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凉彻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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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吴启兰躺在床上，认真地读着雨果的《悲惨世界》。可是，当她读到芳汀时候，却又为芳汀悲惨命运而落泪。做女人为什么就那么难呢？她不明白，芳汀居然为了抚养无父的女儿，而去卖身、卖发、卖牙！她同情芳汀的凄惨命运，也对那万恶的社会制度，产生了激烈的愤怒。同时，她也对那些有钱有势的恶人，产生了强烈的愤恨！
　　读到了芳汀，她不由得想到了她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会那么背，自小没了爹不说，连谈个男朋友也那么不顺——整个李氏家族，除开李昌龙，似乎谁都反对。之后，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她的母亲和哥哥，一年四季总是风里去雨里回，从来没有一刻的清闲，到头来连件换新的衣服也难以上身。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她眼下的状况，一想到眼下的状况，她就更是后悔莫及！
　　先前患上了黄疸肝炎，她却疑心是怀孕；而真正怀上了，却又令人猝不及防！
　　“哎，你呀你，怎么就那么粗心大意呢？”不仅李昌龙这样抱怨她，她自己也同样怨恨自己粗心大意。
　　度过那段令人难熬的妊娠期，吴启兰渐渐地没有那种恶心呕吐的现象了，她也就放下心来替换哥哥去给人家还工了。
　　前段日子，自己常常呕吐不止，母亲不仅对外界瞒得很紧，就连哥哥也是瞒得密不透风。母亲只是对哥哥说她病了，病得不轻，不便去还工，只有留在家里做些轻松的活路。那还工的事情，就全部落到了哥哥的身上……
　　“妈，妹妹病了，就让她去看医生呀！有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哩——该不是先头得的那黄疸肝炎又复发了吧？真要是那样，麻烦可就大了呀！”哥哥显得有些惶悚地说：“那可得抓紧治哩！”
　　哥哥的确是个老实人，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而且心肠也好。他自己无论是大病小病都会硬撑着，一发现妹妹和妈妈稍有不适便慌了神儿，好像那病是生在他的心尖上一样，令他痛苦令他难受。
　　他见母亲不吱声，又焦虑地说：“家里就是没有现钱，找医生说说情，赊欠一阵子就是了，有病总是要治的呀妈！”
　　吴启兰听到哥哥的这番话，心里亦如刀绞似的难受。
　　她急忙躲进房里，暗暗饮泣。
　　吴启贵见状，更是惊慌失措。他痛苦地说：“都怪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钱给了人，害得妹妹现在连治病的钱都没有了！”
　　“你放心吧，她那病啊，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被那烟味儿呛的。”母亲故作轻松地说：“过几天哪，就会慢慢地好些的。”
　　“她怕烟味儿就别让她去抹烟芽儿了。”哥哥说：“真是，都怪我，要不是我那次出了那码子事儿，也不会让妹妹那么受累了！”
　　吴启兰的心里难受极了。她虽然极力地忍耐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可她的心却正在哭泣。在后来的好长一段日子里，她曾多次反躬自省，她一次又一次地诘问自己：当初和李昌龙的交往是不是过于草率？犹其是那天晚上，明明知道是李昌龙设下的陷阱，却偏要毫不顾忌地跳了进去。如今，自己受苦受屈不说，还连累哥哥和母亲为自己担忧负累！当初为什么没有考虑到后来所发生的这些事呢？如果当初能够心存顾忌，也不会那么轻率地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李昌龙，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儿了！
　　晚上，当吴启兰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她的双手便会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那日渐隆起的肚子，虽然白天她总是尽可能地将裤带勒紧，旁人不易察觉她的肚子有什么异样，可是一到晚上，她就会急不可待地将裤带松开，有时候甚至于于脆剥光了衣服，将自己的肚子，极为夸张地呈现在灯光下。
　　算来已经快四个月了，怎么看，除了腰围略显粗了一些，并不见什么异样。她有时候甚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弄错了？自己也许根本就没有怀孕，而只是略微地显得胖了一些而已。她也真希望自己仅仅只是胖了一些，而并不是怀有身孕。
　　可是，近几个月都不见经期来潮，又迫使她不得不承认这一铁定的事实。
　　躺在床上，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仿佛觉得那小生命正在她的腹中欢快地嬉戏，不停地翻滚，以至于使她的腹中不时地涌起时隐时现的阵痛。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的抚摸并未停歇：“娃儿呀，并不是妈妈心肠太狠故意将你勒得那么紧，而是妈妈实在是有太多的难处啊！谁让你来得不是时候呢？你如果来的是恰当的时候，妈妈保准成天穿着宽大的睡衣，让你躺在妈妈的肚子里，舒舒服服地长，长到你呱呱落地！可是现在，妈妈……”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也不自觉地滚出了眼眶。而隔壁房间里的母亲，则更是伤悲得哽咽声声……
　　腰围虽然略显粗了一些，可呕吐的现象完全没有了，她也可以替换哥哥在家里做些粗重的活路了。
　　她现在无论干什么都不是那么利索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硬撑着与别人比拼。
　　可是日见笨拙的身体，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残酷地捆绑着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迫使她不得不向这残酷的现实低下头去。一天的活路干下来，虽然总比别人干得少，她却累得浑身酸痛，筋疲力尽。晚上回家，她总是要在中途歇上一回又一回。忠实的虎子毎次见她坐下来歇息，便扭转头来，坐在她的身边，伸出长长的舌头，亲昵地舔着她的手背手心，常常弄得她嗤笑不止。
　　可是，笑过了一阵子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伤悲与忧戚。她轻轻地抚摸着虎子的头，对这条善解人意的狗从内心表示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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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昌龙经常性地来同她幽会，而且大部分时间是在傍晚，常常在半路等着她。虎子毎一次只要见李昌龙一来到跟前，便识趣地迴避。尽管一天的劳累已经使她疲惫不堪，可是一见到李昌龙，她的浑身上下便会骤然增添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令她全力以赴地迎接李昌龙的那份灼热的情感。
　　于是，她便忘记了所有的伤痛与委屈，而只有对李昌龙的那份爱；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都不存在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在她的眼睛里，只有李昌龙那蓄有一轮胡子的笑脸；她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李昌龙那伴有喘息声的呓语般的表白：“兰，我爱你！兰，我爱你！”
　　龙泉观上喷涌的龙泉纵然是掷地雷动，却并没有掩盖住李昌龙那急颤的心律：“兰，我爱你！兰，今生今世，我永远爱你！”
　　吴启兰释然，她再也没有其他的任何奢望了。尽管她明知道和李昌龙爱得辛苦，爱得艰难，她也在所不惜。虽然她为了这份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也无所顾及。她热烈地吻着李昌龙的头额，吻着他的眼睛，吻着他那蓄有一圈胡子的嘴唇……
　　天空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这荒野的黑夜中的一双热恋中年轻人，似乎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天晚上，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也没有一丝儿风，整个夜空显得寂寥而纯净。李昌龙伸出双手，颤颤抖抖地抚摸着吴启兰的肚子，声音哽咽地说：“儿子，是爸爸没有用，害得你和你妈妈受苦了啊！”
　　几滴泪水滴落到吴启兰的肚子上，凉彻心脾。她的内心立即涌起一阵酸楚，泪水也随之涌出了眼眶，可她却强颜欢笑地对李昌龙予以劝慰：“男子有泪不轻弹，我们这样不是蛮好的吗？哎，别伤心，你看，你看今晚的夜色多美啊！”
　　李昌龙无心欣赏夜色，突然起身暴怒地骂道：“他妈的，想阻拦老子，门都没有！”
　　吴启兰被李昌龙的举动惊诧得目瞪口呆。
　　“走，现在就跟我一起走，我们干脆公开同居，”李昌龙伸手将吴启兰拉了起来，愤怒地骂道：“看谁能把老子怎么样！”
　　有李昌龙的这席话，吴启兰完全可以放心了。可是，她现在还不能随李昌龙去。她温柔地伏在李昌龙的肩头情真意切地说：“有你这句话，就是再苦再屈我也心甘情愿！但是，现在我不能随你去。”
　　“为什么？”
　　“家里那么多活路，总也忙不完。我即使是做不了重活路，哪怕是帮忙做做饭，也可以为妈和哥减轻一点儿负担啊！”吴启兰沉重地说：“妈和哥哥实在是太辛苦了啊！我哪怕是为妈和哥减轻丁点儿负担，心里也好受一些啊！”
　　“你说的是哩！”李昌龙痛苦万分地摩挲着她的脸庞说：“我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啊，也担心你肚子里的娃儿呀！”
　　“这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吴启兰情意缠绵热情奔放：“我就是这辈子进不了你们李家门，我也会把娃儿生下来的，你若是不要他（她），我就是讨米要饭，也要把娃儿养大成人！”
　　“兰，这可真是叫你太受委屈了啊！”李昌龙紧紧地搂抱着吴启兰纤弱的身体，激动和伤悲的泪水交融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