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请将激将

　　工作组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走访、座谈，又到茶场、车间进行了实地考察，基本上掌握了茶厂的全部问题。郑斌将它归纳为十个方面：一、生产工艺相当落后，产品没有通过任何包装；二、没有积极开展产品宣传，销售半径局限于西藏地区；三、经营管理差；四、盲目生产，产品积压严重；五、流动资金明显不足；六、拖欠职工工资两年多；七、拖欠社保养老基金五十多万；八、职工思想教育差；九、向上级反映情况时报喜不报忧；十、缺乏职工参与企业经营管理机制。接着，大家畅所欲言，进行了讨论。最后形成了三条基本意见：一、茶厂只宜整顿、巩固、发展，不宜解散；二、立即开展招商引资，准备进行股份合作制改造；三、改革生产工艺，改变营销策略。
　　王永新回到县城，将情况向县委集体作了个汇报。常委会赞成工作组的意见，就连阿旺桑吉也惊讶他们何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情况弄得这么清楚，工人也没有再来上访。按他原来的预计，工作组下去一定会引爆这颗定时炸弹，形成大规模的群体性上访。于是，藏东地委和行署指示，一定要尽快搞个整顿方案出来，包括招商引资工作内容。
　　这天，许剑苹轻轻地走进王永新的办公室兼寝室，手里拎着一盒方便面。她看见王永新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便一边用开水冲泡着方便面，一边关心地问：“王部长，这几天你坐在屋子里冥思苦想，是在思考茶厂整顿问题如何着手吧？”
　　王永新点了点头。
　　许剑苹将泡好的方便面推到他的面前，说：“赶快趁热吃了吧，事情总会有个解决办法的，你老是这么苦苦地煎熬自己可是不行。”
　　王永新笑着说：“谢谢你，别说我还真的有点儿饿了。”
　　许剑苹忽然说：“能不能让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王永新一边吃面，一边饶有兴趣地道：“你说啊。”
　　许剑苹说：“除了会议上说到的问题外，其实茶厂还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它可能会制约到厂子的改制和发展，这就是厂里没有一个坚强的领导班子。平措这个人太年轻，缺乏工作经验，也缺乏得力的助手。无论是改变生产工艺还是改变营销策略，最重要的事情是茶厂必须有一支坚强的领导团队，这样才能带领全体职工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王永新兴趣陡增，立即将含在嘴里的面条吐了出来：“好，你这话点醒了我，我正在想到这里，却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结论呢。你继续说下去！”
　　许剑苹不慌不忙地说：“可是我们要改变这个厂的领导班子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方面，这里不是党政机关或者事业单位，可以由上级调人过来，而只能由企业内部产生；另一方面，要解决这个厂子的各种问题，又离不开党政领导的重视和支持。”
　　王永新停住了吃，问：“那又应该怎么办呢？”
　　许剑苹说：“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按照企业自己的管理规律办事！既然这个厂目前还是国有企业，职工们都是企业的主人。可以首先将职工代表大会建立起来，让工人们讨论决定他们自己的领导班子。”
　　王永新兴奋地说：“不错。我也觉得平措、普吉隆多、普布阿吾这几人都不错，也想把他们纳入新的管理班子，但又担心职工不选他们。”
　　许剑苹笑着说：“你忘了，我们不是有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法吗？只要我们善于引导，就一定能够达到这个目的。不过，我觉得还应当把陈天宝加入工会之中，因为他能代表部分职工的真实想法。”
　　王永新点了点头，突如其来地说：“对，应当这样。可是单凭他们几个还不行，我还想增加一个人进去，并且要让她承担主要的领导责任。”
　　许剑苹疑惑地问：“你还看上了谁？”
　　王永新毫不迟疑地说：“你！”
　　许剑苹吃了一惊，生气地道：“王永新，你发疯了吗？我只是地区农科所的一名茶叶技术员，从来没有经营管理过企业。这么大的一个工厂，我有这个能力管理它吗？再说我也不是厂里的正式工作人员，怎么能够进入他们的领导班子？”
　　王永新认认真地说：“剑苹，我没有发疯。只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忽然发现，你不仅是个优秀的茶叶技术专家，而且完全有可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你想一想，茶厂的整改思路已经逐渐明晰起来，如果地区和县里批准，那么方案的实施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要保证方案的有效实施，必须有个能够让各方面人员都衷心佩服的核心人物，这个核心人物目前只能是你，而不能是平措或者普吉隆多、普布阿吾。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一个决定的因素嘛。”
　　许剑苹疑惑不已地问：“永新，你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王永新说：“我知道，你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思想准备，但实际上你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心思融入了茶厂之中！”
　　许剑苹疑惑地问：“是这样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王永新哈哈大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剑苹，你对厂里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又对厂里的发展关注极深，这从我们进厂以后，人人都看得出来。这几天，诺布、郑斌、徐珍良，还有一些工人，都悄悄地向我建议，要求由你出面领导茶厂。”
　　许剑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现在只是想自己平平静静地工作和生活，用工资收入赡养母亲，支持弟弟完成大学学业，做个好女儿、好姐姐。我虽然对茶厂有过一些研究和思考，也仅仅局限于工作上的恪尽职守，并没有想过自己要带领工人们走出困境。”
　　王永新笑道：“你是说自己并不热爱这项工作？”
　　许剑苹道：“你错了，我热爱，而且非常地热爱！你知道的，大学毕业后，我是赌气来到这里的。但地区分配我到农科所工作，农科所又分配我管理茶叶研究工作，当时我失望极了。一个文科大学生来研究生物科学的内容！但后来我却渐渐地爱上了自己的工作，因为它关系到两千多农民和一百多工人的生存大计，我觉得工作起来有种充实感。而且这里的工人和农民对我非常好，渐渐地我就喜欢上他们了。说实话，这时我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茶叶研究之中，而且对它格外地关心，希望这个产业能够兴盛，自己能有一种成就感。这就像你一样，你当着组织部长，对下面干部的表现好坏绝对不可能漠然视之。所以才有你说的我对厂里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又对厂里的发展关注极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出面主持茶厂的工作。你别忘记了，我还只是一个女孩子！”
　　王永新笑道：“剑苹，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了，就当支持我的工作吧！”
　　许剑苹犹豫不决地说：“你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好生为难！要是我不答应你，也许你会认为老同学不支持你的工作；要是我答应了你，我就将面临巨大的困难。也许我会获得成功，但也许我会失败。成功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将厂子交还给他们。但是失败了呢？我将怎样面对这么多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我又怎样向地区和县里交待？你真的忍心将这样的一副重担交给我这么一个孤独无依的弱女子吗？虽然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不行，这事情我实在无法帮助得了你！”
　　王永新继续劝说道：“目前茶厂的情形，正如你自己刚才所说，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团队。你不但是个茶叶专家，而且是个连续多年的优秀共产党员；你不但熟悉这个产业，而且和这里的工人、农民都关系极好。难道你能忍心看着一百多号工人不能走出他们将来生活的困境，你能忍心看着老同学我本来可以获得成功却要陷入失败的泥淖？再说如果你能勇敢地担当起这副重任，也将是你自己人生价值上面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剑苹固执地说：“永新同学，我本来已经心如止水了，什么名誉、地位都不想要的，你这么一来，一定要将我推下波诡云谲的商海，从此我再就也不会有平静的生活了！”
　　王永新鼓励她说：“商海之中固然有大风大浪，有人会在其中沉没，但也有人会勇敢地穿越过去，骄傲地到达胜利的彼岸！我相信你便是其中的穿越者！”
　　许剑苹低头想了一阵，忽然说：“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说完，她就低了头，一个人轻轻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