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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矿山(一)

作品名称:月光浴      作者:徐夜叔      发布时间:2016-06-13 12:59:20      字数:3756

  尚不能准确解读究竟为何丧失意识是那么频繁,而在这种频繁的重播之下,我自己反而毫无实际意义上的耗损,甚至于得到某些启示。离开失乐园时的晕厥、被黑白无常带入地狱时的晕厥、在多米诺图书馆被雨所救时那潜沉深海般的晕厥已使我习以为常,大约在它们(一定有某个手握遥控器的恶徒)需要我进入下一场景时都会选择性地、技巧性地让我丧失意识,从而给予它们不专业的团队足够的时间来布景、练习台词、打好灯光、摆好摄像机。而这次显然美中不足。
  醒来时我正趴在木质的桌子上,第一眼见到的是瓷碗中盛满的绿茶,是红茶也说不准,因为灯光太刺眼,使得眼睛看不清楚。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喝掉,这才有底气去打量四周。我还在这里,还在这个一望无际永无尽头暗无天日的——山谷、隧道或是地底中。不同的是我到了我的目的地,这道光离我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反而忽略了它。这是一盏灯油灯,灯的旁边坐着一个耄耋老人,萎靡而秃顶,坐着一把轮椅,叼着烟斗。
  他的嘴唇来回翕动着,但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一遍,我才听到是:“睡了很久呢,感觉如何?”
  乍一看到活人,反而有些踌躇不安。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并未长出长毛的触手或触角;摸了摸牙齿,也并未变得更锋锐,眼睛当然也没退化。终于安下了心,说道:“多谢照顾了,刚才遇到大风来着,不觉间就昏了过去。”
  他简单“嗯”了一声,便再无声息,继续抽着烟斗,沉默如期而至。我百无聊赖地四处观察,发现这里像极了古代官道上的茶馆,简单的木棚,简单的桌椅,一盏灯,几壶茶水,一目了然。
  “是矿工路过,把你救了过来,这几天是开工的日子。他们从遥远的家中赶来矿山,长途跋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矿里度过了。”他转动身子,把桌上的煤油灯拧得亮了些,“总之,今年、明年的春节是回不了家了。”
  “可以当面对他表示感谢吗?”
  老人斩钉截铁地道:“不可以。”
  “怎……”
  “过不了多久,你们会变成仇人,不见他们,可减轻你的内疚。这样才能做到摒弃杂念。”说着说着,他吐了口浓痰,“肺不好了,这儿的环境,确实不适合我这老头儿,啊?你说是吧?”
  我不置可否,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隐隐觉得,我似乎是摸到了若隐若现的核心所在。
  我问道:“老爷子,请问这儿到底是哪儿?黑咕隆咚地,还有那么大的风,得了,您只要告诉我这不是幻觉或者梦就行。”
  他没回答,远处又传来呼啸刺耳的风声。我倒了杯茶,再次喝个底朝天。我在等待着老人的沉默,沉默在等待着我。终于在我将要再次入睡之时,老人打破了缄默:“总而言之,你选择的这条道儿,差不多可称之为‘正道’,或是‘出路’,走了狗屎运了。现在正是季风季节,又恰逢冬季来临,西北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在凤眼那里可说是必死无疑。但无奈矿工们大都心地善良,有时触动底线的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这里有矿山?这样说,这儿不是地底,不是山谷?也不是隧道?这儿……难道不在‘伊甸园’的管辖范畴内?”
  老人叹了口气,说:“身后追你的人早已迷路,你要到达的地点就在门外。重要的是你要迈过这黑暗,找到门,打开,离去,而不是问这些毫无营养的问题,是吗?我的孩子。实话告诉你吧,这还是伊甸园,不是山谷,不是隧道,更不是地底。之所以这么黑,是因为伊甸园本身就是如此,恰如你问一位黑人朋友你为什么这么黑,不觉得滑稽么?”
  “伊甸园是无止境的黑暗,不过在伊甸园的住民眼中看来,一切都是带着光亮的。因为他们的思想被支配着,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让你看到光明,那么你看到的就是光明。你,不受支配,所以才看得到它的真面貌。”
  我站起来,望向四周,说:“您的意思是,我所在的周围,仅仅是少了光明而已?”
  他把烟灰在轮椅扶手上磕掉,说:“对,在我眼中看,现在是晌午,快十二点钟,天气不错,就是风沙弥漫。这里呢,是一片缥缈无人烟的荒原,我只是个奉命经营茶馆的快入棺材的老头儿罢了,顺带给去矿山的人一些方便。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他把一份报纸递给我,因为风的原因,它们被愉悦地吹走了。他说:“你既然到了这儿,就得按规矩来。你要做一份工作,做好的话,大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就在矿山的东边,是这个游戏的尽头,伊甸园的尽头。你就在这休息会儿,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我本以为我会大肆辩驳或严加询问一番,但我只是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便又继续缄默下去。我把茶壶的茶喝完,在茶馆倚靠着的巨大岩石后小解。回到位置上后,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抽烟。老人亦不再理会我,似乎他只是一块在飓风中瑟瑟发抖、不能自已的花岗岩,我仿佛看到了日后的桑榆暮景,心中不免泛起一股悲凄之感,但又为解脱而兴奋。
  脚步声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无法揣摩脚步声的善意或恶意,哪怕是介于其中也好。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后,一个身穿深蓝工作服,头带黄色安全帽的年轻人走到我面前。他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树根观察成群结队的蚂蚁,手中还端着一杯热水,时刻准备烫死它们。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咳嗽了一声,礼貌开口:“请问?”
  他确认似地点点头,拍打掉袖子上的灰尘,然后说道:“这样看来,您健康得很。不容我多说,咱们走吧。”
  “去哪儿?工作?”
  “是。”他说。接着头也不回地迈入黑暗中,其毅然决然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战争年代的烈士。
  我不敢多想。回头看一眼老人,发现已不知所踪,这当然也在我的意料内。我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顺手拿起《成语词典》,循着他的脚步,朝着未知的黑暗前进。
  “顺着光线走,”他把安全帽上的工作灯打开,“千万别走丢了,在这里走丢的话,论其性质是具有蝴蝶效应的。”
  我自然不敢怠慢,紧随他头顶的光线,说:“蝴蝶效应?您能说详细点么?”
  “当然,不外乎拉拉杂杂的解释,简单来讲——”话语戛然而止,他晃了晃工作灯,示意我躲进一块硕大无比的岩石后。风沙越来越肆虐,沙子呛得嘴和鼻腔内无时不刻都充斥着堵塞感,眼睛也几乎睁不开来。耳边的呼啸声与一辆火车在身边飞驰的声音如出一撤。我和他靠着凉丝丝的岩石喘着气,活像灾难电影中悲怆的配角。我掏出鼻中的沙子,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硫磺味。耳边狂号不止的风声正在擂鼓助威,我感到疲惫不堪。
  “想必风沙还得持续一段,每年的风季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今年又恰巧赶在矿山开采之前,当真恼人。”他把工作灯调的暗了些,说:“继续来讲蝴蝶效应。简单来说,你若死在这里的话,尚不能称之为严格意义或科学意义上的死。”
  “严格意义,科学意义?岂不就是脑死亡,然后被大自然分解,顺理成章,都这样。”
  “对,可以这样说,”他脱下安全帽,把工作灯放在我俩的中间,充当火堆来用。“但在这里‘死’的话,是不被任何一个世界所接受的,没一个世界的大自然愿意分解你。你会永远地睡去,堪称不朽,而其他世界的你则好生生地活着。”
  “慢着,慢着,您说的意思是,我非本我?而同时又有另外的我?”我当即想到了文竹、文青,还有一个快要遗忘姓名的文明,但我们之间有着绝不会搞错的代号:名字。但他却告诉我:A是文明,B也是文明,C还是文明。以此类推,永无止境。
  他失望地环目四顾,像是要寻找一种可以使他的话用象征性手法临摹出来的物品。他说:“对,但也有不对。你就是你,这还用特意说明吗?我的意思是,你这一主体若在这里‘死’的话,你的残存在其他世界的意识将会高度自律,高度异化,变成各式各样的你。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要是真的呜呼哀哉,他们可就永享自由了。想想看,有当公务员的你,有当歌手的你,有当乞丐的你,有同性恋的你,也有……”
  “请停一下!我明白了。抱歉,这理论让我豁然开朗。”我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像是从未呼吸过空气一般贪婪。我开口说:“若当真如你所说,那我——文明,存在、穿梭于这一个个碎片般的四不像的世界里,其实只是我一部分残存的意识?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而在其余各式各样的平行世界中,我则还在陪伴在父母和妹妹身边?”
  “你可以把自己幻想成任何你想要幻想的东西,活的也好,死的也罢,总之请尽情地代入自己的角色。其实,说不定你早已死了呢,这儿只是你的一缕残魂在做春秋大梦——那我绝不会粉碎它。也说不定你只是你脚下一粒长出了自我意识的灰尘,对,对!保不准你正在你主人的脚底呢。喂喂,想想好吗?我们正行走在主人鞋底的纵横交错的纹理中,沙子太多是因为鞋底太脏了,风太大是因为他在跑步了!绝妙,绝妙!”他靠着岩壁开始大笑起来,我看着他,觉得他并不晓得什么才可称之为快乐。那只是表面形式意义上的笑罢了,就像徒有其表的仿冒香烟一样。
  但我心里还是一沉,至于沉下去的是何物,尚不能明确知晓。总要等到我潜沉到底的时候,方能揭晓。没错,我现在所进行的复杂的、里程碑式的逃命或远行,就是潜沉。
  我抬头向上看,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一无所有的世界还是一无所有的世界。浓郁稠密的黑暗像是要滴出水来,那是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暗,而在它的背后,像是有着一层层如同巨岩般厚重的云块。那么,云块之外又有何物呢?我想,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我的鞋底罢了。鞋底纹路好看的鞋子——Camal的登山鞋?
  倏然,风像是遇到了什么紧张而可怖的事似的,一哄而散,戛然而止,显然经过了详密的筹划和排演。其整齐划一的程度让我暗暗赞叹。
  “可以走了。”他把安全帽戴上,“咱们马不停蹄,直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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