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往事

　　而今你是文明，也是文竹，也可说是文青。你曾有过不忍直视的“分裂感”吧？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总之你的人生从出生起就开始进行轮回的模仿以及宿命的前置，犹如说“上帝是万能的”、又说“让上帝造一块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一样。
　　你与文青，合二为一就是文竹。请牢牢铭记这句话。
　　换句话说，你是善的文竹，文青是恶的文竹。追本溯源的话，可说来话长了，让老婆子我絮絮叨叨一段时间吧。
　　我们先来追其源头，从文竹说起。这里暂且称呼文竹为你文竹与蓝桥乃是夫妻关系。小两口情投意合，蜜里调油，过着天上神仙都羡艳不已的日子。祸兮福所倚这句话真不错。好景不长，文竹出车祸死亡，来到了地狱。他为人耿直，一生连小恶都未曾有过，这种情况在这几十年里还真是少见。十殿阎王商榷后，决定让文竹成为阴差——正式的阴差，跟现如今的单位正式编制一样。万中无一的名额就这样被文竹攫下，他的兴奋溢于言表，因为关于蓝桥的记忆终究不会随着我的汤而化为虚无。
　　谁也没想过，孟婆因为这碗汤，成了世世代代人们最厌恶的人。归根结底的人，终究都不断地走向“虚无”而已。是我——孟婆！是我将虚无打入灵魂，是我将灵魂加以回收并翻新，蒙蔽世人双眼，使他们认为从子宫出来是崭新而纯洁的生命，是他们将要灌注毕生的爱的人。熟不知这个孩子的灵魂已经历过几生几世的生生死死，他疲惫倦怠的灵魂早已被蹂躏地不成样子。但经过我手之后，他们将踏上再一次的征程，去那个世界收获爱并给予爱——这简直是苦心孤诣的骗局！
　　自求多福罢！言归正传——说道哪了？对，对，文竹成了带编制的阴差。这小伙子，穿着中山服简直是意气风发，他主动请缨，毅然决然地去了阴差们都避之不及的鬼界堡。鬼界堡你该有所耳闻，那是无法无天到了极致——肮脏邋遢并且龌龊，穷凶极恶之地。老婆子我想起来就泛起一阵恶心！羁押的鬼魂太多，阎罗王虽掌生死，但也不能肆意妄为减轻他人的阴寿。无可奈何下，阎罗王咬咬牙，派了重兵驻扎，守住城墙和东南西北四个大门，严禁任何人外出或进入，违令者斩立决！鬼界堡的居民，本身都是恶事多磨的人渣，受完十八层地狱刑罚后，大多没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鬼界堡八大街十三巷走一遭，阎王老子逃之夭夭！虽然夸张，但鬼界堡之乱可见一斑。鬼魂之间帮派斗争互减阴寿、强迫吸毒、强迫卖淫、聚众赌博那是随处可见，已是见怪不怪了。大街小巷都是断肢残体，就连你吃的肉都可能是你被杀的邻居的后臀尖！
　　即便如此，文竹还是一如反顾地去了。他左手锁魂链，右手训鬼棒，孤身一人进了鬼界堡。
　　奇迹，不，神迹终于发生了。一年后，鬼界堡东西南北四个大门同时打开，也是百年之内第一次打开。文竹仅凭一人之力整顿乾坤，将一群恶徒收拾的毕恭毕敬，恨不得给文竹吮痛舐痔！那还真是痛快！阎罗王不必多说，直接将文竹提拔为驻鬼界堡总捕头。
　　文竹本来是个狷介之士，不愿封官加爵，但后来还是接受了。还是那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文竹怎么也没料到，竟着了那恶棍皮智男的道儿！
　　皮智男，你们应该见过面吧？觉得此人还说得过去？不，绝不是，他是百年难遇的恶棍，鬼界堡的混乱，他就是始作俑者。文竹将其制伏后，他开始变得老实本分起来。说到这里，灵魂的善恶分量你可知？
　　很简单，我们判定一个人的善和恶，是我们根据这个人做的事而判断的。若是灵魂中善的分量大于恶，那这个人就是善的；同理，若这个人灵魂分量是恶大于善，那么他定是恶人无疑。
　　但还有几种极致：全部为恶的灵魂、全部为善的灵魂以及最可怕的——善恶对等的灵魂。若是类似的灵魂碰到一起，会擦起恐怖的火花。文竹，是全部为善的灵魂；皮智男，善恶对等的灵魂。
　　善恶对等的灵魂尤为难缠。前一秒还掏心掏肺地对你许下诺言，下一秒可能瞬间翻脸不认人，甚至逼你到万劫不复的绝路。他的灵魂一直被善恶相互纠缠厮打，主导权换来换去，如同典型的人格分裂。
　　皮智男巧妙利用文竹的善心，趁其不备偷出了文竹的钥匙，然后打开了十八层地狱的第九层地狱的大门。几十万恶贯满盈的灵魂不断涌出，我想起了庄稼地的蝗虫。他们袭击了大量的阴兵，导致地狱的铁路直接瘫痪，鬼界堡再次被占领。
　　祸不单行，这天正好是七月半——阳间的“鬼节”，正是群鬼过节的好日子。正在鬼界堡庆祝的居民都喜气洋洋，容光焕发。他们穿好了早已备齐的新衣新鞋，正准备往阳间赶。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恶徒们蜂拥而至。恶的杀了善的，代替善的去了阳间过节。
　　后果可想而知？七月十六日送来的死人，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这便是连阎王都不忍提起的“黑色七月”。
　　“黑色七月”以戏剧性的转变收官。
　　解铃还须系铃人。整个阴曹地府的恶势力狼狈为奸，雨后春笋般纷纷向皮智男靠拢。他们在皮智男的统一指挥下，沆瀣一气，胆大包天，竟敢与十殿阎王分庭抗礼。
　　你一定会问：阎王爷就这么窝囊，任人在头上拉屎，鸠占鹊巢，毫无反抗之力？
　　对，阎王就这么——对，窝囊！阴曹地府的上级行政单位——这你可以猜到的！总之不太顺利，被剥夺太多权利。十殿阎王议会的成立更让阎王缩手缩脚，特别是楚江王的势力愈发壮大——军队大权稳稳在握，这让阎王心存忌惮。老辣的楚江王采取观望的态度，阎王要求出兵剿灭匪徒时，楚江王也只是做做样子。
　　昔日的股肱之臣竟成了最大的威胁，阎王日渐颓唐起来，政务更是一塌糊涂。老婆子我曾多次劝说，但都无功而返。
　　这可说到你的心头上去了，忘川和岭云成了改变这盘死棋的希望。阎王紧盯忘川和岭云的行踪，时不时派人制造一些旖旎的场景，以增进二人感情。
　　可怜的阎王，期待忘川和岭云能成眷侣，从而稳固政权，并夺回军权剿灭皮智男。但他的女儿却偏偏爱上了他命里的克星——文竹。
　　地狱真变成了“地狱”。那段岁月不堪回首，进入地狱的死人滞留在酆都城内，收不到家人烧来的纸钱和物品，大多数死人都挤在狭窄的收容所内。混乱的秩序和摇摇欲坠的地狱让阎王濒临崩溃——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哪怕皮智男再坚持一天时间，他就赢了。他提出了条件——可以说是条件么？
　　一、永生永世囚禁文竹，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每天都要来一遍。
　　二、让孟婆熬制一碗特制的孟婆汤，并取忘川河河底最深的水。
　　三、特赦参与暴乱的恶鬼囚犯。
　　这近乎苛刻——到了极点！特制的孟婆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说得过去。但是——忘川河底的井，这个类似于传说的井，所晓之人不过五指之数。
　　
　　阎王此时已准备好了卸下乌纱帽，但皮智男巧妙地让阎王悬崖勒马——付出的代价仅仅是颜面扫地！
　　因文竹一时疏忽造成了今日皮智男的“起义”，又因文竹俘获了女儿的芳心，使自己的计划泡汤。文竹早已从阎王的得力部下成了阎王的眼中钉，肉中剌。文竹被理所当然地关进了十八层地狱——玩忽职守，酿成大祸。
　　对了，我特制的孟婆汤——你可想尝尝？
　　两种孟婆汤：一种是常规的汤，喝下后忘记一切；一种是秘制的汤，喝下后让一切人忘记你——包括我。我姑且命名为“孟婆茶”。
　　一种喝下去让所有人都忘记你的孟婆茶，老婆子我想起来都有些毛骨悚然。这种近乎变态的液体竟然真真切切的存在，你会相信么？你总会信的。
　　再来说忘川河底最深的水。忘川河里尽是不可投胎的孤魂野鬼，还有杂七杂八的虫子、蛇种种动物。那是灵魂执念和爱的混合，有些鬼魂不愿忘记一切，不愿忘记最爱的羁绊，那便舍弃孟婆汤，跳入忘川河，成为千万孤魂野鬼中的一员——每千年会清理忘川河一次，让他们投胎。哗啦啦，放开闸门。
　　这样一来，他们的亲朋挚友、钟爱之人死去从桥上走时，他便可以看上一眼。你说傻不傻？为了一眼等待千年。我看他们才是最傻的人。简直比文竹还傻。
　　忘川河水泛土黄色，污浊不清，但河底却有一处废弃的水井。水井里的水取出来后，可以不受生死轮回的限制。这样解释吧，设想地狱是一个单行道，永不可回头的单行道，而喝下井水后，则可以调头——重返阳间。对，你被带下地狱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可能再上去了。
　　我不明白皮智男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的。
　　皮智男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要跳脱生死之外，重返人间。阎王答允他的条件，命令老婆子我赶制“孟婆茶”，并取井水。不敢想象，皮智男喝下了“孟婆茶”，喝下了忘川井水，一下跳进了“天人道”。
　　天人道乃神仙之道，皮智男处心积虑，没料到最后一步棋竟狠狠地将了阎王一军。以皮智男的才略，若再由天人道转世……当时的我们想都不敢想。
　　想都不敢想是因为无处可想。我们全部的人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皮智男是谁？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中像一根锥子。
　　因为喝了特制的孟婆汤，皮智男这三个字再未被提起过。
　　后来，老婆子我去十八层地狱将文竹提了出来，之后他便长居在老婆子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