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匠和皮匠

　　
　　家是根，人是枝叶，无论一棵树的枝叶要伸到那，始终要靠根维系着，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家，就等于一棵树没有了根，浪子的漂泊，是因为他没有家。
　　花豹子有家，一个充满温馨的家！年轻的妻子虽然并不算美貌，但是温柔贤淑，儿子虽然才六岁，却是最活泼可爱的时候。虽然花豹子五十才得子，但并没有太多的遗憾。他收入不错，在钱庄已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他计划再干两年便告别镖客的生涯，一家人过着安安稳稳的生活，那时儿子应该上私塾了吧。
　　每一次押镖回来，花豹子马上赶回家，让儿子骑在肩膀上，再捏捏妻子那丰满的胸膛，这时他妻子会为他斟上一杯酒，再将剥好的花生送入他口中，这是花豹子最开心的时候。
　　缠绵的夜晚总是很短，年轻的妻子已疲倦的睡着了，只是儿子在睡梦中不时用小手揪揪花豹子的胡子，花豹子也有了倦意。
　　无论黑夜多长，黎明的曙光总会到来。
　　晨曦冲破了夜的迷茫，第一缕阳光洒落在中原镖局的时候，漆黑的棺材已放上门外一辆没有篷的马车上。八名镖师就守在马车旁，他们知道这趟任务异常重要，因为总镖头亲自押镖。
　　院子里，余小星有点瘦削的身杆挺得笔直，眼中有着炽热，这是他第一次出镖，精彩的人生才刚开始，是否很快就会结束呢？站在身边的是胡思思。虽然胡思思丝巾蒙面和一身素衣掩盖了她绝美芳容和娇人身材，但那双销魂的眼依然透露精光。
　　身高八尺，虬髯的雷神儿敞开衣襟，露出如铁一般的胸肌，仿佛他整个人就是铁铸的，他焦急的来回走动，不时搓搓双手。
　　刀，长两尺八寸，身狭而长，是用北海海底的寒铁锻造的，锋利坚韧。刀就在余八方手中，他握刀就像握着妻子的手一般温柔，但他的刀绝不温柔，旋风十三式并非浪得虚名，每一式又分十三式，总共一百六十九式。
　　刀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是靠鲜血来维持，刀虽未曾锈蚀，但人呢？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是否能够逃避岁月无情的侵蚀？
　　“今天是好天气。”余八方将刀归鞘道。
　　老马道:“好天气未必有好心情。花豹子一向最守时，现在还没有到。”
　　余八方心一沉，道:“赵六，去请花镖头。”
　　赵六应声而去。
　　花豹子的家离镖局不远，只隔两条街。
　　不久，赵六跌跌撞撞的回来，道:“花……镖头……死……死了！”
　　“咔嚓”的一声，雷神儿身边的一棵碗口粗的树应声而断，是雷神儿一拳击断的，树一断，人已冲出门口，向花豹子的家掠去，巨大的身躯一点也不笨拙。
　　余八方等人也紧随其后。
　　花豹子果然死了，身子在床上，头却掉在地上，血已不再渗且已凝固，但是紫黑色的血块更令人惊悚。一个人的头被破断，血一定会喷溅，但四周并没有血渍，只是一块白白的床单被血浸红。床的里侧是花豹子的妻儿，竟也未能幸免。
　　地上的头圆瞪着双目，似怒又似恐惧，就连余八方和老马这般人物也感觉到反胃。
　　余八方捧起花豹子的头，抚闭他双眼，再将其放到花豹子的颈上，然后才道:“老马，你看凶手会是谁？”
　　老马道:“花豹子颈上的创口平整，凶手应该是用刀的高手，而且很懂得杀人，一刀毙命。他妻儿却是被扭断颈骨而致死。”
　　余八方道:“江湖中用刀者无数，但是真正高手不多，懂得杀人的更少。”
　　老马道:“行刑的刽子手也用刀，也懂得杀人。”
　　有经验的刽子手在行刑时会摸摸犯人的后颈的骨节，选定落刀的地方是两块颈骨交接处的关节，保证一刀砍下来，头一定与身体分离，然后迅速的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馒头，塞住喷涌的鲜血。据说吃了这个馒头可以医治某种顽疾。(注:关于沾血的馒头，鲁迅先生的名作《药》有所说明。)
　　老马接着道:“花豹子的头一被砍下，立即被凶手用被单堵住喷涌的血，所以房内没有四溅的血渍，此手法和刽子手在行刑一样。”
　　余八方道:“现场很整齐，也没有迷香之类的味道，花豹子必定没有中迷香。”
　　“会不会中了某种毒呢？”老马沉吟了一下，道。
　　余八方道:“不会，若然是中毒，凶手何须再砍下他的头？”
　　老马道:“但偏偏花豹子像睡着时被别人砍掉了头，所以他的身子还在床上。”
　　余八方道:“花豹子乃是一流高手，假如有一个人要入来，他会不知道？”
　　老马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么说凶手武功极高，而且又懂得杀人，这样的人的确不多。”
　　余八方点了点头，道:“就是用手指来数也数得出来。”
　　胡思思道:“你们是否要找到凶手再出镖？”
　　雷神儿道:“死的是中原镖局的人！我们当然要找出凶手才出镖。”
　　胡思思冷笑道:“现在死的只不过才一个人，若误了这趟镖，死的可是百多人！”
　　雷神儿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同雷大爷说话？”
　　胡思思冷冷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雷神儿已握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怒极反笑道:“雷大爷的拳头一样会揍女人。”
　　余八方沉声喝道:“老雷，住手。”
　　雷神儿还待说什么，老马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趟镖关系着镖局百多人的性命，回到镖局让赵六来处理老花的后事，我们走吧！”
　　跺跺脚，雷神儿只好随着余八方等人离开。
　　怪事年年有，只是今年特别多。
　　众人回到镖局，却见棺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麻布粗衣满脸呆样，肩扛着一根擀面杖，另一个一身鲜衣，腰别着一柄竹剑。
　　八名镖师和赵六全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看到这两人，余小星的眼睛亮了。
　　雷神儿一看这般情况，对棺材上的人喝道:“他们是你打的？”
　　那鲜衣人摊了摊手，道:“不关我的事，是呆子干的。”
　　呆子傻笑道:“呵呵，我不知道他们那么不经揍，出手重了些，下次我一定轻一些。”
　　雷神儿本来就因花豹子被杀，加上被胡思思刚才的冷语，已是满膛怒火无处发泄，此刻更是火冒三丈，坛子大的拳头便向那呆子招呼。
　　雷神儿用的兵器是一柄重达七十六斤的锤，但他的拳头很硬而且快，他自信可以一拳打爆呆子的头，只不过拳头还没到呆子的头，自己的头就挨了一擀面杖，幸好打得不重，要不他的头一定开花了。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可惜雷神儿的性格就像雷神一样火爆，他狂喝一声，抽出背着的铁锤，双手一拧锤柄，那锤柄就伸长三尺，双手握锤向还坐在棺材上呆子砸了下来。
　　七十六斤重的锤子，加上雷神儿的臂力，这一锤可达千斤，就算呆子铜皮铁骨，也要被锤烂，而呆子屁股下的棺材也会被砸碎。余八方想喝止已来不及，但见呆子以极快的身法一闪已不见了，雷神儿收势不住，铁锤仍然锤下，眼看棺材就要被砸碎，余八方等人大惊，若棺材碎了就等于这趟镖失了，镖一失就等于镖局百多人的命也失去了。就在此时，一柄竹剑伸了过来，竹剑一挑一带，铁锤脱手而飞，铁锤刚离手，那根擀面杖又重重的打在雷神儿的腹上。
　　腹部是人体柔软的地方，这一杖不轻，雷神儿痛得弯下了腰，眼泪都涌了出来，就差点没有尿裤子。
　　那呆子傻笑道:“呵呵，我出手又重了些，是不是很痛？”
　　雷神儿几乎要晕了过去。
　　“呛”的一声，老马青锋剑已在手。
　　余八方伸手拦住老马，道:“此两人虽将雷神儿等人揍不轻，但没有痛下杀手，应该不会是劫镖的。”
　　老马道:“自己的人在自家门口被揍，岂不是丢尽颜面！”
　　余八方叹道:“我们还有颜面么？”
　　鲜衣人跃下棺材，拍手道:“不愧是中原镖局执掌人，相当明白事理。”
　　余八方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鲜衣人道:“来找工作的人。”
　　余八方一怔，道:“将我的镖师揍得半死，就是为了找工作？”
　　鲜衣人无奈道:“不将他们揍得爬下，怎知道我们可不可以做这份工作？还好这一揍才知道他们是白吃了中原镖局的饭。”
　　余小星却笑笑道:“道:“他们是孩儿的朋友，是很有趣的人。拿擀面杖的叫王二呆，带竹剑的叫常老皮。”
　　余八方皱皱眉头道:“老马，你听说过这两人么？”
　　老马摇摇头道:“没有。”
　　余小星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当然没有听过，因为他们都是不喜欢出风头的小人物，就好像我，江湖中人都知道中原镖局有余八方、余铁钉和老马，却不一定知道有余小星这个人。”
　　老马道:“看来他们的本事不小。”
　　余小星道:“这些并不是他们的真本事，他们还有更好的。”
　　老马一怔，道:“他们还有什么本事？”
　　余小星道:“面匠和皮匠。”
　　老马怔了怔，笑了。
　　余小星又道:“王二呆是做包子，喜欢用人头做包子，常老皮做靴子，喜欢用人皮做靴子。”
　　王二呆傻笑道:“包子好，靴子好。”
　　常老皮瞪了一眼王二呆，王二呆立即闭口。
　　“常大侠和王大侠，你们好，小女子思思这厢有礼了。”不知何时胡思思已摘下面上的丝巾。
　　常老皮的眼似乎大了许多，目不转睛的看着胡思思，胡思思面上飘现淡淡的红晕，更是诱人，她微微一笑，常老皮忽的矮了半截。就在此时，胡思思手如兰花，连拂常老皮胸前七处穴道，常老皮一顿，人就跌倒在地上。
　　胡思思叹道:“还以为你很厉害呢，怎么也不经揍？”
　　常老皮忽一跃而起，笑嘻嘻地道:“兰花拂穴手，可惜力道欠了些，只能给我挠挠痒。”
　　胡思思大骇。
　　常老皮竹剑一抖，剑光顿起罩向胡思思。
　　一缕刀光闪现，剑光消失，却是余小星出手。剑光消失，刀亦已归鞘。
　　常老皮围着余小星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余小星的刀，他瞪眼道:“你的刀呢？刀在什么地方？”
　　余小星笑笑道:“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常老皮无奈道:“老鬼偏心。”
　　余小星拍了拍常老皮的肩膀道:“你们现在才来？”
　　常老皮反问道:“迟了吗？”
　　余小星道:“好像是。”
　　王二呆不停地点头，憨憨地道:“不迟不迟。”
　　余小星郑重地道:“但此行危险异常，可以说有去无回。”
　　常老皮拍拍胸膛道:“飘渺谷算得了什么？”
　　余八方和老马不禁对望一眼。
　　胡思思失声道:“你怎么会知此行是飘渺谷？”
　　常老皮笑笑道:“因为我与呆子昨晚抓了一个明明是女的，却偏偏扮成男的黑不溜秋的家伙，说是乌鸦什么的。”
　　胡思思惊道:“你抓了大姐，你将她怎样了？”
　　常老皮白了胡思思一眼道:“没怎么样，只不过揍了她屁股一顿，让她爬着睡半个月而已。”
　　胡思思咬牙道:“你小心鹦鹉王找你算帐。”
　　常老皮道:“阎王小子的眼被打肿，玉皇老儿的胡子被揪掉了，这些都是我干的，区区一个扁毛的东西，怕啥！哪一天老子高兴了，将她捉来关在笼子里。”
　　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什么叫常老皮，因为他常常吹牛皮。
　　余小星笑道:“小心吹破了牛皮。”
　　王二呆憨憨地道:“不会破，一定不会破。”
　　“嗤”的一声，胡思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