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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四)

作品名称:雁南飞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09-01-01 22:52:45      字数:6512



这一天,王天龙在科研所的大院门口,碰上了党委书记胡平,王天龙跟着他来到办公室,胡平说,你坐下吧,我有话要问你,他说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孙照心跑来敲他家的门,说不清是想调动呢?还是有别的什么事,说到后来他还哭了起来,莫非他真有伤心事?王天龙说孙照心在上海没有双亲,哥兄弟之间也来往不多,当年下乡下在了红河农场,也就是在乌苏里江边上,他这次从上海回来算是第二次下乡,也正好遇上知青大返城,这对他多少有点刺激。
王天龙非常想借这样的机会,也想把自己的心思溶入其中,他说孙照心有那样的心思并不奇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树挪死,人挪活!这个道理谁都懂。胡平说王天龙从哪儿听来的这么多玩艺儿,孙照心是上海复旦毕业的,也算是个高材生吧,否则的话,也不会分到一家有影响的科技情报所里去工作,那是人家有资本,而王天龙没有这些资本,今后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能和孙照心相提并论。
在胡平眼里,知识份子是块宝,他适合去领导他们,是因为管局党委慧眼识才,他也是一个知识份子,也有人到中年的感慨,他和知识份子一样,心里都有坎坷,甚至包括委屈,当年,他有一个伯伯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多少年音讯全无,有人说他伯伯在过台湾海峡的时候掉到海里淹死了,带消息回来的是农机研究室的朱仁。
现在,胡平把这些讲给王天龙听,是想说明自己也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他不好当着王天龙的面说孙照心做这出那样的选择是太傻,可是在心里确实为孙照心惋惜,后来,胡平试着问王天龙,你想不想走?王天龙说想走可就是没有地方要他,有哪个地方肯接受政工干部的?胡平听了没说什么,他还差一级就是高干,这一级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高干和中级干部在离休待遇上不一样的事实,他见过一些,原先在沈阳居住的时候,三口之家的日子过的也蛮舒心,就是因为伯伯的社会关系问题,才不得已而离开了沈阳军区的大院,现在再也无法回到沈阳,建设兵团一撤,就地脱军装的人有很多,毕克不也是脱军装了吗?王天龙领会似地点点头。
这时候,成才信推门进来,他想找胡平聊聊,他见王天龙也在这里坐着,就问胡平,这个小伙子摆在政工科还行不?他只在我办公室里做了一个月都不到啊,然后又被你弄到政工科去了,胡平赶紧起身给成才信让座,还主动为他沏茶,亲自端到他的跟前,王天龙起身告辞,他要整理一个讲话,成才信说,是不是总局最近开了一个会的提纲?他已经在前面司令部看过了,成才信还是改不掉兵团时的那种叫法,王天龙回答他,全都是关于落实知识份子政策的事。
后来,成才信朝王天龙把手一挥,说,你去忙吧,我和胡书记有事要谈!成才信说的一口河南话,他把左腿搁到右腿上,手里卷着一根旱烟,他喜欢抽这些家里种的烟叶子,虽然辣,但有劲,胡平说,你还是换根烟抽吧,抽我的,我可是地道的恒大牌香烟,成信才摇了摇头,他抽惯了自己卷的烟,那些烟叶刚摘下来的时候一张一张挺大,都晾晒在太阳底下,然后切成丝,胡平见他没有把话切入正题,也就当做不知,于是就陪他说了一些闲话,到最后,成才信切入主题,他问胡平,那起油料案是不是要严办了?如果真要是严办的话,潘强肯定是凶多吉少,他当主任的也要受点牵连,人家知识份子平时忙于搞研究,哪像有些人专门去搞歪门邪道,把科研所的脸面都丢尽了。
科研所老是出一些洋相,胡平把一大摞报告推到成才信的面前,说,你好好看看吧!成才信早就打消了回城的念头,他的祖上是河南开封,他膝下有两个女儿,一家人非常恩爱,他讲,哪儿的黄土还不埋人呢?而非得回老家?
王天龙出门时在走廊上听到了这一句,对回老家,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并不奇怪,王天龙从胡平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许多人看到了这一幕,认为他是胡平的亲信,只要王天龙能给胡平递话准保管用,而且,王天龙现在又正管干部工作,找他递递话,吃吃小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幢科研楼有四层,王天龙在二层的中间,和农业课题组的办公室对门,这幢楼的造型像个口字上面缺一横,每个楼层的厕所只能小便而不能解大手。
潘强截住王天龙,问他在胡平那边听着点啥了?王天龙知道那个油料案的事非闹大不可,他知道胡平办事非常讲原则,而且有点过分,王天龙怎么能和潘强透底。
潘强拉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说自己背运透了,潘强的自言自语还是没有能从王天龙嘴里掏出一句话,他只好说,该吃中午饭了!
王天龙没有和潘强一起下楼,他怕引起胡平的误解,其实,潘强这个人挺讲义气的,王天龙始终没忘了他给自己分房子的情景,那个时候,王天龙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就是在木工房那边买了烧柴都没有车给他拉,是潘强找人帮他拉回家,分房的时候,潘强用粉笔在家属房的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王字时,王天龙立刻感到心里边热,而且热的挺滋润。
王天龙走在潘强的身后,恐怕隔出去有三十多米远。在这条主干道上行走的人,互相之间都拉长着距离,太阳当空,人们感到一丝暖意。春天来了。
这天下午,王天龙正在科研楼的三楼,传达总局党委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会议精神,组织部的毕克由胡平陪着,悄悄在一边坐下,在这种场合,王天龙唯恐自己犯喧宾夺主的毛病,只是提纲似地讲了不到五分钟,胡平惊讶地问,讲完了?胡平发现王天龙非常识事务,王天龙刚才看见胡平不停地在看手表,这等于是一个信号,而且,组织部的毕克是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他的到来肯定有事。
胡平先请毕克讲话,他称毕克是部长,他把一个副字去掉了,他不是特意将他的副字去掉的,而是出于尊重,在今天到会的人里面,有许多人还是头一次和毕部长坐在一起开会,在到会人的脸上,偶然也会掠起一阵惊诧,组织部长能有空到这里来坐坐,是一股什么风把他吹来的,这种惊诧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科技人员坦言相告,他们有家属落户的困难、子女就业的艰辛、和住房条件的匮乏,关键是往大城市调的农转非问题都解决不了。
这是胡平老早就想好了的事情,他让毕克一定要下马观花而不是走马观花,现在,毕克已经感受到了这股氛围,他面对这些事业有成的专家们,说,非常感谢你们给我们提了那么多好的建议,如果,从你们中间,要提拔一批充实到各级领导班子里去的知识份子,在座的各位,不知道有这个思想准备没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培养“四化”干部,在座的一旦提拔起来了就回不到大城市里去了,毕克用信任的眼光扫视了一圈,会场顿时鸭雀无声。在座的各位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中间选拔一些处以上的干部,科研所的提拔工作也同步进行,在他们中间,有许多人都符合做一个部门的领导工作者,难道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在座的都互相瞅瞅,是落叶归根还是留在这里当处长和科长,这确实也是一个不好马上表态的问题,得回去跟贤内助商量一番再说。
这时候,会场上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有几个人的眉头也在疏开,毕克的一番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样,胡平笑呵呵地扔一支烟给毕克,毕克把它推到一边,说,你知道我不抽烟,还一个劲地给我递烟,你还是给他们抽吧,毕克所说的他们就是团团围坐在一起的知识份子,大伙只才看出毕克也是一个能谈笑风生的人,这个人并不严肃,相反,还有一点和蔼可亲,刚才,会场上还有点霜重的气氛,现在变的轻松起来,大伙都七嘴八舌起来,互相在心里都在猜,坐在这里的人,谁会成为被第一批提拔的宠儿,这些作为工作的艺术,被王天龙一一记在心里,将来,他也要按这个思路去进行工作。
王天龙像是被沐浴了阳光一样,想回南方的念头就淡了许多,心里总有一股气被充足一样,他的目光顿时变得炯炯有神,这些知识份子在注意判断毕克的表情时,同时也在看着王天龙,王天龙把现任科长的位置顶了,说明胡平对他是信任的,也有可能,王天龙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顶替胡平的位置,这个作为猜测,不是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只见王天龙站起来为每个知识份子的茶杯里续水,这也是一种感情联络的方式,刚才,毕克还拿过胡平的打火机主动为知识份子点烟,不时地还和胡平当众逗几句笑话,知识份子看到这一切,发现政工干部也有人之常情,而不是像有的人说的那样是铁板一块。
王天龙发现毕克在本子上密密麻麻记了许多,如果要是说一个人心不诚的话是记不下这么多,你要是说毕克这么记是装腔作势玩噱头的话那就错了。这时候,毕克又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大家想调回南方,提出把农场户口定为城镇户口的建议都是非常好的,你们是农垦局的有用之才理应得到重视!
对王天龙来说,这个信息非常重要,在他的脑海里又显出一个城市的轮廓,首先是一个人民警察的岗亭,在岗亭后面种着一排梧桐树,他又在筹划自己那片小天地,他印象当中的城市轮廓,只是在山海关以南就行了,北京、天津他不敢奢望,因为他没有资本到那几个城市去。
王天龙的家在上海,何况他又是一个六九届的初中生,实际文化水平只有小学六年级,虽说在双鸭山煤矿技校学了两年,还是学到了一些皮毛,而胡平之所以欣赏他,主要是因为他的干练、倔强和韧性,他这个人平时话语不多,学历不高,人却清高,这也是众多的知识份子对王天龙的评价。
胡平见王天龙为知识份子沏茶,围着桌子走一圈,前前后后用了十几分钟,而且,没把一滴水洒在桌子上这已经是很老练了,这些在座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从前的家境至少都不是工农子弟,而都是从一些书香门第中走出来的,而王天龙能有意识和无意识处理好这一点,应该说他已经有悟性了。胡平悄悄向毕克耳语,小伙子人还可以吧!好好摔打摔打是一块好刚。毕克低语道,脾气犟的人容易吃亏啊,你什么时候点他一下,毕克说话一相是一语双关的,胡平听了略有所思,突然把话体一转,问,上面有消息了?毕克说,晚上我到你家去说。
晚上,毕克一个人提了两瓶酒来到胡平家里,王天龙正好也在,毕克一楞,胡平说,天龙,你先回去吧,至于杨瑞英的男人李传明,我来找他谈,他在家装病这怎么行呢?昨天我看见他,他还说那条腿差不多要好利索了,只撑一根拐,今天突然说脚不能走路了,还让木工房给他再做一个拐?
胡平说李传明在在送韬群走时脚一拐一拐是故意扭给你老毕看的,毕克说他看见了,毕克现在想问王天龙,今天才开完的会,他就瘸成那个样子?王天龙看着毕克手路提着的是两瓶药酒,毕克把酒放在一张写字台上,说他和胡平是多年的老战友,一起从沈阳军区下来,又一起分配在S师,他说,好朋友也要礼尚往来啊!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天龙已走到门口了又被胡平叫住,说,你给我回来,既然毕部长让你说你就坐下好好说!他对老伴喊,再给天龙换杯茶!
王天龙坐在一张小凳上,这张小凳专门是胡平的女儿坐的,这会儿,她在楼上看书,王天龙坐在上面,身子矮了半截,他刚才坐的那把椅子而是让给了毕克,毕克等着王天龙替他介绍情况。李传明是云南昆明人,学的是农机专业,大学毕业后,分到301农场一分场四队,杨瑞英那时是寡妇,带着一个女儿过,不久,两人一起参加了宣传小分队,白天练节目,吊嗓子,晚上一块促膝谈心,后来,一点一点发展到了有感情,再后来,就住到了一块。
其实,王天龙讲得还不够完整,李传明在暗地里曾打量过杨瑞英,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两人演完节目回来,李传明被杨瑞英一把拉进了自己家门,那个时候,李传明还没有成家,他一个人住在马号里,李传明进她家门,一直在黑暗中不知等了多久,灯还是没开,他问,杨丫,你咋不开灯呢?是不是灯头坏了,你女儿呢?杨瑞英说女儿送她姥姥家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忽然,李传明的手被杨瑞英一把抓住,女人用细细的嗓音唤他小李子,他也调皮的“咋”了一声,女人问他那个“咋字”当啥讲?这时候,李传明被她拽到门背后,杨瑞英说她把门插上了,看他还往哪边跑,李传明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火柴,“嗤”地一声划着,看到一个光腚,心里一阵激动,他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两人的呼吸就急促起来,你,你是个童子鸡,俺是一个寡妇,将来,你不嫌弃俺,那就是俺的福气,俺整天给你当牛做马都行!只要你稀罕俺,行不?李传明喘了一会气,说,行!不久,李传明娶了杨瑞英,又过了好几年,听说李传明有点烦她了,杨瑞英能从下面生产队直接调到农科所,一下子跨了好几个台阶,队里哪个都羡慕杨瑞英,好多女的都托她在科研所里给物色对象,而李传明让她到了科研所不能多管闲事,那里都是知识份子成堆的地方,成堆就是比如说有一大摞东西码起来有那么老高!李传明怕她听不懂,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的苦口婆心,那架式真让李传明叫苦,他说自己怎么会选她这种当老婆的,那天下午,李传明当着王天龙的面要扇自己的嘴巴,被王天龙一把拽住,他说李传明疯了!有那么高的学问还能只样糟蹋自己?不能打自己耳光!
眼下,王天龙没有把这些话说给毕克和胡平听,他和李传明有君子协定,谁要是把话捅出去谁就不是哥们,谁也不知道,李传明的那根拐杖是王天龙吩咐下面人做的,杨瑞英知道这其中的关系,而潘强也把注意力曾集中到王天龙的身上,但又看不出任何破绽,关键是他被油料案拴住了,潘强眼下还不能得罪王天龙,潘强对杨瑞英又是另外一种心境,既然李传明腿瘸了,那就干脆让他瘸下去,那天,杨瑞英把王天龙写的做拐杖小条递给潘强看,说,上面有王天龙的签字,而王天龙也早已想好了,万一有人问起来,他必须要把这个话说圆。在王天龙的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李传明的诊断书,有一半是折起来的,来人也只能看到李传明三个字,其它的字看不见,也没有人去把玻璃台板掀起来看。
王天龙离开了胡平的家,正好看见李传明两手拄拐,在胡平的家门口经过,王天龙说他这么冷的天不呆在家里出来干吗?李传明说他刚从李所长家里出来,正好遇上你王天龙,你小子肯定又溜须拍马去了,不管你怎么拍,你得把我这件事办好,我现在心里顶烦杨丫了,你说说看,我如果不是找她的话,我能有今天这种狼狈相吗?我绝对不能!
王天龙让他在路上少说两句,人家杨丫怎么了?跟你生了一个儿子,她不就是带来一个闺女吗,人家也没问你要白吃白喝,人家就一个星期从福利镇上回来一趟,看看自己的妈还不行吗?你呀!
李传明呵呵的乐了,他说自己做梦都想回到昆明去,那里才美呢,那里一年四季如春,哪有这地方这么冷。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各自的家门口分手,杨瑞英把门打开,一股热气从屋里散发出来,在灯光下就像蒸馒头的雾气,杨瑞英心里清楚,自己能当上基建保管员,那也是借男人的光,并不是自己真有能耐,因为,在李传明的心里他有一条底线,那就是一个男人看重的该是事业而不是女人的卿卿我我,男人事业有成,还怕找不到女人?李传明发现自己的才华,在这个科研所长时间被埋没,没有出头之日!如果在下面农场的话他肯定是吃香喝辣的了,但是在这个科研所里,人才比比皆是,一些工农兵大学生毕了业分到这里,也只能给一些老科技人员当下手,这人啊,就怕比,当李传明带着杨瑞英离开生产队到了星隆之后,才觉得自己从前是坐井观天了,同时,他也发现在杨瑞英身上有许多不能原凉的地方,比如说话,开口闭口总带着一个操字,文明不?一点都不文明!人家都说他家的那口子说话粗,或者说是不雅,李传明在家总说她,你得雅一雅了!
杨瑞英听了不以为然,说,我雅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每到晚上趴在我身上你雅了没有?你当初找我时,也没听说过你这样烦我,你趴在老娘身上总喊舒服你忘了,现在怎么了?是不是你看我老了?你看老娘的皮肤松了是不是?我知道这里比我年青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你说说看,一年四季,你能在家陪我多少天?你总是下农场去蹲点,蹲你个屎!我知道你点上有好女人,那你何必又回来呢?你真操蛋!你把我弄急眼了,我就说你腿是装瘸的,其实,你根本就没瘸!你哪一天瘸过?
王天龙听到了隔壁有吵架声赶紧过来劝架,孙照心也来了,李传明见救兵已到,那泪珠子就掉了下来,他非常心酸,有谁见过这种老婆的?在关键时刻把男人往死里整,你问问天龙家的艳芹,还有照心家的柳琴,有哪个像你,泼妇!李传明把最后两个字说的声音挺低。
杨瑞英也哭了,他哭死去的前夫,李传明说她有多缺德,哭诉什么不行,还非得哭她的前夫!
王天龙大喊一声,说,谁也不要闹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这么闹,这日子过不过了?
杨瑞英咬咬牙说,不过了!说完,噗哧一乐,李传明说拿她真没办法,看她壮的像头牛一样,蛮干,把我看的书往灶坑里面扔,还说那是什么破书,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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