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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夜车

作品名称:月光浴      作者:徐夜叔      发布时间:2016-05-23 10:37:22      字数:3998

  我拿出车票和身份证进了车站,又按照程序将我的登山包放到物品检查机的履带上。身着蓝色制服安检员漫不经心地拿了一个金属物品检测仪在我全身扫来扫去,我俨然成了大型商场的条形码。对此,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畏惧与任何人的近距离接触。
  好在只持续了几秒钟,她便放我进了乱哄哄一团糟的候车厅。虽然是凌晨,依然人山人海,脚臭味、尿味、方便面味以及许多不知名气体扑面而来,我不敢吸气。
  内心如影随形的恐惧和自卑交媾后生下了懦弱的无力感,他们这样说:文明!你浑身每一个细胞比这些臭脚、尿骚的味道脏多了!你敢在显微镜下暴露自己吗!?你敢承认你是一副肮脏的躯体吗?
  我痛苦地蹲在地上,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蜷缩,体内有一条淬火的铁链死死勒住我的生机,不把我体内的血液尽数拧干决不罢休。最后当然要丢弃到公共厕所的马桶里。我是被斩掉一半的蚯蚓。
  还是当蚯蚓好一些。
  我又想起那个司机,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他看起来幸福而又孤独。
  我的大脑被一个巨大的钻孔机在钻,血淋淋的。挖掘机在挖去我的血髓,施工现场凌乱不堪,一切的开关却是那个女人。我放眼望向四周,尽管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女人,但我还是第一眼看到了她,我们身上的细胞有一种奇特的共鸣。
  她提着一个红色旅行箱走过来。我内心的滋味犹如在悬崖边上尽情的自慰——如此特立独行的想法。
  “文明?不舒服吗?不会是……不会的,应该不会这么快。”从她苍白无色的嘴唇中我能读出来一些安慰。嘴唇干涸。
  “OK,我没事,身子健壮的跟一头犟牛一样,可以吗?”我站直身子,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其他人一样,特别是在这个女人面前。
  “文明。”她捋了捋耳旁的秀发,说:“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们都是亡命的人了,请你相信我。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爱上你了,极度轻微的感情,但日复一日会如洪水般吞噬我的。”
  我开始从脚到头观察蓝桥,她今天穿着黑色马丁短靴,灰色毛裤袜,上身是一件淡绿色圆领羊毛衫。不施粉黛,眉目憔悴。尽管她已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但你还是会把她想象成一位桃李年华的少女。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等着我回话,我却词穷。一个三十岁谜一般的女人说爱我,让我想到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在欺骗我,连我自己也不例外。
  我转过头去,蓝桥却牵住了我的手。
  “不介意吧?”
  “如果你肯把那戒指取下来的话。”
  “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
  “对不起,这有些残忍,但他已经死了。”
  像死去千年的沉默,他的前夫——文竹,如千年不倒的胡杨树一样屹立在她的苍茫无涯的心中。
  我有些不忍,胸中放佛在刮着凄凉的凛风。我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妹妹,朝着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奔来,狭隘地说,她已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能相依为命的女人。而她还在想着另一个男人。
  有人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有人彼此不爱却能在一起,我想我们属于后者。以生存为目的的在一起,有时要比爱情高尚多了。
  蓝桥的沉默让我紧张,甚至手心开始潮湿并发汗。她抬起头凝视着我,像是看着一件前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她的眼神先是凄凉,然后脉脉含情,后来变为困惑,最后带着渴望。
  “你说的对。”
  蓝桥将戒指取了下来。因为戴的较为久远,显得有些吃力,最后还是蹭破了一层皮,但她却是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
  她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文明。你能把我当成你的亲人,这感觉,这感觉让我久违。谢谢你。”
  我说:“我只不过是劝你取下戒指,面对未来。”
  “你内心的占有欲作祟,我可比你大十岁哦,你这点心思我还猜不透?”
  我转过头去。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但蓝桥伸出一只手,洁白如雪的手掌心有一枚银色戒指,她郑重其事地说:“吞下去。”
  
  悠扬刺耳的鸣笛声从北方传来,一辆红皮火车缓缓进站。
  黑压压的人潮犹如跗骨之蛆般甩不开、去不掉,这是一种特异而又无奈的方式,你的脚甚至不用挪动一步,下一刻你就已经出现在月台上。
  蓝桥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而我却不停地咽着口水——想要试着唾液淀粉酶是否可以帮助胃酸消化银戒指。
  月台上很空阔,只有便利店周围站着些有偿搬运行李的苦力,他们穿着红色的无袖坎肩,像是爬行在森林深处的红色甲壳虫。他们抽着廉价烟,抽完踩灭,再抽。一见旅人到来,便争先恐后围了上去,如澳大利亚的道森蜜蜂争夺配偶般凶残无畏。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月台长长的延伸到远处无尽的黑暗,在黑暗的更远处,那绝对是我们的归宿。
  铁路的信号灯不断闪烁,红黄绿,绿黄红,无法想象简单的颜色可以延伸着铁轨的命脉。其实很简单,世界也就那么回事——红黄绿,绿红黄。我忽然想到,若是将中国所有的灯光关掉,不管车灯、路灯、家用灯、探照灯、全部不留情地“OFF”,只剩下如长龙般蜿蜒全国的铁路信号灯,那该有多壮观!
  可这毕竟不能实现,如此规模的灭灯行动已堪称奇迹。但问题是铁路并不是我们的全部。
  是不是呢?
  夜班的铁路调配员拿着对讲机不断讲话,24小时便利店里有昏昏沉沉睡着的土狗。我抬头又望了望变得澄澈透明的皎月,月亮像是一把梳子,自顾自怜地梳起秀发。秀发飞扬,风便来了。直到最后,绝情的星星还是没有出现。
  风把火车带来了。
  我俩从3号硬卧车厢上车,蓝桥在7号铺位,我在17号铺位,恰巧是我们相差的年纪“10”。
  我帮她把行李放到架子上,便向前走向我的17号铺位。我的上中铺位是一对时髦的情侣或者姐弟,男人俊美白皙而给人亲和感,女人要显得稍大一些,妆容淡抹,姿色中上,但身材高挑,细腰翘臀,不失为尤物。对面是几个中年男人,谈吐粗俗。我想应该并无交集,便漠然置之了。
  白色的床铺看似非常整洁,我将登山包塞到床下的空隙中,拿出几根火腿、一盒汉堡和一瓶足够分量的矿泉水,便开始闭目养神。
  
  火车缓慢沉稳地开动了,我的眼皮随着火车“咣当”的节律性声音愈发地往下沉潜,潜意识里一只催眠巨兽正在安抚着我。恍恍惚惚中我好像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我先是飞速爬上了万年亘古不化的雪山峰顶,下一刻,又在几千米之下的幽暗深海中急速下沉。虽是如此,但却非常不确定是否睡着,因为我的灵魂放佛喝了二十罐红牛饮料一样精力充沛。身体陷入生理上的睡眠,灵魂仿佛如饥似渴的饕餮者,贪婪地醒来,寻觅大餐。
  那种感觉微妙而浑然天成,身体内那微不足道的灵魂处放佛有一根线正在紧紧拉扯。我听到婴儿的哭闹声、打牌的笑骂声、售货员呦呵声,甚至放屁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一看周围的人们,有的人发着金灿灿的光芒,耀眼无比;有些人黯淡销魂,毫无光泽,如同锈迹斑斑的铁块;有些人身体支离破碎,唯独一颗心脏异常的强壮健硕,“咚咚咚”的跳动声让我心潮澎湃。有的人身强体壮,但唯独一颗心脏枯萎无光泽,像是一个瘪了的足球。
  我想大约十秒钟(或许十分钟也说不定)后我渐渐苏醒,大脑内像是被一根根粗皮筋紧紧勒着,意识被无情地丢到干涸的井下。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蓝桥正坐在我的床铺上打盹。
  我看向外边,凌晨竟已成白日。天蓝云白,秋高气爽,田野一望无际,远处并排的林木后几幢农舍相连,冒出炊烟阵阵,甚至能闻到牛粪的味道。
  转眼间到了桥上,河水青碧,自远处流淌,洞孔桥高高矗立,上面有自行车穿行,河堤的青草已让牛羊饱餐。
  “文明?醒了?”她慵懒而不失优雅地问,语气很诧异。
  “什么时候了?”
  “整整八个小时,喊你也喊不醒。”她把一个剥了皮的苹果递给我,“在候车室也很不正常,我想……应该不会是那病发作,没那么快。感到发热吗?”
  看来我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不会是的,我能感觉到,我如正常人一样,精力充沛,像头狮子。”
  蓝桥将散乱的长发撩起,手指纤细而光泽,手指上有摘掉戒指的痕迹。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头发情的母狮子,她开口问:“精力充沛?这点你倒诚实。”
  我忽然很是羞惭,赶忙将头别过去。她嗤嗤一笑,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你一定饿坏了,小狮子。”
  她忽然将头埋在我耳边,轻声说:“听说狮子在发情期能连续性交一个周,加油。”说完转身便走。
  我忽地笑了,非常有限的生命里若能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度过,也不知是福是祸——相比来说,白日里的心情总是比夜晚好得多。
  这时,中铺的女人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她打扮很得体,呢子花衬衫和修身牛仔裤,袜子是可爱的粉色船袜。她看到我在盯着她,竟大胆地和我对视,我忽又发现她的眼神很像《城市之光》中的卖花女,可惜的是我不是卓别林。但恰巧我像是位流浪汉,又恰恰都是无声的人生。
  她大概是看我眼神中有些惋惜,边穿高跟鞋边问我:“有事吗?”
  “没有,只是你的袜子很好看。”
  她莞尔一笑,但又非常认真地对我说:“唉?真的吗?我也觉得,你可真有眼光。”
  “我想你最美的地方是脚,依次往上,脸长得绝美容易,脚好看到绝美最为难得。”
  这次她则惊讶地合不拢嘴,直勾勾地盯着我,旋即礼貌性地微笑。她不再说话,往厕所方向走去。
  我在想她肯定有隐藏什么至关重要的话,或者我好像无意中说中了一个女人的心事。
  蓝桥拿给我一瓶加各种微量元素的运动型饮料,让我补充体力,我很听话地喝了几口,问她:“我们到南方去,具体到哪个地方?你女儿一直在哪里?”
  “具体的话,先找到一个铁桶般的建筑。小冰就在那里。再到一个地图上根本没标示的的原始村庄,甚至没有路牌,没有电线,确信无疑的是有人,除了人什么都没有。”蓝桥机械般地回答,冰冷地毫无人情味。
  “托管所?”
  蓝桥笑了笑,紧绷的表情像牛奶糖融化了一般,她说:“不是。”
  我不再追问。
  “在一个快乐地让人悲痛万分的地方,我们要去救她,拼死也要。”
  蓝桥忽然说出的话,让我目眩神迷。回过神时,她已离开,洁白的床单上只留下几缕秀发。我觉得这个世界都被抬进了一口豪华奢侈的巨型棺材内,也或许是我被孤零零抬进了棺材内,而世上的所有人都在以送葬者的身份假装怜悯地看着我。
  我一定是惨不忍睹的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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