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十八）

　　“我得到解元的桂冠后，参加科举考试的信心倍增。”面对睿子的追问，唐寅接着说，“弘治十一年，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公元一四九八年的十二月份，我报着志在必得的决心准备进京赶考。可惜当时我家贫无钱，路费一时没有着落。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发愁之际，与我同年的江阴举人徐经找上门来。他是江阴县的首富之子，家财万贯，因为倾慕我的文采，特地赠我百金为礼，并邀请我一起进京赶考，我欣然同意。”
　　“哦，你说的那位徐经，他在历史上不出名，可是，他的曾孙徐霞客却名扬四海。有他助你一臂之力，何愁资金方面的问题？你这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睿子笑着说。
　　唐寅长叹一声说：“唉，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话一点都不错。也就是这位资助我的徐经，把我害惨了，彻底毁了我的前程。”
　　“此话怎讲？”睿子好奇地问道，“他主动邀请你一起赴京参加考试，无非是仰慕你的才学，你可以帮助他学业大进，他怎么能害你呢。”
　　“一言难尽啊，我进京之后，马上接到学士程敏政的邀请。我们每天与程敏政学士共事，谈论古今，我的才华很快征服了他。程敏政对手下人说：‘你我都是平庸之辈，唐寅才是当世奇才，一第不足毕其长’。程敏政是京城知名人士，他是殿试考试圈子里的权威，他对我的赞扬，极大地提高了我的地位，我在京城的知名度很快上升，我与程敏政的密切关系全城士子皆知。世人都想尽办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其实这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树大招风，即使是实至名归也有一定的风险。我一个外乡人，在京城一下子有了名，自然引起一些鼠肚鸡肠之人的不满。到了第二年，科考开始，明孝宗皇帝任命程敏政、李东阳为主考官。在别人看来，我踏上仕途真是易如反掌，谁能想到一场大祸悄然来临……”
　　“这话从何说起？”睿子不解地问。
　　“那位徐经学问不咋地，但是家产万贯，为了在殿试考试中取得好成绩，他动起了歪主意。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徐经决定用钱打开通向仕途的大道。也是事有凑巧，主考官程敏政的家童正是徐经的亲戚，徐经许以千金之酬，让他偷取试题。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世俗之人哪有不动心的？那位家童想尽办法，终于把试题搞到手了，并且偷偷地交到徐经手里。为了把试题做得更好，他欺骗我说，我找几位参加过殿试的朋友，他们一起猜测了今年考试的题目，你看，可能就是这几个题目。你不妨试做一下，如果真的押对了题，我们上了考场也胸有成竹了。”
　　“你们这是偷盗试题，那可是欺君之罪。”睿子微笑着说，“特别是在以刑罚严厉著称的明朝来说，更是无疑于太岁头上动土。”
　　“唉，可悲的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向危险的境地。可见朋友也可以成事，也可以败事。”
　　“这就看你交往什么样的朋友了，有人说多一位朋友多一条路，可是古往今来栽在朋友手里的人也真不少。”睿子说，“所以，有些高士不会轻易与别人交往，独来独往，也是一种人生哲学。”
　　唐寅听了点点头苦笑着说：“是啊，我不是因为经济上困难嘛。公元一四九九年二月，已未科会试开始，明孝宗皇帝任命程敏政和李东阳为主考官。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当了主考官，人们都以为这下我一定可以高中了。我周围的人由羡慕变成嫉妒，由嫉妒变成了仇视。世人往往就是这样奇怪，不能看到别人比自己有出息，好像别人有了出路，就堵死了他们的出路一样。”
　　“这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不过对付这种人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努力发展自己，让他们想压抑都压抑不了，想追赶也追赶不上。”睿子笑了。“就拿咱们的老前辈庄子来说吧，他的文风放荡不羁，生活方式超凡脱俗，别人看不习惯也没有办法。”
　　“哈哈哈……我穿越几千年来到你们的世界，你们当然奈何不了我。可是，我当初的生活也不似人们想象的那样潇洒。”在空间里恣意遨游的庄子听到睿子和唐寅的谈话，忍不住来到他们面前。“在我看来，科举考试不过是统治者笼络人心的工具，考上与否何必在意！唐老弟更不必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游戏人生。”
　　“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参加什么科考！”唐寅后悔不迭，“可是，身心一但卷入科考事件的涡流，想抽身一走了之也不行啊。那年会试刚刚考过两场，朝廷中专管风闻言事的官员华昶上疏弹劾程敏政，说他透露试题给考生。因为我与程敏政走的近，他还特别提到我和徐经两人最有可能从程敏政那里得到考试的内容。华昶这个莫须有的奏本在朝廷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孝宗皇帝立即下令停止科考，彻底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礼部官员接到皇帝的圣旨后不敢怠慢，立即调来所有经过程敏政批阅的试卷，可里面却没有我和徐经的名字，凭考试现场无法断定程敏政与我和徐经有舞弊行为。礼部官员不能结案，就把案件移交给锦衣卫审理。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查不到证据，就用酷刑，看你承认不承认。这样以来我可倒了大霉了，你们一定知道，明朝锦衣卫在历史上以酷刑著称，那真是臭名昭著。到了那里，不死也得让你脱层皮，你想想，我一个文弱书生，身心上会遭受多大的摧残。且说锦衣卫们个个如狼似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大刑，直打得我们死去活来，浑身血肉模糊。徐经忍受不了酷刑，很快承认了自己卖通仆人，盗得试题的经过。我则因为不知情，从轻处理，被赶出朝廷，永远不准再参加会试，就这样，我终生再也没有机会大展宏图了……你们说说，我真是冤气冲天啊。如果不去结识什么主考官，凭我的才华，考上进士有什么问题！”
　　“不考也罢，凭你的个性，就是考进了前三甲，也不一定有光明的前程。人生如戏，当年考上进士的人青史留名者有几个？你虽然一生布衣，还不是引起后世人的称赞？”睿子安慰他说。
　　“我的人生经历完全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样潇洒，相反，简直让人不堪回首！不堪回首！现在网上资料无所不有，人人都可以轻易看到我凄苦的生活，在此我一字也不想说了。”唐寅叹息道。
　　“唉，我真是不明白，世人为什么都对功名孜孜以求！”庄子听到睿子与唐寅的对话，冷笑着说，“当上了官，无疑就给自己增加了一副枷锁，行动不自由，说话不自由，有何乐趣！”
　　“谁能像前辈您那样潇洒、豁达！人生于世，要吃要穿，要赡养父母，要抚养子女，要与朋友交往……这一切都需要银子！当官，就是挣钱的最好门路，当了官，银子有了，面子有了，风风光光，为所欲为，世人当然会不顾一切地争取。”睿子笑着看了看唐寅说，“当然，这只是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如果从国家的层面上讲，则可以上助君主平定四海，下抚黎民安居乐业，以求流芳百世，千古留名，可见当官的诱惑力是多么大啊。”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唐寅感叹道，“所谓人生平等，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在等级分明的社会里从来没有平等可言。”
　　“大概就是处处存在的不平等现象，扭曲了人们的心灵。”庄子微微一笑，“多少才子名落孙山，抱着‘古来大才难为用’的心理自暴自弃，当然，也有人以诗词自误，竟然也会千古留名。你们都熟知的诗仙李白与诗圣杜甫自不必说，也有落第的秀才因为一首诗名扬古今，成就绝世的诗人。”庄子正说着，突然传来一阵吟诵：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一位秀才模样的青年低头长叹。
　　“他就是六试不第的秀才张继，如果不是因为这首名传千古的诗，谁知道张继是何许人也！”睿子一边快速地浏览着资料，一边向唐、庄两人介绍说，“中国从科举考试以来，多少状元、榜眼、探花荣耀一时，更有千千万万的进士衣锦还乡。然而，他们都湮没在茫茫人海，这样一个落第的秀才却让人难忘。我们不妨把他叫来，让他讲讲自己的经历。”
　　在睿子的引导下，张继很快来到众人面前。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庄子，张继不禁大吃一惊。“晚生向老前辈问好！”
　　“不必如此拘礼。”睿子笑了笑说，“你那首千古绝唱《枫桥夜泊》让世人惊艳，你谈谈自己的创作经历如何？”
　　“唉，十年寒窗苦，只为金榜提名时，我却六次考试都榜上无名，有何脸面回家见父母与乡亲。那一年考试落榜后，我满怀失望与惆怅之情乘舟还乡。当时正值深秋时节，万木萧条，苦霜遍地，寒鸦啼叫，更增加了我满怀的愁思。我独卧一叶小舟之中，望着江中渔火闪烁，听着寒山寺沉重而悠远的钟声，彻夜难眠，感物伤怀，提笔写下这首诗。兴之所致，真情流露，有什么可夸耀的。”
　　“科举的失败，却也成就了一些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的考生因此而发财，有的考生因此而成为大家。”睿子笑着说。
　　“哦？还有此事？”庄子不相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