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烟灾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19 23:38:10 字数: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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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民和陈贤忠一门心思地想兴建水电站,到县里讨款却是无功而归,自己筹集也是生财无门,虽然认定这是改变龙泉乡面貌的好事情,却又无能实现,只有徒自悲叹。
眼下,这三百万元的烟叶辅助款,倒是一笔可观的款子。可是,那却又是烟农们的血汗钱,倘若斗胆动用,烟农定会雀噪骂娘。
周卫民想对陈贤忠讲出自己的想法,可是,几次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正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马廷山从市委党校学习归来了。
周卫民到县里讨款子无功而归,马廷山早有所闻。他一回来,不等周卫民阐明观点,就急不可待地表明了态度,主张挪用那笔烟叶辅助款,尽快开工。
那可是烟农们的血汗钱呀!周卫民仍然犹豫不决。
“我们动用这笔烟叶辅助款,既不是中饱私囊,也不是谋利于己,而是为龙泉乡的百姓造福!”住过一阵党校,马廷山长进了不少,气魄大了,说话也利落了:“这有什么顾虑的呢?这笔烟叶辅助款用于修建水电站,再合适不过了。”
“百姓等这笔款子等得心焦!”周卫民说:“因为这笔款子,已经有人告到了省里、告到了北京。好不容易把这笔烟叶辅助款要了来,我们再去占用,被骂娘不说,承担责任也不说,关键是良心上不安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为私利,良心自安。”马廷山罗汉肚子一挺,豪迈地说:“至于承担责任,这你放心,你把钱交给我,我来处理,责任由我承担——我就不相信,我造福百姓,不求有功,反而有过不成?”
马廷山早已被内定为龙泉乡的下届党委书记,周卫民对此人却不大放心。可是,马廷山有他那县委书记妹夫扛着,他周卫民这个即将退下去的人,就是再不乐意,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龙泉乡既然迟早是马廷山来当家,不如趁早将这摊子事交给他来处理,岂不是省心多了?周卫民说:“我暂时同意你的做法,但必须跟百姓讲清楚,我们占用这笔款子的真正意图,不能让百姓产生误会再生事端。”
“这是当然。”马廷山说:“我这就去通知各总支,让他们分别通知到各村组、通知到家家户户。”
马廷山果然雷厉风行,说办就办。办完了款项的交接手续,他就立即到市里去找水电专家。五天以后,马廷山不仅请来了两名水电专家,还开回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
周卫民指着那桑塔纳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马廷山也不隐瞒:“买的呀。”
“买的!”周卫民气得满面赤红:“你要知道,这钱可是百姓的血汗钱呀!你怎么可以随意挥霍呢?”
“我知道这是百姓的钱。”马廷山晃悠着葫芦般滚圆的脑袋说:“我买这车,也是为了今后办事方便快捷,这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哎呀!”周卫民一烟锅砸在墙壁上,气得发抖:“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呀?”
不好说就干脆什么也别说,装耳聋、眼瞎、嘴巴哑更为省事。要想干怄,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马廷山不予理会。
周卫民坐在办公室里干怄。而马廷山则兴致勃勃地乘坐着那辆崭新的桑塔纳,风风光光地带着两名水电专家,到龙泉观上、到龙泉潭、到龙泉峡口,先后勘测了四次。最后的结论是:完全可以修筑水库和水力发电站。
根据水电专家的提议,在龙泉峡口兴建两级发电站,总体投资大约为五百万。
“五百万!”马廷山和周卫民同时为之咂舌。
马廷山问:“能不能把规模缩小一点呢?”
“当然可以。”一名专家说:“只是,规模缩小了,岂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现有的资源,被白白地浪费掉了吗?”
马廷山说:“可我们眼下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我们既然兴师动众地来兴建这座水电站,规模太小,叫我们怎么合算呢?”另一名专家说:“总不能叫我们白出力不得好吧?”
修建水电站一事,这回又成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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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乡乡政府和龙泉烟站,联合召开各村主管烟叶生产的干部和烟叶技术员会议。烟叶烘烤已经接近尾声,烟叶交售已经趋近高峰。会议要求,各村主管烟叶生产的干部和技术员们,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在交售烟叶与收购烟叶的过程中,既要严格把好质量关,也要如数地把已经烘烤出的烟叶交售入库,既不能让国家受损,也不能让烟农吃亏。
马廷山把上述的问题理论遍了,还把烤烟十余年来存在的这问题那问题,讲了一堆又一堆。可是讲来讲去,还是那些分明存在,却至今仍然得不到解决,而且恐怕永远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其实,这会开也可以,不开也行。已经讲烂了,再开一千次会议,也还是那么几句:把好质量关,烤出的烟叶如数入库,不能让国家受损,也不能让烟农吃亏……
陈土豆烂红薯,全是烂得不能再烂的滥调子。
可是,不开吧,又觉得有些不妥,心里不踏实——这大概是继承了上一代人乐于开会的传统基因吧。马廷山就喜欢开会,喜欢坐在主席台上,晃悠着葫芦般滚圆的脑袋对众训话,那感觉,甭提多美气。
李昌龙这些天,心里烂成了一团糟。今天,他什么话也不想说。吴启兰住进医院,因为虚脱、因为劳累、因为心灵创伤、因为神经的某根弦绷断而导致流产。起先,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去看她。尽管陈贤忠多次相劝,鼓励他要有勇气去面对吴启兰,去向吴启兰认个错、赔个不是。可是,他就是没有那勇气。
“孬种!”最后,陈贤忠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陈贤忠怎么交上了你这么个孬种朋友?”
李昌龙并不孬——他到卫生院去了,而且,还拎了几大包礼品。
可是,吴启兰竟然对他冷若冰霜。
更有那处分!王明空那混蛋,竟然会如此卑鄙地拿他李昌龙当替罪羊,用以掩盖他自己在工作中的失误。现在,李昌龙被扣了一个“乱搞”、“玩忽职守”和“挪用烟叶辅助款”的罪名被撤职。既然他李昌龙已经不是站长了,许多的事情也轮不到他管了,他也无权过问了。正好无官一身轻,李昌龙清闲了许多。
李昌龙不用讲什么,自然有人出来讲话。这不,龙泉乡烟站代站长胡舟,这回可是有得侃的了。胡舟从龙泉乡烤烟至今十几年,成绩如何辉煌、存在着怎样的问题、出现了多少致富的人物和典型的家庭、存在着多少不能完成生产指标的落后家庭或个人。他大侃特侃,侃个没完没了。
难怪起名胡舟,真他妈胡诌!
眼见得众人哈欠连天,胡舟才侃到了离正题贴点边的话题上:“今年的烟叶虽然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这一是烟农至今还没有完全掌握,种植技术与烘烤技术;二是我们的某些干部,在工作中也存在着某些不足。但总的说来,今年的烟叶生产,虽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还是形势喜人的。所以,在今年的烟叶收购中,我们要严格地把好质量关——绝不允许任何人徇私舞弊,更不允许任何人兜售,变相地扰乱烟叶收购秩序。一经查出,我们一定给予严厉的打击!”
刘进财又咕噜了一句:“狗鸡巴捣的,总算是诌完了!”
于是,又引起了一阵嬉笑。
陈贤忠作为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也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他最后作了简洁的总结:“今年的烤烟失败,我个人认为,主要是受天气的影响;其次,便是土壤没有得到较好的调剂。但不管怎么说,烤出的烟叶还得上交。我着重提出的是,在今年的烟叶收购中,要严格杜绝舞弊与欺诈,竭力保证公平公正。”
正当陈贤忠起身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詹书连匆匆前来对他附耳嘀咕着什么。他立刻脸色陡变,草草地宣布散会,急急忙忙地随秘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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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烟叶普遍遭到病症的侵害,许多烟农所种的烟叶根本就没有上架入炉;大部分烟农即使是烤出了几炉烟叶,也是大部分烟叶够不着级别。今年的烤烟分四十个等级,连最低的等级都达不到,烟草局绝对不会收。
为此,多少人痛心疾首,怨天、怨地、怨命运。
辛辛苦苦地忙碌了一年,别说是发家致富,反而倒贴了一大笔资金投入。更为令人痛心的是,眼下,人无饭吃,牛无草吃,那些农业税和提留款,却分文少不得。
由于今年的烤烟失败,乡党委和乡政府经过了县委、县政府的批准,曾经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着重强调在今年征收农业税和提留款的过程中,要以事论事,切切不可概而统之。对那些实在是灾情严重的家庭,要尽可能地做到“减与缓”——减免提留款与缓期缴纳农业税。
可是,谁的灾重?谁的灾轻?谁又根本无灾?就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对于减免与缓期缴纳农业税及三提五统,就跟往日发放扶贫物资与救济款项一样,谁该发?谁不该发?弄得村干部、办事处干部、甚至于连乡政府和乡直机关的公职人员,都来你抢我夺——人人声称自己贫困、人人声称自己的爹娘或七大姑八大姨困难,需要照顾、需要扶贫、需要救灾,个个将嘴伸得老长,拼起来要扶贫、要救灾。
为此,每每有扶贫救灾物资来到乡里,周卫民就觉得头疼脑胀,他也就常常被一班又一班讨灾、讨扶贫的人,缠得心烦意乱。
缠急了,他嘣地给你放上一炮:“你灾在哪儿呀?死爹、死娘、死儿、死女……了!真是岂有此理!无灾要灾,小心报应来了真灾哩!这事我不管,该民政办,要灾找民政去!”
从此,凡属救济、扶贫或救灾之类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敢去找周卫民了,他也就清闲了许多。
救济和扶贫之类的事情,不应该麻烦周书记。可是,眼下烟叶走症,你周书记看得清楚,减税、免费、缓期上交,你周书记总该说句话吧?
于是,一班又一班的讨灾队伍,便将周卫民缠得板起了紫铜色的脸膛,将烟锅敲得嘣嘣响:“不行!烟叶受灾应该由村组上报,主管烟叶生产的乡长审查批阅,报请党委研究了以后才能形成决定——我个人无权决定——真是岂有此理!”
至于后来者,他就更是砸着烟锅喊滚,甚至于动粗骂娘。周卫民终于可以清静一些日子了。
于是,人们便转移了视角,去找马乡长。可是,马乡长却笑眯眯地指指陈贤忠的房间:“找谁也无用,他才是主管。”
周书记清静了,马乡长也舒心了。可是,陈贤忠的寝室门槛,只差被人踩烂。
他本身就是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周书记又点明了,只有找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审查之后才管用;马乡长又将烫手的球踢给了他。毫无疑问,那些讨灾的人们则蜂拥而至,个个诉着、求着,有的甚至于鼻涕眼泪和涎水糊满了面庞:“我那烟呀,一两也没有烤出来。别说是发财了,就连人也得饿死、牛也得饿死、猪也得饿死。要不,就是我吃牛的肉、牛吃猪的肉、猪吃我的肉——不然哪,都得饿死!”
这话听了确实令人心寒。可是,再心寒也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擅自做主批条子。否则,再来个爹吃儿子的肉,又该怎么办?
既然灾情属实,就应该找村组反映,按照程序上报到乡政府才有可能酌情处理。倘若这种直达一旦形成,后果将不堪设想。起先,陈贤忠只是躲,可是,躲到哪里都有人尾随、都有人堵截、都有人见缝插针地“讨灾”。
陈贤忠好性子,只是好言相劝:“放心,情况我记住了,我们一定会尽量地酌情解决。”
“什么叫尽量?尽多大的量呀?”
“酌情解决,该怎么解决呢?”
于是,就有人要求他立即拍板、立即签字解决。
陈贤忠真是好脾气,语言委婉、语音柔和,继续好言相劝:“回去吧,回去哦!回去让村组查实之后上报到乡里,由乡政府和乡党委集体研究以后才能决定。”
“周书记不是说归您审批吗?现在您就审批吧!”
“马乡长说找谁也无用,只有您才能批。”
陈贤忠依然语言柔和,却也流露出碍难:“我没有看到村组的材料,怎么批呀?”
“我们家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您陈乡长还不清楚吗?材料我已经写好了,让不让村组通过又有什么关系?您一签字就算定了。”
“真是岂有此理!那还要村组干部干什么?”陈贤忠终于忍不住动气了:“有灾情去找你们组长去,没有组长的意见、村里的证明,我是任何材料也不会批的。”
陈贤忠为了尽可能地少费口舌,用毛笔专门写了一堆告示,贴在自己的寝室外,贴在街道上显眼的地方。告示的内容千篇一律,却也简单明了:
决定烟农种植的烤烟是否受灾?必须由村组开出证明,上报乡政府,由乡政府和乡党委集体研究决定,任何个人都不得越级讨情!
至此,陈贤忠确实清闲了不少。可是,下面的小组长们,却一个个红火起来。至于那些小组长红火成什么样子,就要看他们各自的本领了。
于是,送礼与受礼,献花与采花,五花八门全用上了。
于是,欢喜的,哭泣的,就演练开来,甚至于发展到怒骂与打斗的程度。
陈贤忠刚才听詹书连说,大崖办事处天坑三组,就因为烟灾的事情而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