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从长计议

　　《漂泊者之歌》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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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楚认定自己只是骗，而不是偷，更不是抢。用孔乙己的话说，读书人窃书不为偷；用他的话说，用钱人骗钱能叫偷吗？
　　他本着一个原则：姜太公钓鱼，愿者的鱼儿来上钩。他不用网捞、不用炮轰、不用药毒、不用枪打，他只用钩钓，而且无饵——你乐意上当就咬钩，不愿意上当就走人。而且，他所骗的都是他认为那些钱财来路不正的人；所骗的钱，属于不义之财，不会伤良心，也不叫缺德，他问心无愧！
　　雾山煤矿上的那个史太银，那狗日的心太黑了，煤窑坍塌砸死了人，连一千块也不赔。
　　惠楚道人听到这一消息，心下气愤。第二天，他找上煤窑，找到那史太银。面对煤窑，他大惊失色：“好重的瘴气，怕是要出事了。”
　　史太银说：“已经死了两个，花了我几千块还没出事？”
　　“已经出事了还这么重的煞气，那就不妙呀！”他边摇头、边忧心忡忡地说：“怕是要出大事了呀！”
　　史太银说：“道长能不能想想法子？”
　　他说：“法子不是没有，就是费用高点！”
　　史太银说：“只要能消灾祛祸，钱不是问题。”
　　“五千。”
　　史太银舍不得钱。
　　惠楚道人将介绍信掏出来，递给史太银说：“我可是武当山来的，是奉了真武大帝的旨意，前来驱邪镇魔、消灾祛祸的哩！”
　　之后，又运用他的天才雄辩，加上了一阵天花乱坠的长篇大论。可是，史太银仍然嫌多，不肯应允。
　　“舍不得钱是吧？你还想讨价还价！”我们的惠楚道人说：“什么东西都能讨价还价，唯独治病抓药，不能讨价还价。你这也是病，而且还是大病；你这也要药，而且是大药。五千你嫌多，再出事五万还顶事？连人也得抓进牢里，看你到时候怎么挣钱？你挣到的钱又怎么花？治不治，不治贫道走也！”
　　刚挪步，却又刹住补上一句：“等事发以后，你再去找地儿买那后悔药吧！”
　　史太银终于咬牙割肉：五千就五千。
　　惠楚道人接过钱，便从包里掏出几张灵符，分别贴到煤窑洞口。一高兴，就摸出了竹笛，吹起了《少年的梦想》。
　　可是，那史太银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还以为这道士是吹笛驱邪镇魔哩！
　　“西坪那个煮酒的万家宝，顶缺他妈的德，酒里兑水不说，还将水兑的多多的。水兑多了酒就无花，他居然想到用敌敌畏兑酒起花。喝坏了好多人，昨天就喝死了一个。人家找他理论，他还仗着有亲戚当官相护，愣是把人轰走了事儿。看看，缺德不缺德？”
　　我们的惠楚道士也喝酒，而且酒量不小。他晃晃悠悠地来到万家酒坊，鼻翼噏动，果然嗅出了敌敌畏的特有骚臭气味。
　　“呔！我找你好长时间了，原来你这孽障躲在这酒坊里头。”他惊乍地怪叫着从包里掏出几张灵符，贴在门框上：“今天看你往哪里跑？”
　　万家宝闻声出来，见是一个道士，正待问话，道士却又开言了：“这东西祸灾不小，不除定会殃及一方。前些日子真武大帝托梦于我，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将它拿住带回武当山，请真武大帝发落。如果孽障顽抗不肯就擒，也要就地诛杀。贫道花去了许多钱财，费了许多周折，还是被它逃脱。今天贫道就是烧了这家酒坊，也不能让它逃脱。”
　　万家宝见道士讲得神乎其神，心中也有些害怕。已经为死人的事犯了众怒，岂能再生祸端？但他仍旧对道士半信半疑。他上前问道人：“这里头到底是啥妖孽？”
　　“就是蒲（蒲松龄)老先生当年打入《聊斋》大牢，却又不幸被它逃脱的那只千年狐妖！”惠楚道人说：“这里没有人受到它的伤害吧？”
　　万家宝识字不多，没有读过《聊斋》，更不知道蒲(蒲松龄)老先生是谁？他只知道他是爹妈的独子，是传家的宝贝。万家宝说：“没有，就是卖出的酒闹出了人命。”
　　道人说：“你看你看，那肯定是这孽障作的怪。这才刚刚开始，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幸亏贫道来得及时，不然可就坏了。这妖狐对男人吸取精气，对女人吸取热血，那可是灭门之灾呀！”
　　道人不等万家宝缓过神来，再接再厉、乘胜追击：“别动、别动，哎，就站在原地别动，让我看看！”
　　他围着万家宝转了一圈说：“你现在已经被它占据了心窍，说不定到了晚上，就要拿你开刀。你看你，印堂发黑，两眼无光，哎呀，这是大祸临头的先兆呀！”
　　万家宝悚然得浑身抖颤。
　　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灵符：“快，快快，将扣子解开，将这灵符贴到胸口上，暂时还可以保住你的心脉！”
　　万家宝突然惊恐万状地扑嗵跪下，低三下四地哀求着：“那该怎么办呀，求求您呀仙人，求求您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呀！要什么条件我都愿意呀仙人！”
　　道士犹豫了一下说：“那好，你拿一万块钱，贫道晚上奉请太上老君、真武大帝加观音菩萨，请三位上仙帮忙——我的法力还不够火候，三位上仙不来，恐怕收伏不了这孽畜的元魂。”
　　万家宝一脸愁苦：“一万，太多了呀！”
　　“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那可是大菩萨大神仙呀，少了拿得出手？少了就说明你的心不成，求也求不灵！”道士说：“没有人你要钱做什么？全家都被妖狐害死了，你要钱，看你怎么要钱？”
　　万家宝是独苗，他这棵独苗也只有一个独苗儿子，可不能断子绝孙呀！他一咬牙，从家里翻出四千块，企图道士能够将就救他。
　　可是，道士却将头摇得像货郎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行。”
　　万家宝为了消灾祛祸救家人性命，又跑到银行里取出六千，凑够了一万；双手哆哆嗦嗦地将钱递到了道士的手里，再一次哀求道人：“我可是把全部家当都搬出来了呀！您仙人无论如何也要行行好，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啊！”
　　“放心吧，放心吧，贫道一定竭尽全力，为你把这妖狐灭掉！”道人将钱揣入衣兜，又掏出几张灵符，贴到墙上和酒缸上，加大了镇妖的力度。
　　一切准备停当，道士又嘱咐万家宝千万不要声张，以免引来别的妖孽劫法场。
　　酒足饭饱之后，静静地等待子时，请诸神合力灭妖。子时时分，诸神驾到，万家酒坊，升起了一片火光……
　　我们的惠楚道人，就是这样骗大钱的。
　　你还别说，他也能骗得到。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他是骗不到的，甚至于还难得脱身。你看这一折，他就危险得很。
　　许河铺的许黑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赖，不仅掠人钱财，还明目张胆地强占人妻。人家将猪卖给他，他还借酒发疯地睡了人家的女人，临走之时人家让他付猪钱，他说手头不便，等肉卖了给钱。肉卖了，还是无钱。一次、两次、三次讨要都无钱；到第四次前去讨要，反倒遭到了一顿毒打：“老子什么时候买过你的猪？你还赖到老子头上了！老子是谁？黑子许赖！”
　　被打者虽然心里恼怒，却也不敢放出一声响屁。惠楚道长闻听此事，他就敢放响屁：“呀，这猪肉怎么就有股子人肉味呢？不好了，不好了，杀人了！”
　　许赖说：“不就是个五爪猪吗？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
　　“那可不成哩！得治，不治不出三天，就大祸临头了，就有血光之灾了，那猪就要回来索命了，那你可就完蛋了……”
　　没等他“了”出个道道，黑子许赖反倒给他上起课来了：“放你妈的狗那个屁！老子杀了多少五爪货，到今天命还好好的。老子这把刀杀了二十年了，杀猪、杀羊、杀牛都行，杀人、杀鬼也行！”无赖就是无赖，鬼神他都不惧。他举起手里的尖刀，大声怒喝：“再不滚，老子连你也杀掉——妈的臭道士！”
　　如果不是他脚板抹油溜得快，恐怕他就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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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楚道人骗钱容易，又不愿意存入银行，花又花不完；他既不赌，也不嫖，那么多钱怎么办？
　　别急，他自有办法。
　　陈家山有个孤寡奶奶，死了三天了，还没有人领头将老人下葬。上面来了一个戴墨镜的领导，找到那奶奶的远房侄子，扶持了五百块，那老奶奶才得以入土为安。
　　汤家集的一个中年男子，患上了癌症，据说有钱做手术还有救。可是，那男子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本来就紧紧巴巴，到哪里弄那么一大笔钱做手术？没有钱做手术，就只有等死了。
　　就在一家人为钱忧心如捣的时候，从上面来了一位戴墨镜的干部，将五千元的救济款交到那男子的手里，情真意切地说：“钱少了点儿，国家也有困难啊！你自己也想想办法凑点，无论如何要把病治好。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哩，马虎不得啊！”
　　艾家的两个丫头读书都聪明，一下子都考上了大学。
　　可是，家里太穷，左借右借也只能凑够一个丫头的学费。为谁去谁不去？姊妹俩闹得不可开交，她们的父母也急得焦头烂额。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戴墨镜的中年人，说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将一万元交给两个丫头的父亲，还嘱咐两个丫头：“要好好读书，学好本领，将来一定要报效国家。”
　　我们的李文楚同志，就是这样，将他从那些黑心的有钱人手里骗来的不义之财，毫不吝啬地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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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李文楚干这道士行当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最近老是觉得身体不适，常出现心绞痛的现象，而且四肢乏力、头晕眼花。最近，他墨镜也戴不成了，只要戴上墨镜，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气愤地将墨镜摔碎，到医院去检查，确诊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治疗，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治疗！用什么治疗？先前想攒钱，老是被人偷。既然攒不住，就干脆不攒了——糊弄一个花一个，根本就没有攒下钱。现在要钱治病，仓促之下想攒钱，已经来不及了。
　　医生还告诉他：“酒一定要戒掉，烟最好也戒掉；即使是难以戒掉，也要少抽。”
　　这都好办，为了多活几天，再苦也得熬。说戒酒，他立即滴酒不沾。戒烟却难多了，闲暇无事，更想抽烟。他本来就无事可做，这烟也就戒不掉了。戒不掉，他也尽量克制少抽。还真是见效，酒一戒掉，烟一少抽，也精神了许多。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照镜子了，他发现自己瘦得不成样子了，单凭这手，就能得出结论。原先那粗壮的手指，现在只剩皮包骨了；怎么看，都不像手指，而像魔爪。他买了一面镜子，到背地里一照，不禁大惊失色——那镜子里的独眼魔鬼，难道就是他李文楚吗？看来，医生说的没有错，如果不抓紧治疗，随时随地都会有性命之虞。
　　一想到生命危险，他就想到了他的儿子、想到了他心爱的女人。不行，无论如何，在临死前也得见他们母子一面。就是要死，也要死在故乡的土地上，也要埋在自家的祖坟地里。
　　他本来就是干游方布道的行当，无须花钱搭车，可以边游道边挣钱，顺便也就往家乡走了。现在所处的位置，听说离家乡不到两千里，边游道，边向家乡靠拢，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现在的这个样子，别说是化妆，就是打李文汉一顿，他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魔鬼一样的独眼道士，就是他的孪生哥哥李文楚；恐怕连他的凤儿，也认不出他了！
　　家乡有个龙泉观，听说早年曾经住过道士。后来，扫除牛鬼蛇神，将那道士给扫走了。如今这些又兴开了，他李文楚何不回去住到龙泉观上，替家乡的父老乡亲，祈福布道呢？至于他心爱的女人和那未曾见过面的儿子，他也只有从长计议了。
　　经过了二十九天的长途游道，他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登上了龙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