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摧残
作品名称:月光浴 作者:徐夜叔 发布时间:2016-06-02 19:54:21 字数:4041
“忘川呢?”
“请忘了她吧。”孟婆干瘪但红润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残忍的仁慈,我有些羞惭地低下头。
“但是,她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我仍不甘心。
“不要再去试图接近她。听老婆子的准没错。严格来说,她的内在已起了类似于化学反应的变化,沉睡于她体内的某些东西已然取而代之。”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懂。”
孟婆继续说道:“只有阎王,没有阎王夫人。当阎王理所当然地宣布‘这是我女儿’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哦,这是阎王的女儿。女儿,不如说是一具傀儡。阎王似乎是有一个遥控器,成千上万的按钮在操控着忘川,而忘川也甘之如饴。”
“我仅仅是千千万万遥控器的按钮的一个吧。并且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我明白了。”我长舒一口气,至于堵在心里的是何物,无从得知。
人们是否真正敢于面对堵在自己胸口的石头呢?我又执拗地想起了圆。圆依旧停留在我的世界中,如齿轮般匀速地转动着,不愠不火,不慌不忙。它像疲于奔命的心脏,又像安全温暖的子宫。没有了蛇捣乱,它安静多了。但它一如既往得单调色沉,我赋予了它肉体,但忘了给它灵魂。我囊空如洗,没有一分钱,买不起灵魂。
父母花了大价钱赋予了我的肉体,但我却成为了地地道道的空壳——真是败家浪子!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开始是嘴角上翘的浅笑,然后是捂着嘴的咯咯笑,最后是如河堤崩溃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笑。仿佛几十亿人在我耳边讲笑话一般,我笑得肚子隐隐作疼,面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眼睛里笑出了眼泪来,直到最后喘不过来气时才稍稍收敛。
但我的内部结构已被善意篡改,或者说——发生了类似于化学反应的变化。
孟婆不言不语,静静地闭目养神,俨然一尊不可近观的神像。当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时,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非比寻常的寂静。她的慈祥但威严的面容似乎是对我的一种宠溺,我早已被善意地原宥了——在我早早犯下罪孽之时。
“我想明白了。”
“确定?”
我握了握拳头,用力点头。我想,我已经摒弃了我曾所认为的名为信念那种东西,我正在以骇人的速度走向虚无。我的细胞们不再分裂死亡再重生,而是带着享受的表情慢慢融合,慢慢融合,直到归一。
“可有什么办法逃离这里?”
“办法没有,倒是有方案。”
“好,那就用方案。”
我与孟婆一起走出房间,来到了地狱的尽头——金银桥。金银桥的那边泛着六道烁目的光芒,光芒耀眼,我不得不把眼睛微微眯起来。
“若想重返阳间,投胎是最佳选择。六道轮回,只剩畜生道监管不严,可供你投胎。你之所以能以凡人身份进入地狱,那是因为蓝桥的戒指。但戒指并不具备还阳的功能,所以,你只有变成畜生,才能回到阳间。这是第一个方案。”
“人的记忆,畜生的身体?”
孟婆笑了笑,说:“其实人说白了也是畜生。”
“好,那么第二个方案?”
“很简单,易容。”
我暗暗琢磨品味着“易容”二字,说:“易容?总比畜生好来着。”
孟婆砸吧砸吧嘴,说:“先听我说完。你可知道容器这一说?”
我摇头。岂止是知道,连听说都未曾有。
“脑海中试着想象着。”孟婆敲敲我的头,“一个空空的玻璃杯容器,将里面的水倒空。然后接一杯橙汁到容器里,姑且将你当成橙汁就好。明白?”
我再次摇头——简直莫名其妙嘛!我想象着孟婆穿着宽松的白大褂,俨然一副医科大学资深教授的样子。她带领着一大帮实习生来观摩这场空前绝后的科研成果——将我的血液尽数抽空,一滴不剩——注入新鲜、现榨的橙汁。而我将变成什么样的怪物?若被人一刀砍在腹部,流出的竟是酸酸甜甜的橙汁,怕是要吓坏对方吧。呀,真对不起。
“我直说好了。我先把你杀死,再把你的灵魂注入到一副女人的躯体里。这下可明白了吧?”
“您先等等。”我靠近一步,“您是说,让我变成女人?还是侵占他人的身体?”
“是要变成女人,你变成女人我就可避开阎王的众多耳目,将你送至阳间。既免去投胎成畜生的荒唐,又能让你完好如初地重返人间。至于女人的躯体,你大可放心,那玩意儿多得是,就像废弃的啤酒瓶一样,早已堆积如山了!”
“但是?让我变成女人?为何不能是男人?是不是再也没有换回来的可能了?”
“女人和畜生,二选一,简单吧?你选一个!”
女人是女人,畜生是畜生,我想。女人是实实在在的拥有两个乳房和一个阴道的相区别于男人的特殊生物,她们坐拥世界的半壁江山,并且势力不断壮大,领地不断扩张,隐隐有将男人取而代之的趋向;男人嘛,都是看起来气势汹汹,强势得令人望而生畏,但其演变过程是越变越弱。女人呢,则是越变越强。由强到弱和由弱到强的男人和女人绝对不是畜生——我保证。
孟婆把拐杖拄在一边,用如同干涸了的河床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淡淡的麝香味传来,那干瘪的手的触感极为丰富,我乖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能否告诉老婆子,你是不是真的要去那里?”
“是,非去不可。”我再次点头,“终究不过一死。一想到世界上有另一个恶的我在为非作歹,我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孟婆叹了口气,说道:“伊甸园,阎王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何找到呢?不再考虑考虑?”
我摇头。
“其实待在这里有何不好,吃喝不愁,风景优美,活不完的寿命——除了无聊,其他都算皆大欢喜,你可以帮我熬汤什么的。你若不喜欢,大可以去登山涉水,地狱里的空间是无穷的大,山山水水有的是,且原生态无污染。唔,可以找点感兴趣的事情来消磨时间,能干的事数来数去也挺多的。到了岁数,老婆子我给你做媒,孟婆做媒,没有哪个姑娘不乐意的。你且想想,有哪些英年早逝的女明星?”
我苦苦思索着,到底有哪些女明星呢?到底有哪些英年早逝的女明星愿意嫁给孟婆的外孙呢?
我摸了摸口袋的“阎王牌”香烟,点燃一支,说:“孟婆婆,是实在的,我很感激你,是那种世间所有言语都因无法描述而不得不打退堂鼓的感激。您能理解么?”
“我想可以。”
我继续说道:“虽然阿婆你我二人初次见面,但给我的感觉是外婆——不是奶奶。您不会介意吧?您生活的年代是否重男轻女?”
孟婆笑道:“今非昔比。若真的有个乖女儿生下你这么个外孙,我就不会来当什么孟婆了。”
我点点头,猛吸一口香烟:“说真的,这种人们称之为亲情感觉我早已通过系统的学习渐渐淡漠了。父母教的很好,的确是合格的老师。但,孟婆婆,你可不是合格老师。”
“这个世界呐,不合格的人数不胜数。”
“决定了。孟婆婆,请再给我装两杯孟婆汤吧,我要带到阳间去。”
“准备干什么?”
我把烟头踩灭,捡起来,扔到人间道那道泛着扭曲的橙色的光里。
“治病呐。”
我不敢相信。
我尚不能习惯这幅躯体,甚至不能与之友好地和平共处。我们之间存在着像国家的边境线那样类似的无形的墙,总会发生小的龃龉和摩擦。虽然表面相安无事,但这种小的龃龉与国家尊严和领土完整息息相关——我必须誓死捍卫我的领土的完整性。
我正在城市繁华地带的一处网吧洗手间内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说是打量,莫如说是确认——确认其是否是自己——是文明这个个体。
毫无疑问我来到了人间。尾气味泛滥、人流涌动、大街上的嘈杂音乐、人们黯淡无神行将就木的眼神都在提醒着我——这是人间!人满为患的人间!
毫无疑问我是文明,无须加以条件得出结论。但摆在我面前的女人我是如此陌生和滑稽,我正作为“橙汁”倒入了玻璃容器中。
玻璃容器有着近乎空灵的面庞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瘦削而袖珍,酒红色的中分长发柔顺得像是洗发液广告上的模特。皮肤白皙静洁,长睫毛单眼皮,瞳孔像琉璃球一样反着光,高鼻梁和娇小的红嘴唇更是相得益彰。若仅是如此那就罢了,男人看到便会说:嗬,不过是个美女嘛。但偏偏那双大大的招风耳让我抓耳挠腮,欲罢不能。那双像是受过伤的兔子的耳朵急需人来呵护关爱。阳光一照就会清晰地看到耳朵上短短的绒毛和血管的轮廓。唯独这双耳让人耳目一新,让这樽玻璃容器免落媚俗。
我试着抖动双耳,但它们不听我的指挥。我努力审视着镜中的女人,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丝丝——哪怕微不足道的如灰尘般的一丝丝作为男人的痕迹。喉结理所当然没有了,在光滑的脖颈上有一条银十字架项链。鼓起的丰满的乳房有种沉甸甸的怪异感,仿佛胸上挂着两袋被人加热过的牛奶——呵,还不小嘛。
厕所位于商业街旁,因此不断有人神情慌张地进进出出。每每有人经过我身旁时我总是低下头,仿佛我是男扮女装进女厕所偷窥的变态。“我”穿着驼色A字裙和乳白色短袖衬衣,脚上蹬着茶色卓诗尼鱼嘴高跟鞋,摸着鲜红的指甲油。怪事,人间已经是入了伏的炎热夏日了。
有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士匆忙走了进来,撩起粉色短裙和黑色三角裤进行小解,满足之情溢于面庞,似乎是在性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不知道她忘记关上厕所的门会造成什么后果,如此说来这也不怪她——只能说——我的性欲来得太快、太不及时、太没有应有的本分和原则性。性欲怕是最没有原则性的玩意儿了吧?
没有勃起,我像是被阉割者一样无所适从,甚至不知该如何利用残缺的生殖器进行排尿。但我的下体还是微微湿润起来,那种感觉是来自于身体内最深处的温润感,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温暖,女人的身体内莫不是都有着“地核”一般的东西?一点也没错,就像身体内所有的温度百川归海汇聚于此,终于汇成一片温润的大海。那种由内而外的性欲与勃起迥然不同,甚至可说是两种极端。勃起可说是身体上的不安分的器官的不安分举动,其坚硬的外表下带有一定攻击性和危险性;但女性的湿润不同,那是一种自我浸润自我陶醉的感觉,不具备任何形式的攻击性,但也不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崩溃。反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时,盾会占据绝对优势。一根棍子插入了汪洋大海,其结果可想而知。
俄顷,我的那片大海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大海啸,足以将我仿佛能感受到深深埋藏在我的大海深处的火山愤怒地喷涌,似在严厉地斥责——此完美的女性身体怎能让一个肮脏的男人来随意操控!
我就那样地站在繁华商业街的厕所镜子面前看着女人小解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性高潮——作为女性。
这无疑对我来说是一种近乎灭绝式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