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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幸运的傻蛋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26 23:26:26      字数:4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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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进财被狗咬死,成为龙泉乡的特大新闻。黄玉莲获悉这一消息,心中十分烦乱。不管多么憎恨刘进财,可他毕竟是自己的表姐夫;更何况,这件事跟吴启贵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既为表姐伤悲,也为吴启贵担忧。
  她忧心如焚地来到吴家。当她听完了吴启贵的介绍,了解到乡政府和派出所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轻吁一声,忧虑地说:“你这头,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我那表姐可就苦了呀,这以后的日子,叫她们娘儿母子该怎么过呀!”
  吴启贵默然无语。
  吴启兰说:“刘进财的确作孽太多,要他的老婆娃儿替他承担这些罪孽,也真是有些冤啊!再说,刘进财纵然是有千错万错,但他错不该死,虎子是出于正当防卫,为了保全自己,才走出了那极端的一步。乡政府和派出所极力为我们开脱,虎子是保住了;可是,我总觉得心上有愧。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他这一死,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招人嫌、惹人恶了。可是他们家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难道说我们也仗着乡政府和派出所的袒护,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吗?那我们和刘进财之类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他是一个人哪,一个活生生的人!人和畜又岂能相提并论呢?退一万步说,即使是他刘进财要伤害我们家任何人,我们为了自保而伤及到他的性命,难道我们就能因为有乡亲们、有政府和法律的袒护而无动于衷吗?法律和仁道,有时候是矛盾的双方。遵纪守法,是我们的本分;有悖仁道,也不是我们为人的准则啊!”
  黄玉莲听到吴启兰的这些话,的确为她的善良和大度而感动。刘进财曾多次对吴启兰图谋不轨,恶语中伤、蓄意加害,就连黄玉莲,也为之愤怒。可是她没有想到,刘进财遭狗毙之后,吴启兰竟然能够如此地宽容与仁慈!她不由得从内心里钦佩这个美丽而善良的姑娘。黄玉莲已经决定入住这个家庭,可她毕竟还没有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成员,许多事情,也不便做主。那边是嫡亲表姐,这边是未来的家,孰重孰轻,她得掂量掂量,在这非常时刻,面对非常的事情,每一句话都必须谨小慎微,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隐患。
  她看了眼吴启贵,见他呆坐在椅子上,默然无语。虎子摇摇晃晃地来到跟前,艰难地摇动着以示友好的尾巴。她爱怜地抚摸着虎子的头,叹息着说:“你去躺着吧,早点把伤养好,那么多牲口还指靠你去放牧哩!”
  虎子感激地摇动着尾巴回到了狗窝,黄玉莲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吴启兰没有得到所期待的答复,她干脆将话挑明:“姐姐,你说,这件事我们到底该怎么处理,才能做到既不愧良心,也不使自己受到太大的伤害呢?”
  “叫我怎么说呢?”黄玉莲说:“我相信你和妈是会处理好的——哎,妈呢?”
  “放牲口去了。”吴启兰叹息着说:“自从老爹去世以后,妈整个人全变了,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成天不知道她自个在做什么,这种事怎么能指靠她呢?今天你来了正好,你要是不来,我还准备叫哥去接你哩!你看,你们是亲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如果这件事情处理得好,将来乡里乡亲的还好见面点;稍有不慎弄得他们刘家人怀恨在心,我们以后的日子还能安宁?我们家在这龙泉村是独门小户,既无亲戚作依靠,也无家门作后盾,平时恨不能夹着尾巴做人,还弄不弄就被人挤兑、遭人算计。现在出了这种事儿,不考虑周全、处理妥当——姐姐呀,还指不定人家想着什么法子害得你更惨!”
  黄玉莲问:“依妹妹的想法,该怎样处理这件事呢?”
  “我的心里现在正乱得很。”吴启兰说:“按理,让虎子替刘进财偿命才能服众。可是那样一来,那些惧怕虎子的奸诈之徒,就会趁虚而入、寻机报复。我也的确舍不得虎子——它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往后到哪儿找这样有灵性的狗呀!我的想法是给他们家一笔钱,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接受?我就想托姐姐凭着亲戚关系去说个情,如果他们肯接受,也不管他们以后怀恨不怀恨,我们的心意尽了,良心上也少去了一些愧疚。”吴启兰企盼地注视着黄玉莲说:“姐姐,你看行吗?”
  “真是难得你有这份心意!”黄玉莲感慨万千地说:“这事无论是摊在谁的份中,单凭你的这席话,他﹙她﹚就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你的这份真诚所熔化。我的表姐到底怎么想?我不清楚。不过,我会把你的这份真诚向表姐转达,也希望她能够从这起悲剧中,悟出一些道理;更希望她能够被你们的真诚所感动,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那咱就这样定了吧。”吴启兰将目光盯在哥哥的脸上,用征询的口吻问:“哥,你说这样行吗?”
  吴启贵说:“怎么办都行,我没意见。”
  吴启兰又问:“那,我们给多少呢?”
  吴启贵说:“你们商量,我没意见。”
  吴启兰说:“给一千吧?”
  “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呀?尽是烟条子,总不能拿烟条子给他们吧?”吴启贵平空来气了:“那他们还不越发上心呀!”
  “我这儿有五百。”黄玉莲掏出红纸包说:“启贵上回给我的钱原封未动。”
  “那是给你的,怎么能用你的钱呢?”吴启贵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你的那份钱呀!”
  “我的不是你的吗?”黄玉莲故作娇嗔:“你还真跟我分得那么清?”
  吴启贵无言以对,一窘迫,手便挠起了后脑勺。
  “就算借吧,等牲口处理了,再还给姐姐也不迟。”吴启兰一槌定音:“那还差五百呢?”
  “上回烟站里赔的一千块还剩八百,要不都拿去吧。”这回,吴启贵却显得慷慨了。
  吴启兰说:“你刚才不是说光烟条子吗?想攒私房呀?”
  “我不想给他。”吴启贵说:“一想起他我就恼火。”
  吴启兰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又拿出来了呢?”
  “我不看玉莲的面子,鬼才拿出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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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
  “妹妹!”
  两双眼睛,同时泪光盈盈。黄玉莲极力忍住不让泪水流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如果显得脆弱,表姐将会啼哭不止,更是无法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她也清楚,表姐对刘进财的所作所为恨得牙痒。可是,一旦失去了他,面临着这个残缺的家庭,想想她以后的路,她也会悲从恨来、恨由悲生,悲恨交加,难以抑制。
  她扶表姐坐下,尽可能地克制悲哀,轻柔如絮地说:“姐姐,姐夫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要坚强呀,两个小侄儿,还仗着你抚养哩!”
  谢世凤擦掉眼泪,长吁一声:“我并不是为那不成器的东西伤心,我这心里难过——我恨哪!”
  黄玉莲急忙劝慰:“人已经死了,恨有什么用呢?再说,谁也没有想到呀!”
  “你放心,玉莲,我不会恨吴启贵一家人,那是一家善良的人——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也看得到、体会得到。我更不会恨虎子,我不会昧着良心说那丧德话——我恨那不成器的东西,死是该死,不该是那种死法。玉莲呀,你说,我们这以后孤儿寡母的,还有什么脸在这九岭十八岗见人呀!”谢世凤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听了表姐的一席话,黄玉莲心下宽舒了许多,只要表姐不对吴启贵和虎子怀恨在心,她就是违心地上龙泉观烧几炷高香,也是心甘情愿。
  “姐姐,你可莫这样说。”黄玉莲说:“我们大家都清楚,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呢?启贵他们都觉得心中有愧,都觉得虎子伤及了姐夫,他们应该承担一些责任,应该做出相应的补偿。他们都认为,让虎子偿命才合情合法,可他们实在是舍不得那通人性的狗;而且,如果真让虎子替姐夫偿了命,那些不安好心的歹毒之人会趁虚而入,危及一家人的安全啊!”
  “我压根就没想要虎子替那下贱胚子偿命,是他们刘家门里的那班混账东西,要虎子偿命,鬼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呀!”谢世凤说:“我和吴启贵住这么近,虎子是好是坏我不清楚?这九岭十八岗的人谁不清楚呀?谁不称赞那虎子?只有那种心怀歹念之人才对虎子恨得牙痒!”谢世凤又说:“恨它有什么用?那不成器的下贱胚子不是老恨它吗?不是老想变着法子害死它吗?这倒好,白白地搭上了一条命,连冤也无处申。这下贱胚子呀,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连条狗命也不抵呀!”
  黄玉莲觉得,这话扯着扯着就背离了她此行的主题。她这次来,不仅仅是要劝表姐节哀顺便;更重要的是,她带着吴启贵一家人的仁厚与善良,是带着一家人的真诚,也带着他们的愧疚与忧虑。如果她今天的话说得稍有不当,将会给两个原本就多灾多难的家庭,造成无谓的伤害与隐患。
  她掏出一千三百块钱,双手递到表姐面前,诚心实意地说:“这点钱,少是少了点,也是我们一家人的心意,也算是我们的一点补偿,就算是给姐夫的安葬费吧!”
  谢世凤将钱推了回去,坦诚地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不能要。别说这些年那死鬼害得人家不浅,亏欠人家太多;就算是他一点也不亏欠人家,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讹人家老实人的血汗钱。我还有两个儿子,我指靠在儿子的份中积点德,我怎么能收人家的钱呢?这钱呀,我就是领着两个儿子讨米要饭,也是不能收的。还托你转告他们,我是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怪只怪那死鬼太作恶了,老天爷不放过他,要定他这么个死法,我能怪人家什么呢?等收起了这季烟,我就搬到娘家那边去,呆在这边,我哪有脸见人哪!”
  谢世凤说到这里,已经是痛哭淋漓,弄得黄玉莲也陪着流了好一阵眼泪。她左劝右劝,总算将表姐劝得略有收敛,却又听表姐道出了一件令她难以置信的事情:“……愣是说人家吴启贵搬弄是非——这回进梅回来,整个人都变得不成样子了——作孽啊!”
  “进梅回来了!她人呢?”
  “她回来,本是心里还恋着吴启贵,一听说跟你确定了关系,连夜就走了,没等那死鬼下葬就走了。”谢世凤又痛哭淋漓了:“她是冤、是屈、是悔、是恨哪!”
  由此看来,刘进梅当初的确是暗恋着吴启贵,却被她的哥哥由于怀恨、由于贪财,将其活活地拆散而远嫁河西,以至于陷入那种不堪忍受的环境。
  可是,你刘进梅既然喜欢吴启贵,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呢?脆弱,脆弱得连危及自己一生的幸福也无力反抗。这种任人摆布的现象,四十年前,的确在中国的女性中屡见不鲜;而在二十世纪后期的今天,体现在现时的女性身上,却不能不令人扼腕顿足,鸣冤叫屈了。
  刘进梅离家出走了——她含冤受屈、满含忧愤与悔恨地走到一个陌生的、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刘进梅带着更深的仇恨,到他应该去的地方去了,从此,也许他再也没有任何仇恨,而只有宽容与博爱;或许,他的仇恨会更加炽烈!
  谁知道呢?谁也无法预断。
  刘进梅和黄玉莲,一个是不幸失去,一个是有幸得到;没有不幸失去,就没有有幸得到。一个不幸失去,而一蹶不振;一个有幸得到,而充满了幸福与希望。
  吴启贵呀,你这傻蛋!
  失去与得到的反差,是多么的巨大啊!扩展到更高层、更大的意义上讲,它将取决于毁灭一个世界与创造一个世界。黄玉莲由衷地想到,刘进财毁灭了他妹妹的世界,而创造了她黄玉莲的世界。
  吴启贵啊,你这幸运的傻蛋!
  当吴启兰听完了黄玉莲的叙述之后,陷入了深深地沉思。看来,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激。如果刘进财有他老婆的度量与胸襟,又岂能有这一系列的悲剧发生呢?刘进财的确死不足惜,可苦了刘进梅啊!同时,也苦了他的老婆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人哪,应该大度为怀!那种鼠肚鸡肠、心存仇恨之人,往往不仅害了自己,也会殃及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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