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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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烦于走亲戚，也不爱串门的吴启贵，一轮到要走人家，而且是从未去过的、非常重要的人家，心里颇为犯愁。
　　他根本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身上这洗得发白的蓝的卡上衣和灰的卡裤子，便是他平时走亲赶集的体面行头。更为重要的是，平时怕见生人的吴启贵，这回却要去见他从未见过而且又是非常重要的“生人”，他的确有些怯阵。
　　黄玉莲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立即为他壮胆：“别怕，有我哩！有些话你怕说不好就干脆不说，让我代替你说。最难缠的就是我嫂子，有我在，她也使不出什么出格的伎俩。放心吧，没事儿。”
　　说是没事，可是到底有事无事，他的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他虽然对自己缺乏信心，正如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一样，他这个对自己缺乏信心的女婿，也得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去见准丈人和准丈母娘，不然，这事就办不成；即使是通过别的途径促成了这件事情，也是于情不符，于理不合！
　　他找出前年妹妹为他买的那套西装，一经穿上，黄玉莲立即赞不绝口：“这西装不错呀，穿上挺神气的。”
　　“嘿嘿。”他憨态可掬地直挠后脑勺。
　　“你自己买的吗？”
　　“我妹妹给我买的。”
　　“行啊你！有这么个好妹妹，也算是你的福气！”黄玉莲说：“不过啊，也是我的褔气！”
　　路过黄姜旁，吴启贵将自己的杰作介绍给黄玉莲，这倒不是他有意炫耀自己，在黄玉莲面前夸能卖富穷显摆；而是他觉得，人家姑娘既然坦诚地找上门来，为自己提亲，作为男子汉，就不该对人家有任何隐瞒。否则，将有虚伪之嫌。
　　黄玉莲刚到黄姜田边，虎子便飞奔而来。
　　“狗日的还真灵！”这是吴启贵对狗的夸奖。
　　虎子在吴启贵的身边蹦跳了一阵，又来到黄玉莲的身边蹦跳得联欢。她已经和这狗混熟了，也不惧它，而是伸手在狗头上轻轻地拍了拍。狗知道这姑娘的拍打并无恶意，而是以示亲昵。于是，虎子便围着姑娘尽情地蹦跳了几圈，表示它这狗对客人应有的礼节。
　　望着狗离去，黄玉莲惊叹不已。她问这黄姜能挖多少？吴启贵的回答令她咂舌。
　　“估计能挖一万多斤，能卖上两万来块吧！”
　　两万来块！在这贫穷的山区，无疑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文数字。黄玉莲为自己意外地找到了一个肥砣，而暗自欣喜。
　　站在高岗上，吴启贵将自己的烟田，一一地指给黄玉莲看了个遍。
　　一提到烟田，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眼下烟叶走症，虽然已经采取了自认为是可行的措施，但他的心中根本就没谱。他不知道这一措施，是否能够将烟叶的病症遏制住。
　　在吴启贵为烟叶担忧思绪走岔之时，黄玉莲却兴趣盎然地吟咏起了《望庐山瀑布》。
　　吴启贵读的书太少，所识的几个字，大部分早已随老师而去。他不明白黄玉莲到底念的是什么古经？而只是觉得黄玉莲那抑扬顿挫的吟诵优美动听。
　　黄玉莲见吴启贵愣愣地望着自己，神气十足地说：“诗仙的《望庐山瀑布》，就好像是专门为龙泉观而写！”
　　谁是诗仙？什么叫《望庐山瀑布》？吴启贵并不知道，他也不想问个究竟。龙泉观他却知道。龙泉观的传说，他也早有所闻。龙泉观的涌泉，他更是朝朝暮暮，耳濡目染。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穷究龙泉观上那神像的来历、喷泉的渊源、以及龙泉观传说的内在涵义。他只是觉得龙泉观上那喷涌飞泻的龙泉，是一种绝妙的景观。
　　吴启贵觉得，应该对黄玉莲那充满热情的吟咏附和一声。于是，他说：“真是，真是，了不起。”
　　黄玉莲嗤笑着打了他一下，扭头朝龙泉峡奔跑而去。他愣了一下，便紧跟其后，与黄玉莲搞起了拉力赛。
　　于是，龙泉峡內，便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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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启贵的到来，一家老少，无不对他表示出极大的热情。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觉得吴启贵相貌平平，人也生得老实，但谁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都认为，只要玉莲喜欢，他们也都喜欢。再说，人生得中看又有什么用？人活在世上，又不是专为让人看而活。
　　当一家人听说这个相貌平平的小伙子，抽闲种植了不少黄姜，就更是加深了对他的好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黄玉莲本想让表姐作她和吴启贵的介绍人，可表姐横竖不来。表姐说如今的年轻人都讲究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要不要介绍人没有关系。还说，你们既然是自由相中，有什么话两人当面锣、对面鼓更为妥当；平白地加个介绍人夹在当中，反而有些不便当。表姐笑嘻嘻地对黄玉莲说：“这介绍人哪，我还是不当的好，省得当你们扎眼的电灯泡！”
　　起先，黄玉莲担心嫂子从中作梗。现在一看，这种忧虑是多余的。嫂子不仅没有作梗，反而表现出少有的热情，为了招待好这位准姑爷，她在灶房里忙得不亦乐乎。而且，还不时地还忙里偷闲地来到堂屋与准姑爷拉上几句家常。
　　如：“你妈的身子骨还刚健吗？得闲点让她老人家到家里来，住上三天五天。”
　　又如：“你们家里的烟叶今年到底怎么样？听玉莲说走症走的蛮狠。是走的蛮狠吗？”
　　还如：“听说你有个妹妹，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妹妹吧？看你的眼神就看得出来，一定跟我们玉莲一样，是个很出众的姑娘是吧？”
　　一席又一席，一茬又一茬，问得原本就老实话少的吴启贵，有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坐在饭桌上，一家人对吴启贵轮番劝酒；尤其是黄玉莲的嫂子，就劝得更是掣拉。
　　可是，吴启贵就是不喝。
　　黄玉莲也帮他求情：“他真的不会喝酒。”
　　“哟，还没过门哩，就心疼起女婿来了？”嫂子说罢，乐得笑弯了腰。
　　黄玉莲才不在乎你笑是不笑哩！她面不改色心不慌地辩解：“他真的不喝酒嘛，是我心疼他？他要是有酒量能喝，你这样劝他喝酒我怕喜欢了！”
　　嫂子继续攻讦：“嘿，真没看出，我们玉莲这脸皮，还真是不薄哩！”
　　“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管他脸皮薄啊厚的？”黄玉莲并不怯阵，而且反唇相讥：“你那时候对我哥，未必就是不这样？”
　　“才不是哪。”嫂子立即否定：“那时候，是你哥死皮赖脸地对我麻缠不休！”
　　“你们叨你们的嘴角，把我扯上干什么？”哥哥显出气嘟嘟的样子说：“我又没有招谁惹谁——真是！”
　　“怎么样？不是我说谎吧？”嫂子穷追不舍：“你哥心虚了不是？”
　　“可是据我所知，你给我哥写了不少情书哩！”黄玉莲继续将剧情演练下去：“我就见过不少。”
　　“蒙傻子还差不多！我给你哥写的情书，会让你看见？”
　　“不相信是吧？我念一段给你听听——”于是，黄玉莲便绘声绘色地念了起来：“玉山，昨儿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真的，哄你是小狗。我梦见你和我，手牵着手，到后山摘樱桃……”
　　“你个跷贱的！”嫂子嗔怪地在哥哥的后背上捶了一下：“你真把我写的信给玉莲看过呀！”
　　“哪是我给她看的啊？”哥哥委屈地辩白：“是她洗衣服的时候，在我的衣袋里掏的。”
　　一家人一个个笑得前倾后仰，就连吴启贵，也禁不住憨笑不止。
　　吴启贵发觉，黄玉莲的爹一直坐在桌子旁不言不语，而只是微微地笑。吴启贵怀疑那老头可能是哑巴。其实那老人并不是哑巴，而是和吴启贵有着某种共同之处——憨厚老实，言少语短。
　　“不说笑了，吃饭吃饭——菜都凉了。”最终，还是母亲出面圆了场：“不喝酒就不喝酒，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太拘束。”
　　这顿饭，在热闹、祥和的氛围中结束。吴启贵完全被这一家老少和睦相处的气氛所感染。他不禁由衷地想到，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自然而欢快的笑声啊！
　　吃罢中饭，吴启贵就提出要回家。尽管一家人再三挽留，可是，他仍然执意要走。
　　是呀，家里那么多牲口无人看管，的确放心不下，同是山里的庄稼人，又岂能不懂这个道理？既然执意要走，一家人也不便强留。一家老少将吴启贵送了好远，才在吴启贵的一再催促下相继回去。
　　临别时，黄玉莲的母亲温祥地对他说：“娃儿，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的心肠好，人品好，我们一家人都清楚——玉莲喜欢的就是你的这些。你回去告诉你妈，等把这季烟收起来了，你们就把手续办了，把玉莲接过去。你上没哥哥，下没兄弟，就你一个人，也不要你花什么钱，随便买些妆新的被单就成。看得出，你暂时是有点困难；等你将来把那黄姜啊，牛啊羊啊伺候出来，会有好日子过的……”
　　老人还要继续往下唠叨，却被女儿制止住了：“妈，你这样唠叨个没完，叫他还走不走啊？他回去的事多得很——喂猪子、喂鸡、上牛草、喂狗，够他忙活的呀！”
　　“好好，妈不说了，我站在这儿看你送送娃儿。”母亲笑眯眯地站着，目送女儿和准女婿渐渐地离去。
　　“真是，看着就走得好？”黄玉莲嘟噜一句，却又禁不住笑了。
　　没走多远，吴启贵对黄玉莲说：“你也回去吧，老人还站在那儿哩！”
　　“她喜欢站就让她站呗。”黄玉莲乐滋滋地说：“还不是稀奇你这女婿！”
　　“我有什么好？生得老实，家里又穷。”这时，吴启贵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姑娘说：“你可是要想清楚，免得将来后悔哩！”
　　“谁嫌你老实？谁又嫌你穷呢？”黄玉莲情真意切地说：“我就喜欢你这种老实劲儿，更不会后悔！你要真是那油嘴滑舌的，我还懒得理哩！”
　　吴启贵猛然觉得心中一阵热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结结巴巴地说：“你，真的，这么想，我也，噢——把这个拿着吧！”
　　黄玉莲莫名其妙地接过红纸包：“这是什么？”
　　“我的一点心意。”吴启贵神情紧张地望着黄玉莲，生怕她把红纸包退了回来。“你如果拿定了主意，就千万要收下。”
　　黄玉莲将红纸包打开，见是五张折叠整齐的百元钞票。她竭诚尽情地说：“你妹妹住院正等钱用，哪有钱花在我的份中？再说，我历来反对这种老掉牙的歪礼！”
　　黄玉莲将钱塞在了他的手里，他却又将钱推了回去：“你不接住，我心里不踏实。”
　　“怕我反悔？”黄玉莲一愣，随之娇嗔道：“你这人哪，也实在太老实了，我接了钱就不会反悔了？你要清楚，真正的感情是用钱买不到的！”她亲昵地打了他一下：“你明白吗？傻瓜！”
　　“不，你这样，我更觉得亏了你！”他倔强地说：“我妈要是知道我这样待你，也会骂我的！你接着吧，这钱，是我妈让给的！”
　　她觉得实在拗不过，只有将钱收下了。随即，她说：“这钱我先拿着，到时候一并带来。”
　　“那又何必呢？”他说：“给你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又何必带回去呢？”
　　“你真傻！”黄玉莲想亲他一下，体验一下昨夜梦里的浪漫。可是，两个过路人不适时宜地来到了跟前，迫使她收敛了这一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