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蜕变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4-08 22:16:51 字数: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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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现在,李文汉痛心疾首地想到,如果能够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这一步,当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设下计谋将兰彩凤弄到手。早知道她不是一朵香艳的鲜花,而是一只扎手的刺猬,他宁愿做一个成人之美的谦恭少年,将兰彩凤拱手让给他的孪生哥哥,他的孪生哥哥也不会离家出走,他也就不会有这以后的许多痛苦与烦恼了。
在李文楚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没有办法,只有将兰彩凤娶进家门。
没想到,兰彩凤爱的是大楚的笛音和歌声,而他小汉恰恰在这方面技不如人,自然就不能博得丽人的欢心了——她不是愁眉不展,就是唉声叹气,有时候还暗暗饮泣。这种婚姻,根本就不存在幸福和快乐,这完全是受罪啊!
父母因为哥哥的离家出走而痛不欲生。父母悲愤地将他骂得狗血喷头,也是他罪有应得,他全部默默地承受。可是,父母相继忧郁而去,却使他痛悔万分,他连死的心都有了。然而,兰彩凤已经怀有身孕,他怎么可以一死了之呢?他强忍悲痛,坚强地活了下来。而且,哥哥不在,他就是家里的长兄,妹妹和弟弟也全靠他帮带着成家立业!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丫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李文汉的骨肉,他都欢喜。他已经身为人父,就必须承担做父亲的责任;在妻子的份中,也应该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对妻子关怀备至,对女儿百般疼爱。谁知,女人却对他总是不冷不热。他苦恼,他悲痛,他愤怒!
可是,为了女儿,为了家庭,一切的痛苦与烦恼,他都得忍受。
第二个女儿,他还是喜欢。女儿心细、女儿孝心,将来长大了,说个婆家,吃肉喝酒是家常便饭。更重要的是,万一在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有个伸腿散心的地方。
可是,女人却不喜欢:“怎么又是个丫头叉子!”
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即使是对丫头不顺心,大都称之为“丫头片子”;她说起来没有文化,却别出心裁地创造了一个新名词:“丫头叉子!”他为初生的女儿鸣冤叫屈:“丫头不是人吗?什么叫丫头叉子?还棒子哩!”
“真要是长根棒子,我倒还欢喜!”女人说:“她有吗?没有。”
听了女人对女儿这顿作贱,他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忍耐着没有让火气喷发出来。如果不是想到自己是干部,非得狠狠地捶一顿这臭女人不可。
兰彩凤的这顿作贱,并非完全是针对女儿,更多的却是针对他李文汉。如果女儿是她和李文楚所生,她绝对不会这么作贱——这一点他深有感触——他和她做爱的时候,她分明心不在焉,却故意装作哼哼唧唧的样子,而且还不时地喊着:“楚哥,得劲儿!”
明明是李文汉,她却偏要喊成“楚哥”,这不是用刀子剜心吗?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索然无味、毫无情趣,犹如被劈头泼下了一盆冷水,激凌一下,就败下阵去。
一败下阵去,便又会遭到鄙夷与作贱——“球用都没有”,“球德行”,“球能耐”,之类的话语,犹如一枚枚钢针,残酷地刺伤着他男子汉的自尊!至于那“丫头叉子”,就更是成了她的口头禅——
“把丫头叉子的尿布拿去晒起来。”
“把你的丫头叉子抱走,莫让她在这儿烦人!”
“小丫头叉子呦,滚你丑爹那儿去!”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一气之下,那言语就确实有失干部的身份:“丫头叉子,丫头叉子!成天丫头叉子长、丫头叉子短,你那东西咋就那么烂,光生丫头怎么就下不出个龙蛋!”
她嘣脆一句,不仅顶得他直翻白眼,还令孔老圣人蒙羞悔恨:“真是扯鸡巴蛋!你扯不出好东西,我能下得出好蛋?”
以后的日子,常常为“丫头叉子”和“好蛋”、“龙蛋”纠缠不休,弄得李文汉实在是在家里呆不住了,没办法,晚饭一吃,蹶屁股走人。眼不见,心不烦!出去转悠转悠,心里舒爽多了。
来到龙泉岭上,望着那王家的灯光,李文汉仿佛看见那娇小的可人儿,正朝他甜美地微笑。他不由自主地朝着灯光走去。
可是,走至中途,他又突然转身回到岭上,一直坐到那灯光熄灭,才怏怏地回到屋里,接受再烤炼。
他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打发时光。
有一个夜里,他的心被那灯光牵引,一直牵引到那灯光跟前,他正准备敲门,一声炸雷似的断喝突然在他的头顶上炸响:“呔——!”
他惊骇得魂不附体,撒腿便跑。而那脆响的山歌,却穷追不舍,犹如乱棒抽打着他的心房:
月黑风高呀魔鬼现,
豺狼出来呀阴雨天。
疯狗夜里哟到处蹿哪,
专扰弱小呀不安闲。
手持火铳呀我走上前,
魔鬼见了呀化云烟。
豺狼疯狗呀若不滚,
老子送你呀上那西天……
跑到岭上,他已经是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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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滚雷般的吆喝,不仅炸得李文汉魂不附体,也将在灯光下做着针线活的王安惠炸得心惊肉跳。她知道那是厚善老爹穷乐和。
可是,你乐和归乐和,也不能在这深更半夜炸雷似的吼叫呀,那些胆小的人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候听到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吆喝,还不把魂吓掉吗?从此,她就对厚善老爹有了陈见。她也看不惯厚善老爹说话总是那么霸道,对谁说话总是骂骂咧咧、雷雷唬唬;对那些几十岁的老人,他也是老子喧天地雷吼。有时,她还对厚善老爹的霸道行为,充满了愤慨。
她喜欢她的小汉哥。小小年纪的她,对小汉哥的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平常的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喜欢。小汉哥有文化,说话斯文,从不带脏字。小汉哥待人也和气、讲礼貌,讨人喜欢。小汉哥人生得帅气,还当干部哩!当干部的人,思想定然好,王安惠喜欢。她看得出小汉哥也喜欢她,每次见到她,总是妹子前妹子后地叫得她心里甭提有多甜。她对小汉哥,也是哥长哥短地叫得甜如蜜。
有一回,她居然有了这样的想法——长大了找男人,一定要找小汉哥。可是,这一念头刚在心里闪现,她立刻羞得双手捧住自己的脸,生怕被人看见。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地将手挪开,惊慌地将前后左右瞅了个遍,确定没有人,这才放心地自我嘲笑着,连连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脸,小声地说:“羞,羞,真不害羞!”
虽然责怪自己,心里却还是想着小汉哥,总是渴望见到小汉哥。可是,她的小汉哥是干部,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而且,她的小汉哥有老婆,还有了两个丫头,还要忙家里的事情。一想到小汉哥有老婆,她又有些担心:“小汉哥有老婆,还会要我吗?”
她不知道一个男人到底能娶几个老婆?她听婶说,往日一个男人能娶几个老婆,她不知道小汉哥能娶几个老婆?
李文高总爱有事无事往她跟前凑,可是她特讨厌那家伙——那家伙不仅样子长得丑,而且说话也怪模怪样、怪腔怪调,一看就恶心!
厚善老爹也是,总是有事无事背着火铳晃悠,晃悠得人心里发怵——他本来就是这九岭十八岗的老爹,谁都怕他三分;再背上一杆火铳,弄得谁见了都想赶紧躲避。
最近,王安惠发现小汉哥瘦了不少,见了她也不“妹子妹子”地叫得沁甜了。有时,连她那甜甜的“小汉哥”喊了几遍,他也像是听不见似的,他显然是在家里和嫂子怄气了。她为他担忧,有几个晚上,她还为小汉哥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这一天,叔叔和婶婶到婶婶的娘家喝喜酒去了。傍晚,她见小汉哥从门前经过,忙上前拉住他说:“小汉哥,到屋里我有话跟你说。”
李文汉显得无精打采:“有话在这里不能说吗?”
“到屋里方便。”她执拗地将他拉进屋里,直通通地说:“小汉哥,我要当你的老婆。”
李文汉惊慌失措地说:“你丁点大胡说什么呀?”
“我都十五了,还丁点大?”她说:“婶说,往日的丫头,四、五岁就给人家当老婆,我都十五了,还不能当你的老婆吗?”
李文汉说:“你明知道我有老婆,还要瞎掺和什么呀?”
她说:“婶说,往日的男人,能娶好多老婆,你只有嫂子一个,再娶我一个也不多呀!”
“婶说婶说……”没等他说完,她又打断他的话:“我来问你,你喜不喜欢我?要说实话,不能骗人。”
“我喜欢你,可……”
她又抢着说:“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
“我婶说,往日的丫头,就是不喜欢,也要做人家的女人,还哭哩!”她又抢过话头说:“我喜欢你,我做你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我怎么会哭呢?”
李文汉突然一反常态地大喝一声:“够了!”
她终于被喝得噤声咋舌了。
李文汉忧愤地说:“你婶说、你婶说,你只知道你婶说!你知道别人怎么说?如今是新社会了,不是往日旧社会,娶三妻四妾;如今只准一夫一妻,而且还要限制年龄——男二十,女十八,新的《婚姻法》,你听说了没有?”
“没有。”
“是呀,你婶恰恰将该说的没有说,不该说的却说了不少。这可是国家的法律,我们都得遵守,不然,就要犯法,就要坐牢你懂吗?”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却又倔强地说:“我就要当你的老婆嘛,就要。”
“不跟你说了,什么也不懂,什么叫老婆你懂吗?”李文汉气愤地说:“以后不准你乱说,再乱说我开你的斗争会。”
斗争会她懂,斗地主、斗恶霸,她也见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噤若寒蝉。从此,她就认为李文汉是个坏人、是恶魔。理由是:既然喜欢她,却又不肯娶她当老婆——这就是一个文盲的愚昧与无知。
我们不难看出,少年时代的王安惠,虽然愚昧无知,却有一股子敢做敢为的冲劲。
既然小汉哥不愿意娶她当老婆,她也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想折她这支赛金花的小伙子有的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成为嫁不出去的老丫头。
可是,住在这深山僻壤,龙泉观下只有巴掌这么大的一块地方,所见的小伙子也仅仅只是那么几个,没有一个能够让她入目,谁也不能够跟她的小汉哥比。
年轻的解放军战士的出现,令她的眼睛豁然一亮。
“解放军!”这是为她报了血海深仇的英雄的名字,单凭这光辉而宏亮的名字,就足可以令她为之倾倒。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一颗少女滚烫的心,竭诚地献给了这位年轻而高大威武的解放军战士:“你是解放军——我就当你的老婆吧!”
于是,吴克山就连家族中的亲人也不找了——他提出申请,提前退伍,做了老王家的上门女婿,她也就成了吴克山的妻子。从此,她竭力克服自身的许多缺点,安分守己,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谁知道一场塌方事故,残酷地夺走了丈夫的生命,成为寡妇的她,猛然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胆小怕事了、变得遇事都瞻前顾后了,连说话的声音也突然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