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聆悲

　　车子堂而皇之继续前行。我看到几十户人家的房屋都由有璀璨夺目的钻石砌成，不禁想到主人会不会在吃饭或拍照的时候被反光刺伤眼睛。一些贵族男人为自己的生殖器穿上了钻石的外衣，它紧紧包裹着它，永不分离；女人的乳头上无非就是金子饰品或是钻石。俗得一片气派。
　　这里的所有价值都被具象地展示出来，他们的脑壳仿佛是吃完椰肉的椰壳，被虫蚁钻空的树干，用过后丢之不及的避孕套，并不具备地球人的思维和所拥有的文明。但反过来客观地思考，全世界百分之一的人或许正过着这样的生活，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沮丧。
　　“司机师傅，你的内裤有什么含义？”我问道，我想试一下他们对我这个“三衣贫民”的耐受能力，或许能知晓他们脑子里还剩下什么。
　　“无特殊含义，很快就要取下它了。”
　　“那你为什么要穿上？”我说话时，狗睁开了眼。
　　“此话什么意思？我本不想穿它的，但我一开始的审判并不好，以前做了些不好的事。”司机语气终于有些起伏，在竭力压抑着某些紧张因素。
　　“人类的文明开始是从生火和穿衣开始的，不管什么人，都是从赤裸裸开始，再意识到羞耻心，而后穿衣的吧？你现在穿着内裤该高兴才是。”
　　贵妇人冷哼一声，她说：“人都是赤裸裸生，赤裸裸死，光着身子有什么不好？穿上衣服的才是虚伪做作，裸体之美才是世上最美，是上天给的恩赐。”
　　司机狠狠点头，下巴都快掉了。
　　贵妇人的话有一半很对，一半我不敢苟同，但却词穷。出于报复，我这样说：“但是你这样总赤裸着身子，我要一直压抑着跟你上床的欲望，太难受了些。”
　　贵妇人缄口不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是羞愤还是惊诧。司机脸上有些不合时宜的冷汗，天气不热，狗却伸着舌头，像是人类在痴痴地笑。
　　“你若真的想，不必忍着。待会你审判完，若审判结果较为理想，可以来找我，我叫雨。”
　　我在想这个玩笑还是太过标新立异，随即转移话题：“那能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雨小姐？”
　　贵妇人点了点头，不知怎地，她顺从许多。
　　“第一，这是什么地方，据我所知这外面是一所在几十年前便已废弃的煤场，而里面却有如此大如此大的面积。”
　　“第二，你们这么稀奇古怪的生活方式到底从何习来，谁定的规矩？你们是不是被谁奴役了？”
　　“第三，审判到底是什么？你们这儿的法律吗？”
　　贵妇人摇了摇头，说：“我只能简单告诉你一些，我只是蝼蚁般的存在，恰巧在贫民区有事情才遇到你。这里是叫‘失乐园’的地方。”
　　我摩挲着衣服，答道：“失乐园我倒是知道。”
　　亚当和夏娃偷偷吞了禁果后，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而改编的神话史诗，我当然知道。讲述了撒旦的原罪以及人类拥有智慧和明辨善恶的能力后的“悲剧”，自此开始人类便要经历苦难继而依赖苦难生存下去。人类发展总是离不开“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思想。
　　这里倒是隐隐有原罪的雏形，“失乐园”或许有更深层次的、更耐人寻味的意义。
　　她对于“失乐园”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点了点头，说道：“你听一下我的故事，或许能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若你不嫌烦的话。”
　　“洗耳恭听。”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90年代末，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有一个妹妹。我记得那一年我二十一岁，青春无限好，模样倒是不坏。”她有些自豪，眼神里的光芒无不怀缅。
　　我点头，现在依旧能看出来。
　　“追求我的人可不少，但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平凡的男人。我们结了婚，相约慢慢变老。但就在这样的幸福中却遇到那样噩梦般的事，这事情让我的模样永远定格在那时候。”她又抽起鱼腥草味的长烟，狗闭上眼睛昏昏欲睡，但耳朵不时动一下似乎示意它是忠实的听众。
　　“我在一家高档咖啡厅当服务员，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在一个深夜，我记得是2011年的7月18日。那天正巧我值班，呵，命运就是如此。有一个人让我到他的包间送咖啡，送咖啡么，无所谓的，对吧？若真是送咖啡我倒不至于在这个地方了！我端给他时，看到他穿着体面的白色衬衫，英俊得有些邪里邪气，还带有一点玩世不恭。他不断和我搭话，让我陪他聊天，最后提出要和我去酒吧。我果断拒绝，这时他那兽性便暴露了。他说他是一位领导的儿子，一手遮天，跟着他有着享不尽的福。”
　　“我眼神中透露的厌恶极其强烈，就像看一块用过的煤渣，我转身就走。他看出来了，一下拦住了我，然后吩咐几个人把门，最后在咖啡桌旁的沙发上强奸了我。期间我把他的脸弄了很长的一道伤口，血流不止，留疤是肯定的。他恼羞成怒，那张脸似乎对于他来说比权利金钱更加珍贵。他为了报复我，便将我卖到了夜总会，逼我卖淫。故事很枯燥吧？”
　　“不，我喜欢听人讲故事。对于你说的，我感到很抱歉。”
　　她哼了一声，语气宛若下水道里灌来的冷风。她说道：“还没完呢。他动用关系将我卖到夜总会，我曾试图逃跑，但每次身上的伤口都会增加。他们把我关起来十几个人一起轮流强奸我，不，那已称不上是强奸，因我也不想反抗，只有逆来顺受。他们轮着和我性交，性交完再拿鞭子和椅子打我。那个时候想死都成为奢侈的事，就像你跌进河里，水草缠住你，但却给你一根狭窄的管子让你呼吸。他们说我得罪了这个城市最不能得罪的人，他吩咐他们尽情地凌虐我，出了一切事他负责。我开始被迫接各种各样的客人，猥琐的、变态的、懦弱的、暴虐的、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有医生、老师、官员、商人、学生等等。想想真是地狱啊，当时怎么不死呢？直到有一天，那个人把我的眼睛蒙住、脸庞遮住让我接客人，说是为了满足客人的特殊癖好。那时的我已经麻木到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在接客人了。然后一片黑暗，只有下体的麻木，不痛，真的不痛，一点也不，它已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属于谁呢？我不知道。来不及思考，当我转身看到一脸愕然的父亲，我那早已脆弱不堪的世界瞬间崩塌。那时的感觉，像是全世界所有人都在强奸你，嗤笑着你，我像是全世界最肮脏的人。我听到那个人说：‘看看你在我脸上留下的疤，这就是你的代价。我不会弄死你，我想让你尝尽世界的一切苦。不枉我花了两个月时间跟你父亲套近乎，今晚值了！’”
　　我不敢大声呼吸，我知道故事的结局来了。狗睁开了眼，司机在流汗。
　　“我穿好衣服，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我把脏东西洗出来，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能让父亲蒙冤。我没有去夜总会，经过那次那个人似乎对我这个玩具不再上心，我获得了自由。但我想我还没有真正地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什么呢？我想我知道答案了。当我回到咖啡店的楼上，站在9层房顶时，我没有丝毫眷恋，唯一放不下、对不起的是我的老公。我脑海中想着他，我知道自由有何含义了。我跳下去时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那声音真美妙啊，当时我不再悲伤，静静面对死亡。”
　　我问了一句很蠢的话，但却得到了很耐人寻味、意想不到的回答。我问：“那你最后死了吗？”
　　“当我清醒时，我已在这里。我确定自己坠楼，并能想象灵魂离开躯体后的画面。记得当时是傍晚，周围很安静，我的脸上很安详，简直像是初生的婴儿，那一刻我感到躯体到灵魂被彻彻底底地洗涤了一遍。过了一会有人惊呼，而后有警察和救护车相继赶来，一群人围着我。后来我得知我坠楼身亡被警察断定为自杀，那个男人依然逍遥法外。他不仅调动全市的力量毁灭证据，还四处逼迫我父母撤诉。我老公、父亲与母亲四处伸冤未果，心力交瘁，母亲先走了。”
　　司机的冷汗不断留下，但却不敢擦拭。狗眯着眼睛，我睁大眼睛。
　　“那以后我从未去过外边。这里所有人都是有故事的人，都是被某个存在带进来的。这种你看似稀奇古怪的方式，也是那某个存在定下的规矩，不，叫法则更合适，像天上下雨下雪一样，理所当然。至于，‘审判’便是你被带进来的第一道筛查，你将一览无余。其他无可奉告。还有，这里都是已死之人，你不明白？你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死的？”
　　我说：“不知道。其实我想应该没死，刚才喝的酒，现在头还有些晕晕乎乎，这感觉无论如何都是正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