到汽车站，很快一辆汽车开了过来。上车时遇到一位初中同学，他也是来参加招工考试的。
　　“你不是正在上高中吗？怎么来参加招工考试了？”同学不解地问我。
　　“考大学没有希望，还不如早些参加工作呢。”我笑着回答。当我问起他报的是什么厂时，他神秘地望着同他一起来的父亲笑了。他父亲用狡诈的目光、世俗的腔调开导我说：“什么考试，不过是走形式罢了！你考的分数再高也没有用，关键是要有人，有关系就能分到好的单位。”
　　“就是，你没有注意到？今天考场上有几个社会青年参加考试的？今天考试的几乎全部是师范的学生，甚至大学生！他们都是来替考的！听说替考一次还能得到不少钱呢。”那位初中同学嘲笑着我的幼稚。
　　想起考场上那么多年轻漂亮的面孔，我恍然大悟。那么，她也是师范的学生？看来我的幻想真是空想了。
　　同学的父亲看到我的神色，安慰我说：“你还是安心地上高中吧，仅凭自己来参加招工考试，就算你考个双百，也不可能考上的。”
　　我听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一路上，我默默地想着心思，再也不想与他们讲话了。几个星期的忙乎，所有的希望与担心，也许真的毫无结果，天知道。
　　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六，历史课上，老师在评讲测验试卷。他说我们班有位同学的填空题全部正确，三、四十个填空，两本书的内容，要全部掌握真不容易。这有可能吗？我有点不太相信，除非把两本书的内容全部背诵，或者是考试时抄袭。但无论如何，考的好理所当然地受到老师的竭力夸奖：“人家也是学习，你们也是学习……”老师大拇指一竖，嘴一撇，用轻蔑的目光扫视了我们一眼：“可是你们呢，这次考试竟然有半数的同学没有考及格！与你们相比，人家真算是鹤立鸡群！有些同学整天装模装样地坐在教室里，其实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老师就是在说我。我偷偷地望了望老师，他的目光正盯着我呢，我感觉脸上阵阵发热。
　　“这么说，我们就是一群鸡了。”有位同学小声地嘀咕着，附近的同学听了，忍不住掩口偷笑。在老师的眼里，能考高分就是了不起，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否则就是不值一提的笨蛋。老师对一名学生的看法如何，完全取决于他考试的分数高低。哪怕你品质低劣，是一个人所共知的流氓、败类，只要你考试的分数高，老师就会把你奉为掌上明珠。
　　下午两节课是政治，想到老师无味的讲课，我心里就发慌。如果是讲评试卷，那就更可怕了。本来很简单的问题，老师会反来复去地讲一个多小时，你不得不坐在下面，装着洗耳恭听，那种滋味真不好受。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干脆逃学算了。中午吃过饭，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匆匆回家了。到了家里，母亲让我用砖把厕所修好，因为前几天一场大雨，把我们家的厕所淋倒了，没有厕所怎么行呢。于是，我自己搬来砖，拌好泥，自己砌墙，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下午。看着砌好的厕所，我很高兴，这一下午比在教室里傻坐着有意义多了。
　　十一月二十四日，天晴得极好，很暖和。上午，我正在洗衣服，收拾个人卫生，母亲对我说：“今天我们村上有结婚的，新郎是你初中的同学，要不要去？”
　　“不去！”我断然回答，“哪里有闲心思去管这些事，再说，我现在又不能挣钱，不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人情来往，一来一往。今天不去，将来你结婚的时候，人家也不会到咱们家来的。”母亲说。
　　“不来也罢。”我痛快地说。真正的朋友是神交，他们心心相印，不会以世俗的眼光来衡量。如果以金钱的来往为目的，那么，世间还会有真情存在吗？
　　近中午了，我和哥哥用自行车每人带了六、七十斤大豆，到二里路之外的粮站去卖。到了粮站，卖粮食的人非常多，粮站验收也很严格。首先要扬去尘土，筛去不太饱满的大豆，还要捡里面的石子、杂质等。但是，我们有熟人，不但不用排队直接就卖了，也没有扬、筛、捡，并且卖了最高价。现在的中国就是这样，有关系什么事都好办，“有人能使鬼推磨。”资本主义社会是金钱万能，我们的社会是关系万能。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五点到七点半，在学校的大礼堂，学校组织我们观看电视录像——曲啸的讲演报告。他用幽默、生动的语言，形象而准确的动作，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曲折又不平凡的前半生。他是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正当大有作为的时候，却被打成了右派投入监狱，弄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后来被释放了，他又组成了家庭。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他再次被叛为“现行反革命”而入狱，他第二个家庭又被破坏了。他前后蹲了十六年的监狱，加上劳改的时间，终于让他由一名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成为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却一直没有正式工作过。但是，他非常热爱党，热爱共产主义事业，从不对共产党发出一句怨言。因为他坚信，“心底无私天地阔”，不能老是想着自己的荣辱得失。他在讲述自己的生活经历时，始终是那样乐观，具有战胜一切的气魄。对当今社会青年出现的一些问题，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但是我认为，只有个人的乐观主义还远远不能解决社会问题，要探讨问题产生的根源，主动而不是被动地解决社会和人生中的问题。
　　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又听了一遍曲啸的讲演报告，并仔细回味他的人生经历。多么复杂、曲折的人生历程！尽管他的人生中充满波折，但他从没有悲观失望过，对未来一直信心百倍。人要想幸福的生活，事业有成，必须保持自己的信仰永远不动摇，必须要有宽阔的胸怀，无论世人怎样讥笑你，打击你，折磨你，社会怎样压抑你，残害你，你都要坚持不懈地奋斗下去。
　　十一月二十七日，天气晴。今天，终于读完了匈牙利著名作家米克沙特写的小说《圣彼得的伞》，这部小说语言妙趣横生，情节安排巧妙，思想内容发人深省。它告诫世人，不要贪图那些不是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东西，它永远是虚无的，不存在的。
　　下午，老师通知我们要交钱，一是看电视录像的钱，二是教室装玻璃的钱，还有照像的钱！原来电视录像并不是白看的。每次交钱都有学生在嚷嚷，因为我们不能挣钱，维持吃穿的费用已经够可观了，再向家人要钱，我们真是太难为情！上级领导整天叫着要增加教育经费，为什么处处花销都要我们穷学生掏腰包呢。班费没有了，助学金也没有了，学校搞宣传放录像要我们拿钱，教室的玻璃坏了也要我们出钱，书费、学费又多的吓人。这种现象对青少年的学习教育真是个威胁，不是吗？现在农村的学生上到初中就休学的人很多，特别是女生，学杂费太高大概是主要原因。要提高全民族的文化水平，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如果不能普及教育，一切都无从谈起。
　　睡觉之前，我偶然从同学手里借到一本《文明》杂志，大致翻看了一下，其内容真是太不文明了。其中的文章大多是描写强奸、凶杀之类的文章，真让人不敢恭维。这些文章与其说是批判社会，不如说是引诱、吸引读者的眼球。它们为了掩饰其目的，也假惺惺地作了批判，并把这些丑恶现象产生的原因归结为“法盲”，这能是问题的本质吗？法律只是一种强制的手段，并不是最有效、最彻底的教育方式。只有让人们接受普遍的教育，提高他们的思想素质，道德水平，才能从根本上杜绝这些丑恶现象的产生。人毕竟是高等动物，不是野兽，为什么不能摆脱原始的冲动？人应该有纯洁的理想，不能填饱了肚子就受本能的冲动。批判能力不强的青少年们，阅读这些内容不堪入目的庸俗杂志，只会给他们造成精神上的污染。社会环境亟待改革，人们的思想状况亟待净化。如果不去用共产主义的思想武装青少年的头脑，充实他们的思想，他们就会被社会上的庸俗气息污染。中学时代是长知识、长能力、思想日益成熟的时期，学校不能只是让他们做分数的奴隶，做思想上的贫穷者，而应该做一名有理想、有知识、品质完善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