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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五)

作品名称:雁南飞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09-01-02 14:06:12      字数:14194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科技人员的家属座谈会,在照像机一闪一闪的光彩夺目下开场了,李传明不好意思作为科技人员的代表到场,倒是杨瑞英打扮的整齐利落地走进进了会场,她头上扎着一条鸡婆似的绿色方巾,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涂得不太均匀,三十来岁的身材显得丰韵壮实,她有宽宽的肩,高高的个头,胡平跟她开着玩笑,说,小杨,你还想走吗?你看这北大荒有多好,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春天播种,夏天割麦,到了秋天遍地都是黄花菜,冬天呢,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干吧!明年,咱所里还得再盖几幢新房子,让工程师以上的干部全都住上楼房,这不就跟城里的水平差不多少了嘛。
杨瑞英说她还是想走,她老家山东,从小跟老娘一起落在了福利镇上,娘后来嫁给了一个皮货商,待人还算好,后来一走便没了音信,杨瑞英嫁给李传明可也算个二婚,但杨瑞英的妈总说李传明这个人好,他说女儿,哪怕你是三婚都行,人这一辈子,女人就怕嫁错郎,所以,杨瑞英还挺照顾细胳膊细腿的李传明,家里的活什么都不让他做,那天她把李传明的一本书拿来引火做饭不是故意的,却被李传明进屋逮了个正着,杨瑞英听他大声吼着就马上认错,她说,我向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而李传明非说不行,她问他那做什么行啊?杨瑞英见他那副样子心里就明白了,笑着说,你急着赶回来就是想做那个事啊?真没出息!等会孩子马上要放学了,李传明说,就十分钟。
杨瑞英坐在会场上不知怎么地想起了这件事,她的脸马上就烫起来,潘强说她在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
王天龙说,静一静,下面请胡书记讲话,而坐在会场一边的成才信却看出了王天龙锋芒毕露,那天,他和胡平两个人的谈话并不开兴,所谓的油料案在不久就要由农垦检察院提起公诉,而对潘强的内部处理决定,胡平让成才信起草,他在思考,最好让王天龙起草,就以王天龙的名义起草,潘强他不会怪罪自己,成才信甚至还有这样的想法,如果胡平这个党委书记退位让他接手的话,他还是想选王天龙做他的下手,但现在的问题时,胡平说要退,是属于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种人,等到他真退的那一天,还要等到猴年马月?这个科研所的老人,谁都知道成才信干工作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常常是说一不二,但王天龙也有这种性格啊,成才信他说就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因为好相处。
这个会开到最后没见有什么效果,胡平有点怀疑王天龙这个建议的可靠性,反而一些知识分子更加坚定了回南方的信念,家属们虽然都是一些北方人,可是,她们也是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宁可不要自己的父老兄弟,也要跟着男人打回老家去!这是个城乡差别啊!远在东北农垦的科技人员,远远要比那些在城市里研究农业的科技人员来得辛苦,他们一年四季要为扒炕、抹墙、分秋菜、拉烧煤、架杖子犯愁,还要为子女的就业奔波,而在城市里搞农业的知识份子,不需要想这么多的烦心事。
会散后,成才信让王天龙留一下。天龙,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做书记的话,你能不能留下来和我一起干?王天龙满口答应。成才信又说,那你现在帮我起草一份决定,我想看看你的文字功底行不行,王天龙在成才信面前并不知道这个球原先是胡平踢给他的,而他却把球又传给了王天龙。
那天晚上,王天龙写到很晚才回去,胡平不放心,想科里还有一个女同志,又是停电,点着蜡在写,在写什么呢?胡平两手背在后面走着小步上了楼来,一看就火了,说王天龙,你写那个东西干什么?那是我交给老成做的事,他倒好,当起甩手掌柜来了,让你写,你凭什么要替他写啊?你是党委成员吗?那个老成,也太不像话!
胡平大约见自己说的话猛了,就拿起王天龙写的东西看,看了一会,说,不错,写的还行,就是有几个标点符号得改一下,又说,你从现在起呀,也得掉进那个漩涡里来了,你和我一样啊,将来,也得准备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你,你可得要沉得住气,你如果想要成长的话,不经过大风大浪怎么行呢?你看人家局里的肖副书记多沉得住气啊,就是信写到了总局,人家还是那么认真地抓工作,你得向人家好好学学!
和王天龙面对面坐的还有一个女的,这就是胡平不放心的地方,年青人在一起,又是黑灯瞎火的在一幢大楼里,一冲动起来有些事情是很难预料的,胡平既相信王天龙又有点不太放心他,王天龙一看就明白了。于是先起身下楼,出了大门就上了主干道,一直朝北走,回家!
这时候,在李传明家里的炕上,坐满了从福利屯来的一些亲戚,都是她前夫的亲朋好友,听说她到了科研所就非得来看看这个吃白面馒头的地方,他们还问李叔怎么拄上拐棍了呢,杨瑞英大大咧咧的说,那是叫狗咬的?天天咬得睡不着觉,他得的是心病,李传明用拐杖捅捅地,问,都有谁在会上表什么态没有?杨瑞英说,有,隔壁的王天龙就表态了,他说他要想走,条件还不够,他还说他是一棵螺丝钉,随时随地叫人拧,李传明说,那是拧的事吗?扯他妈蛋!他小子滑头,当了官涨了工资,说几句漂亮话也是应该的,真是王八打哈欠不嫌腰疼。
杨瑞英擦干了手,一闪身,人出了屋,李传明在后边喊,你给我回来,我知道你去干啥,你他妈的去给那个小子通风报信的话,我饶不了你。亲戚们说,两口子过日子,别说什么饶不饶的话,那还怎么白头到老?两口子过日子还时兴说那种话呀?李叔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李传明说,我是真知识分子,不象有些人是冒充的,一个技校毕业生,还能跟我这个本科生比?真是不知到天多高地多厚!他说完,用拐棍捅捅地,老子跟他住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呸!从他的说话里听得出来,他开始跟王天龙闹别扭了,因为在最近,李传明私下里已经听说,王天龙和杨瑞英平时眉来眼去,他听说之后真想好好去他家闹一场,甚至把王天龙的政工科长给闹掉,闹王天龙的人还少吗?那个老政工科长退下来就在闹他,还有成才信和潘强,有哪个人说他好了?就连孙照心也在背后嘀咕他,李传明想好了,大不了闹一场之后他就提出离婚,最后调走,他一个人带着自己的那个亲生儿子回昆明去。一个伟人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嘛,不破不立,破,立也就在其中了,李传明真想冲出去抖一下胆,他好久没练胆了,人的岁数越往上长,这胆气却越小了,也不知是为啥?李传明把这些归结为压抑,在所里他的特长好像发挥不了,但他的聪明是全所人人皆知的,谁也比不过他用电烙铁烫花,他在人家新做的大衣柜上能烫出许多南方才有的花草,这使得这个地方的人,只要一提起李传明三个字,都说他是个秀才,只是这个科研所里的秀才太多,他有点被埋没了,如果生产建设兵团不把原来的科研所解散,那些被下放到各农场的知识份子就无法发现李传明这块宝,他虽然离师部近,但事隔一年,当S师重新恢复科研所的时候,李传明才有机会调过来,李传明有时冷静下来想想,他没有替自己过多的惋惜,因为他知道,在这么一个人烟浩瀚的农管局里,没被发现和开挖出来的人才还有许多,他只不过是被人开挖出来才调上来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传明到了科研所,才知道这里比自己有能耐的人还有,自己只不过是沧海之中的一滴水,一滴水是很容易干枯的,当太阳光强烈的时候,这一滴水不是很容易晒干吗?就是李传明想问题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没有忘掉自己是一个文化人,说话办事得带一点斯文,可扒炕抹墙和进山拉烧柴和拉生活用煤这些活计,哪能容你斯文得起来?如果不带点虎气的话,这些东西永远到不了你家,这个问题,胡平也曾和办公室的成才信合计过,如果专门成立一个为知识份子解决生活上后顾之忧的服务队怎么样?有点阻力。知识分子的家属从各农场调来之后,都进不了事业单位的编制,如果不成立服务队,她们的收入就无法解决,全年光为知识份子做那些扒炕抹墙的活是远远不够给她们发工资的。所以,杨瑞英当仓库保管员,在有些人的眼里是个肥缺。
李传明从屋里往外走,他正好看见一个所谓的亲戚,正对着自己院里里的一个柴垛在撒尿,他从那个人的身边走过时,那个人还抖抖那玩意,然后冲他一笑,李传明这时候的心里,已悲愤到了极点,都成什么体统?但李传明没骂出口,他理智地看到厦屋里的烧煤还挺多,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李传明来到了道上才知道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怨别人,他恨自己从前太懦弱,从前,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让她俘虏了?仅仅是在一瞬间。李传明一个人走在道上毫无目标,他后悔自己连王天龙都不如,人家王天龙家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亲戚。
天黑了,杨瑞英扯着嗓门到处喊,传明,该回家喂脑袋啦!
王天龙在隔壁听着,也不知不觉地放下了饭筷,他仿佛看见那个女人的心在颤抖,在她那嗷嗷喊的背后,还有那一丝唯唯诺诺的纤细,就像在理着一堆乱麻,那乱麻的头究竟在哪?
王天龙的心此时也跟着远去的叫喊,犹如风筝被人牵着走,渐渐的,走进了一条暗胡同,里面啥也看不清,尽头没有都市的风采,所以,里面的一切都显得沉重。那个女人的喊声,飘过一片无休止的寂静,然后空旷旷的去远,此时的大雁,都已南飞,风中仍夹着呼啸,夹着不知是谁家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训斥声。
王天龙站到了院子里在发楞。
从李传明家的门缝里,借着灯火,能闻得见饭菜的香气阵阵透出来,他刚才没听见李传明家的小子在暗里喊他一声叔,当王天龙听见后,马上问,小华,你爸呢?还没回来,小华说,我爸可能是上哪去遛跶了吧!小华说他也看不惯里屋里坐着的那些人,以前,杨瑞英不止一次教训过他,不许见人没礼貌,哪个辈份都比你大,你见了他们都得喊老叔或者老舅,而小华扯着嗓门喊,我没有叔,我要是有叔的话,那就是隔壁的王叔!
王天龙听小华在问自己,昆明在大南边吗?走火车要走上几天?王天龙认真地对他讲,小华,从这儿的星隆坐汽车先到佳木斯,然后再从佳木斯倒车去哈尔滨,再然后,坐车上北京,从北京换车直达昆明,一共在路上大概需要走六天。噢!我爸说,昆明有我的亲爷爷,里边喝酒的不是亲的。小华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回屋吧,王天龙说。小华不肯,他要上这儿来,王天龙说,好哇!王天龙去打开院子门,将一把锁端在手里掂掂,说,进来吧。
这时候,李传明回来,他看见儿子站在王天龙的家门口,故意装着没看见王天龙的样子,他问儿子小华,你这是上谁家玩呀,小华说,我上我王叔家,李传明心想,让小华到他家去也好,因为,王天龙不管怎么说,算是个城里人,总比在家里炕上坐的那些人要好的多,于是,他问小华,那屋里的人,喝得差不多了吧?小华说,还早呢,才刚开始喝。李传明朝王天龙说,他们这些人还想喝一整夜怎么的?看得出李传明脸上不高兴,似乎那双眼神更阴沉了,他说,天龙,我也上你家坐坐吧,我寻思这两天腿不好,想好好在家看点书,这倒好,家里总是天天来人,吃点饭那是小事,可是,耽误我看书可是大事!你说,如果我学业荒废了算谁的责任?还想调回南方呢,调个鬼呀!有哪个单位能要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小华,走,咱一块上你王叔家去坐一会!
杨瑞英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指指点点李传明,说,瞧你个死架子!还知识分子呢?谁家知识分子像你这样?瞧不起农村人,家里来个戚你也烦,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说完,杨瑞英又进屋招呼客人去了,只听里屋在喊,来呀,大妹子,过来,喝一盅。李传明伤心地说,天龙,你听听,这屋里还有什么文化,啊?整天就是个酒,酒、酒、酒,喝他妈的天花乱坠!小华说,爸,你小点声。
后来,客人总算散去,这些客人走的时候满院子喊李传明,大兄弟,俺走啦!啥时有空到我们那旮耷去玩玩,好吃的就有那些酸菜炖粉条!怎么,人不在啊?不在就算了,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过几天,就说俺帮他带点黄米面来。
听得见杨瑞英在嘴巴里一声一声地应着,李传明把筷子往桌上一搁,他让小华出去讲,就说爸不喜欢吃那些东西,让他们自己留作吃,小华说,你真傻,我一出屋说了,你不就暴露了吗?他们知道你没走远,心里头会咋想?李传明对天龙嘀咕道,那就算了,不用费那个心思,天龙,现在看来还是我儿子好,小华身上到底有我的遗传基因啊!他就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小华,你要好好念书,将来一定要上大学!要考到关里去。杨瑞英跟李传明结婚时带过来一个女儿,一双丹凤眼长得跟母亲一样,婚后把家安在了福利镇上。
王天龙和李传明各自从碗里拿起一块鸡肉塞在嘴里,嚼了嚼,小华也在嘴里啃着一只鸡腿,这时候,孙照兴抱着孩子也过来凑热闹,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一碗酸菜燉肉片,进了屋直打哈哈,说他也过来凑一个数。
李传明把脸转向王天龙,问,杨丫刚才找过你没有?王天龙说,没有啊,我在写,王天龙把一个写字含在嘴里,没敢说出来,李传明心里就更加怀疑了,说天龙说话就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不像一个男子汉!还说天龙当了官就更不够哥们意思了,来不来总是先摆上个谱,说话噎人!王天龙听了有点为难,有些话不是不好说,而是现在说了要砸锅的,到时候该说的还得要说!
还是孙照心换了个话题,行了!咱就扯些别的吧,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样太累,上次,就是黄峰走的那回,我不是出去开会了吗?我到了山东,那边有个油田。
李传明说,莫不是你小子也想调走吧?孙照兴点了点头说,正是!
人家孙照心把话说得直截了当,像个男子汉。王天龙说这话李传明以为这是在说他,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孙照兴看出了李传明的这点猫腻,他说李传明别不知好歹,人家天龙已经在为你的调转活动了,你还说人家不帮你的忙,那就是太没良心了,你已经把腿搞瘸了,我姓孙的还能照你的办法去做?那样做非得一枪两眼!李传明脸上的肌肉渐渐开始放松,一连说了三个是是是。
这会儿,王天龙、孙照心和李传明三个人凑在一块,开始无话不谈。
李传明先说孙照心,你以为我在吹牛啊?你不相信我就把裤腿撩起来给你看,这是不是真的!李传明要撩裤腿,被王天龙挡了回去,他说李传明想调回南方,这眼下不得先有个接受单位吗?你别张罗了半天,上面万一也同意你走了,你却又没有接受单位,那可就出洋相了,你也可以像照兴那样,抽个空,到外面去转一圈,看看有哪个单位能接受你。
王天龙曾经跟胡平说过,李传明腿上确实长了一个什么东西,但一下子记不起来叫什么名?胡平认为王天龙讲这个话是跟他藏心眼,都知道王天龙能把邻居一个个都护得好好的。
王天龙当着李传明的面,并没有把这段话学给李传明听,如果真说了的话,李传明也可能会更加疑神疑鬼,李传明问王天龙,那你在胡平面前是帮我说好话了?
王天龙说,说什么话你自己去猜吧,反正我不会把你卖了,我说了你你也不信,李传明说他信啊,我什么时候对你的话不相信啦?
孙照兴说,你长瘤子,说重了或许调动来的快,小华在边上却不依了,板着脸,说,我爸才不长瘤子呢,要长你们长,孙照心把脸也板起来,说,难道你不想回南方了?难道你一直就在这地方呆下去?跟你妈一样?
王天龙说,这不又扯远了吗?这跟他妈有什么关系?王天龙不想把非常敏感的问题放在自己的家里谈,要谈的的话,挑个日子,到外面去,由他和传明两人好好谈,边上放上两盅酒,谁也别骂骂咧咧,牢骚太盛防肠断。王天龙站了起来,外面好像又起风了,如果要到外面去谈的话,这能上哪儿呢?
这一次孙照兴从山东回来,说人家小镇上到处开的是咖啡馆,跳舞的地方也在一点一点地崛起,哪像这儿,一点活力都没有,孙照心这次是去给自己打了前站,如果自己万一在哪一天有调动的机会,这件事就会办得顺理成章,何必要像李传明现在这样整天装神弄鬼的不定神。李传明瞧着孙照心挺牛气的样子,知道他有点小瞧自己,李传明的学历和孙照兴一样,两人都是本科,只不过是两人的学校不一样,一个是名校,一个是普通院校,李传明说自己就像天龙家窗台上长着的那盆葱,瘦!细长!葱尖上全是发着黄的表情,好像是黄花菜凉了的意思,那种黄好像是涂在心里头的一层锈,总觉得心里头有涩涩的苦味,孙照心看着他有点痛苦的表情,便不想把话再说下去,李传明把孙照心当作是一朵菊花,但一直开在秋天,因为秋天在一年四季里不算一个太好的季节,最好的季节应该是在春天,而秋天却是孙照兴最好的写照,如今李传明在他自己看来无论是从岁数上还是其它别的方面,他都认为自己已到冬天,凡是冬天的雪啊冰雹啊全都打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为什么不打得均匀点?他这么霉气,可他的老婆杨丫现在仍把他当作一朵花,没有把他当作冬天里的什么枯草,冬天里有点什么可人的景物?什么都没有,所以,杨丫也有点恨这里的冬天,天太他妈的真冷!杨丫的嘴急了偶尔也会说一两句粗话,这又算得了什么?人生气了就是要发泄的,就是要把肚子里的气全倒出来的。
只听杨丫在院子里喊,老李!你他妈有种今天就别给我回来!你就整天死在外面好了,孩子也不管了,你他妈的像个爷们吗?小华听了忙推门出去,喊,妈,爸没走远,这不都是在我王叔家吗,你吓嚷嚷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道上有一个嗓音更尖的在喊,妈,妈!喊声一声比一声大,小华说,那是我姐回来了,姐呀!小华连忙从屋里出来迎着院门跑过去。
王天龙觉得声音不对,大华平时回来喊门总不是这个嗓音,而是挺温柔的喊一声妈,今天这是咋的了?王天龙记得最清楚不过了,他把李传明从椅子上扶起来,又帮着把外屋地的门帘子撩起来,李传明拄上拐棍,一瘸一瘸也出了屋,杨瑞英从院子里蹿到道上一把搂住女儿,说,丫头,这怎么啦?啊?你咋回来的?现在还有车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传明的家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听得见摔盆子摔碗的动静,王天龙不顾艳芹的劝阻,噌地一声,跑出院门,到了他家,正着大华的脸,问,怎么回事?
大华其实长得是一张圆脸,这个长相有点和杨瑞英差不多少,两人所不同的是,杨瑞英长得没有大华秀气,大华的端庄在王天龙的眼里也是过目不忘的,有人看书是一目十行,十行全记不住,而王天龙是一目一行,看过不忘,大华就是他眼睛里的一行字,王天龙知道自己做这样的比喻有点不恰当,但也没找出什么好的词来替代,他先让大华把饭吃了再说,反正已经是这么回事了!李传明说,怎么回事说啥也已经晚了,嫁出去的女就像泼出去的水,小两口子最怕的就是不好好在一起过日子!谁过日子不都是在熬吗?不熬的话,你说怎么办?办离婚,有那么容易?
王天龙终于从大华的嘴里掏出了实情,大华的男人是福利镇上的工商,是个吃官饭的人,这半年多来,大华一直同他分居,那个男的还是一直上门来纠缠,最近听说他要带大华出去旅游,到什么云南去,大华心里有点害怕,她怕男人走在半山腰真的把她往山底下一推,大华这不就是没命了吗?大华没把为什么要和男人分居的原因说给王天龙听,她不好意思开口,还有,孙照兴和父母亲都在边上站着,她也嫌人多,人多嘴杂,如果是王天龙一个人站在身旁的话那就好说了,她说时会红着脸,大华的眼神如一汪清水,这么透过一阵薄雾飘向王天龙,王天龙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一直这么藏着掖着,先是听娘说了,娘说王天龙可是真正的男人,凡是和王天龙接触过的人都有这种感觉,男人如果会疼女人的话,那么,这个男人就离好男人不远了,大华从福利镇上一回来,娘就把这些说给她听,说女儿,如果你能找上这样的男人,那才叫真正的幸福,李传明总说杨瑞英不懂得幸福的含义,现在,娘把这些所谓的不懂告诉给大华听,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正确的成份?这个,娘不管,娘只讲她自己的感受,难道娘?大华不敢再往下想,再这么想下去的话,大华会被一种世俗框住,于是,大华把眼光从王天龙身上偷偷撤了回来,大华想把开在自己脸上的那一朵桃花悄悄凋零,她打算吃了饭洗了脸等客人都散去时,自己一个人先好好静下来想一想,从前走过的路,究竟有多少是对的。从今往后,大华只需一个人指点,这个人就是王天龙。
大华此时希望王天龙能留下来陪自己,于是,大华又把她丈夫怎么要害她的那段话重新学说了一遍,她是想唤起王天龙对自己注意,看得出,王天龙有点焦虑起来了,如果王天龙为此事急坏身子,大华会不安的,凭什么要让他来替自己受罪呢?凭什么?大华在心里却放不下这个希望,大华的眼神里像是露出求救的目光,女人开始哀怨了,王天龙心里不平静。杨瑞英说,那王八犊子能讲出这样缺德的话?那还能算个男人?那小子家缺了八辈子德了,我姑娘有哪点配不上他,他还要领大华进大山再把大华推下去,也太他妈的缺德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华能把这些话,当时着大伙的面说出来,那是好事!
传明,你怎么老耷拉个头不作声呢?你以为大华不是你的亲闺女你就可以不管了是吗?杂种操的,你不管试试?你想调回南方去,老娘不同意你想也是白搭,我明天就上所里去揭发,说你他妈的装瘸全是为了调动。杨瑞英说完,盘腿坐到炕上去,这世道上啥样的人没有,这还能让人省心吗?真是啥样的人都有哇!天龙,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人你说他就是好犊子?我才不信呢!所以,我家大华就嫁错郎了!嫁给了那个镇上的什么工商的那个王八羔子,工作好就人品也好?我早就打心眼里讨厌过那个人,长得五大三粗,哭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头驴叫!我早就跟闺女说过,你得防着点他,后来怎么了,防不住了吧?男人让你女人怀上了孕,再让你把孩子生下来,看你还能他提出离婚?那就晚啦!什么黄花菜都凉啦!那个犊子还说什么,你不嫁给我行吗?我头一个把你的苞开了,看你还有谁敢要?妈!你越说越离谱了!大华脸上一阵红。杨瑞英劝闺女坚决跟那个王八蛋离!就是将来找不到好的也不能找个像他这样的,要找就要找相配的!李传明说她,你别站在那里说话不嫌腰疼!杨瑞英说,老娘现在是坐着呢!大华又说,妈,你俩就别吵了,听我再把话说完,他要把我带到一个大山中间,要把我推到山涯底下去,所以,我连夜赶回来。大华把后边说话的语气加重了。
这番话终于把王天龙的头皮说得发麻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外面的风现在是一阵比一阵紧,没法透过窗户帘去看外边的动静,是用旧棉被做成的窗户帘,挂在屋外紧贴着窗的地方,这几天就要往下卸了,到时候了。李传明从哪去经历那些事情,他哭伤着脸,一双深度的近视眼死死盯住王天龙,天龙,刚才,碗都摔了,还算好,差点没把我的拐杖也给摔断了。杨瑞英连连摇头,说,你就想着你的拐杖,我明天把它当柴禾烧了,你看我敢不敢?姓李的,如果你不管大华的事试试?我也跟你分开过!现在的问题是摆着的,我闺女是生米煮成熟饭!说啥也晚了,那小子是流氓、土匪!天龙,你也得帮大华一把,行不?
王天龙今晚上要和李传明两人在这儿守着,大华和杨瑞英上他家去睡,说走就走啊,快一点!王天龙心里有点着急,万一那小子从福利赶过来就不好办了。大华出门的时候对王天龙抱以一笑,像是有多少真情话全含在里边,小华要跟王天龙在一起,他说他姐夫对他姐这样太有点霸道,霸道还算个男人吗?王天龙说霸道只能算操蛋!小华头一次听见王天龙骂人,王叔也会骂人了!杨瑞英说,人长个嘴都会骂人,就看骂谁?骂在什么关节上?该骂的还得要骂,否则的话就被人熊住了。此时,孙照兴已经被老婆喊了回去,说是孩子又尿炕了。杨丫娘俩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只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摩托车的声音,小华在门后站着,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战战兢兢的问,爸,是不是镇上那个姐夫来了?
王天龙让他把刀放下,小华嘿嘿一笑,把菜刀插在靠水缸一面墙的布袋里,布袋开着许多个口,那口子里面都能放一些勺和刀之类的东西,李传明对王天龙说,你看我家小子,胆子就是比我大,人挺机灵,听着车响,立马就拿把菜刀站在门后,真像一个走江湖的侠士。李传明拄着拐棍一边做了一个英姿,一边竖着耳朵在听外边的动静,他说,好像外边的车子在喊前院老潘家?那老潘家怎么了?这么晚了,有谁还会叫他家的门?潘强家的院门开在前面道上,前面豁朗开阔出去一片空地,就是胡平所讲的那块给知识份子盖小楼的地,因为那块地,已经堆着一些用来铺地基用的石头,据说是在今年五月份开工,这项开工计划整整提前了一年,农管局特批这个项目,是想把知识分子的心留住,真的是要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在今年冬天,如果谁能住上这幢小楼,再也不要为取暖的问题而担忧,由所里统一供暖,因此,锅炉房也在扩建,发电房的线路也在改造,不受农管局的变电所管辖,这些都是给知识份子的好处。现在,李传明没有心思想那个,他只低头看看已经熟睡的小华,再瞅瞅有点犯困的王天龙,心里有点内疚,自己家的事怎么能把王天龙扯进来?这是最不应该的,人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谁像我们这个家,一天到晚有事,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剪不断理还乱,福利镇上住着的那些亲戚,有哪个能帮大华一把?谁都帮不上,吃饭倒全来了,一呼一大帮,要做事就没人了,你说,为了吃顿饭,能从老远的地方开着一辆拖拉机过来,也不怕路颠?李传明见王天龙没搭理他,心里有点不快。
旦愿这一夜风平浪静,李传明打开一瓶酒,给王天龙倒了一酒盅,李传明把杯举起来,说,天龙,喝了这一杯,咱再慢慢聊,说完,两个人一饮而尽,李传明抹擦了一下嘴,说,天龙,你是君子,外边传的闲话,我也不想听,李传明开门见山,他说,我就想听你说一句话,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是想说,连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何况咱两家住邻居,你看我家杨丫长得像根草吗?像,还是不像?我只要你说一句话,天龙!我为啥要走,你想过吗?从某一个方面来说,我也是为了避你,我不愿戴那顶绿帽子,你知道吗?我要是说出去了,你这个科长也当不成,我呢?我也完了,所以我想了一想,还是不捅破的好,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我姓李的这座青山如今也被人挖了差不多了,家里挖不算,外面也在挖,我其实早把商调信捏在手里了,只是没给你看,我商调信来的要比姓孙的早啊!我在半年前就把信拿到手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走,我现在想走,所里不一定会放我,我要等自己认为该走的时候就一定走!哪怕我带小华一个人走,因为小华是我亲生的骨肉!
骨肉?看来大华不是他的骨肉,从他的一连串的话里没听出半个心疼大华的意思,一点都没有的话是不是有点心狠了点?大华每次从福利镇上回来都要替他买一瓶酒回来,虽说李传明的酒量不大,可也每天要喝上这么一酒盅,说是活活血还不如说是解解闷。一铺炕靠北墙,在南窗支张桌子,窗户右边开着一扇门直通厨房,厨房不大,只能容两个人转身,这种结构几乎家家都是,还有一种中间是厨房,东西两头是住屋的结构。这里,都用红砖铺地,但也有不少的人家直接用水泥铺地的,然后在上面打上一层紫红油漆,屋子这么一收拾,人的视线就不再滞缓,在人的头脑中会有许多联想,于是生活也多姿多彩起来,炕上被子的颜色也像城市里那样,被面上多了一些红绿丝绸合成的龙啊凤啊什么的,这些被面都是从北京、天津和哈尔滨出差托人带回来的。
王天龙早有思想准备,他把屋里的摆设一样一样看了个遍,甚至把立在东墙木柜上的花纹也看了个仔细,但是,他又怕把话说重了会吵醒孩子,其实,在王天龙的眼里,杨瑞英没啥不好,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女大三,抱金砖,杨瑞英大出王天龙整整七岁,李传明现在想弄明白的是,王天龙究竟是看上了杨丫哪一块地方,比如说是胸脯还是乳房?大约有好几个晚上,李传明试着问刚入睡的杨瑞英,杨丫?杨丫?你醒醒!我问你个事!王天龙他好在啥地方?是比我长得漂亮呢?还是比我有能耐?噢!我知道了,王天龙比我岁数小。杨丫一翻身,李传明伸手去摸她的腰箍。眼下,李传明把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手里慢腾腾地转着一只空酒杯,已经过去了的感觉,好像还有一点余温留在手中,与其说是已经飘远了的温情,还不如说是一捧挥别故乡的陈土,往后的日子,像这样的余温还会有吗?王天龙见他像是睡着的样子,顺手从炕上抱起一件棉袄盖在他的身上。
这一夜,王天龙没有睡意,他在思考李传明讲得那番话,如果这些流言非语当真传了出去,特别是传到胡平的耳朵里,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那年夏天,艳芹出差去了一趟哈尔滨,就在艳芹走的第二天上午,王天龙躺在炕上感冒发烧,杨瑞英过来求他给出个证明,证明她女儿大华原本姓张,现在要把张姓改成李姓,那是李传明的态度,杨瑞英和李传明结了婚,大华改姓也算一件好事,杨瑞英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大圈,后来,鬼使神差地来到王天龙的家,她见院子门敞开着,别人家的鸡都在他家的园子里觅食,她废了好大劲才把那些小祖宗哄出去,然后,一头扎进屋里,发现王天龙两眼紧闭,她本能地用手去摸他的额头,说,天龙,你怎么烧的这样厉害呢?还很烫,要不,我背你上医院?
王天龙把眼睛微微睁开,说,给我一口水喝,杨瑞英用小勺喂他,王天龙喝了口水把头一侧,无意中碰到了她的大腿,女人坐在炕沿上笑了笑,然后又把身子往他跟前挪了挪。过了一会,王天龙问她,你还不走?不走的话就留下来陪我说会话,杨瑞英嗯了一声,说,我陪你坐一会,王天龙说,坐的时间太长,别人会说闲话的。杨瑞英说这怕什么?我也不偷人,说着,女人用一双手轻轻捏住了男人的手,然后再贴贴自己的脸颊,问,我的脸烫吗?他说,烫!女人捏着男人的手又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这里呢?热!这里呢?男人无语。天龙,女人甜甜的呼唤男人,我想你!
窗外,有绿茵爬满了杖条,那是豆角秧,西红柿直接挡住射屋里的阳光,长得已有一人来高,屋子的北窗,用碎花铺底的帘布拉着,透过窗帘,能隐隐约约看见茅草搭成的厦屋,北道上一点人声都没有。
这时候,女人的呼吸带一点粗,女人大着胆子让一双没多少粗糙的手揉着自己的乳房,她的脸上顿时起一阵红晕,杨瑞英主动撩开上衣,把两个丰满的乳房顿时显现在他跟前,然后,女人脱鞋上炕,这么偎依在他的身旁,后来又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说,天龙,你想我吗?我可是真想你,真的,我一点都不说瞎话,如果我讲的有半点瞎话,我就天打五雷轰!
面对女人的发誓,王天龙既惊喜又恐惧,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女人的嘴唇很薄,在薄薄的里面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红润,女人故意露出胆怯,促使王天龙更加胆大妄为,女人说,咱俩就这么睡一会儿,睡上个半小时,然后,我再替你熬点稀饭!
王天龙搂着她,女人问她怕吗?万一被人撞见怎么办?万一,你这个科长叫人捋了,你受得了吗?女人的肉背带点宽,眼睛里好象有湿润的水在滚动,仿佛从天边滚来,一路上带着响,只要滚过心田就能知道那个人的心底是不是善良,瞧着女人的脸子有多善良呀!王天龙开始抚摸她的脸和亲吻她的颈脖子,他一边亲着一边说,我真的离家太远了,真的!我一点都不骗你,我骗你,我就是小狗,真的!女人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来,说,我骗你,我也就是小狗!我是母狗,你是小公狗!杨瑞英在公狗两字的前面又特意加了一个小字,她是想突出岁数上的差异,这是为什么呢?王天龙贴着她那两座像山一样的乳房,呼吸比刚才平稳,他好像心里什么烦恼事都没有了,他甚至还把上海的娘也给忘了,他在一阵激动之后也想到过艳芹,在王天龙的心里,有一种走过路过就怕错过的想法,杨瑞英不是走过路过的吗?正是!男人的渴望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可以把自己的欲望长年累月的压抑住窒息住,而男人就不同了,男人总想把自己那个压抑的领地解放出来,所以,女人说男人是一只谗腥的猫,女人身上的腥味总让猫似的男人整天在后面跟着,他们闻着女人的足迹而领略这个世界的宏大,没有女人敞露的胸怀就没有男人闯世界的博爱。
杨瑞英这么甘心情愿为王天龙付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现在,女人心里也说不明白,反正,她喜欢王天龙,尽管喜欢和爱还有点距离,从女人来看,爱是可以缩短距离的。天龙,女人又亲了他一下,说,咱这堵墙,如果打通的话就好了,王天龙说,打通了,不就乱套了吗?女人羞怯的说,我想通,你不让我通,我也要通!从星隆出发,也能走向全国,什么广州、深圳,还包括香港,从这儿出去,可以坐火车,也能坐飞机,什么东西跑得快,我俩就坐什么,女人还说,你刚才跑得太快了,你刚才把我带到了广州和深圳,我看到了那里有好多高楼大厦!王天龙现在不觉得头晕了,他一个跃身想坐起来,女人说,不行,你躺下,再睡一会儿!我起来,我给你做饭去!女人的瞳孔里既有快活也有懒散,一双眼神时而清澈又时而混沌,她说不清刚才那会儿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她一点不考虑是假话,但她发现王天龙这个人影一直往她心里面钻,钻得心好疼啊!在钻的时候,她一直在劝自己把那个影子推出去,往外推,推得远远的,在身边没人的时候,杨瑞英曾做过无数个这样推的动作,但都没用,她坐起来含情脉脉地看了王天龙一眼,下身露出的白,像是一道闪电,让王天龙看到了这个世界里没有的东西,他甚至连名都没想好,但他心里是甜的。院子里挺静,太阳也很静,光一点都不抖,真的一点都不抖。
王天龙抬眼看着像大姐似的女人起身下炕,他的目光停留在天棚上,一个个黑黑的小圆点,都是打苍蝇留下的痕迹,每当入秋的时候,苍蝇便开始往屋子里飞,飞来的时候成群结队,像一片撒出去的芝麻,沾在棚顶上一动不动,王天龙用苍蝇打一个,女儿就哈腰去捡一个,不拣!王天龙吼着,孩子非捡,孩子哪懂啊?还偏偏用手去拣,你用脚去搓不就没事啦!王天龙火了,吼女儿没出息!有时候,王天龙也打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心情不愉快,起因还是在知青大返城的那些日子里,孩子生下来十八天,王天龙的岳母说自己该回家了,因为已经到了腊月的十二,再不走的话,火车恐怕更挤了,再说,家里也得收拾一些日子,好准备过年啊!王天龙把岳母送到了福利屯车站,老人从那里上了火车,王天龙看见了那些知青返城时留下的孩子,被遗弃在站台上,或者说他们到了城里,根本就没有办法养活他们,养出来干什么?孩子在站台上哭着喊着,要找爸爸妈妈。王天龙心里一阵麻木,这时候,王天龙正在作善意地考虑,但愿这些孩子都是迷了路的,或许,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能找着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了。火车走了,那些带着心酸的孩子啊,长大了还到哪里去找爸爸和妈妈?这些孩子的嘴里都喊着妈妈,好像喊爸爸的不多,就是有喊的,此时也被风淹没了,王天龙每想起这些,会暂时打消了返城的念头,孩子应当留在大人身边才对,大人应该把小孩扶养成人之后再可以考虑自己的事情,那样才叫天经地义!那年冬天,王天龙一回到家里,进了门就急急地喊,雯雯,雯雯!女儿还小,还不会说话,艳芹说,看把你急得就像火上房一样,孩子在这里呢,雯雯!快叫爸爸!王天龙看着还不会说话的女儿,看着看着,两行泪水便唰唰往下淌,他抽泣着,哽咽着,王天龙向艳芹诉说自己看到的这一切,说,要走一块走,要不走,咱一家都不走!
刚才,杨瑞英也听说了这一切,她把王天龙揉在怀里就更紧了,说,天龙,你这么好的男人,该有好报,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在杨瑞英的心里升起了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牵挂,从前这种感觉,她只有对李传明一个人有过,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杨瑞英说不清楚,她也不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
这一天夜里,王天龙对往事浮想连翩,他怎么也睡不着,他看见李传明打盹的时候一根拐杖搁在炕梢,他的一只手还这么小心地护着,生怕被别人抢走。王天龙应该帮李传明回到关里,最好回到昆明去直接和家里人团圆,这样的话他和杨瑞英之间的情便断了。
从东北的福利屯到南方的花国昆明,可谓是一段天涯海角之路!每个人生都有属于自己的天涯和海角,杨瑞英不想去昆明,这使得李传明的心里多少有点恼火,他把责任全都归咎到王天龙的身上,王天龙无法辩解这其中的一切。
看上去,杨瑞英要比王天龙坦荡,在那一年的夏天,也就是有了那件事情之后,杨瑞英的精神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她无所谓自己的男人李传明去不去农场蹲点,回到家总听她嘴里在哼着歌,哼一些不知名的甚至走了调的小曲,并且,还特意把地里摘回来的野花插在头上让大家看,有时逢李传明从农场蹲点回来,也像火撩屁股似地把那件事先做完,就当完成了任务一样,做那种事杨瑞英应承他很快,大白天完事之后,女人把男人从农场穿回来的衣裤直接甩在杖条上先跑跑味,不管天上有没有太阳,她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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