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投石问路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08 19:31:53 字数:5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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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忠乘车来到县政府大院门前,已经是明月当空,寒星点点。
这个时候,除开那些善于夜游的人们,一般的正常人,大部分都在家里看电视。此时此刻,陈贤忠衷心地希望冯县长,正在家里陪同妻子和孩子看电视。
他让司机小唐坐在车里等候,自己则按照周书记的吩咐,称了几斤水果拎上,很像一个拍马屁的样子,打听冯县长的住处。
经人指点,陈贤忠来到了冯县长的家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了勇气,敲响了冯县长的家门。
值得庆幸的是,开门的正是冯县长。正如陈贤忠所希望的那样,冯县长正在家里陪妻子和孩子看电视,而没有去作那些夜游的事情。
戴着近视眼镜、书生气十足的冯县长,一看到陈贤忠先是一愣。继而便说:“陈贤忠,果然是你?”
陈贤忠赔着笑脸说:“原来冯县长早知道我要来。”
冯县长说:“不是早知道,而是刚知道。”
陈贤忠继续赔着笑脸说:“我也是刚到。”
冯县长将陈贤忠让进屋里,疑惑地问:“老周不是说你大清早就来到了县里吗?怎么会是刚到呢?”
陈贤忠说:“这是周书记投石问路呀!”
待陈贤忠坐下之后,冯县长说:“投石问路!是看我在不在县里?”
陈贤忠由衷地钦佩:“冯县长真够英明呀!”
冯县长对陈贤忠的称赞不置可否。他疑惑地问:“你深夜造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陈贤忠故意将嗓音提高:“没事儿,就是来串串门。”
冯县长指点着他拎的水果说:“既是串门,何须深夜造访呀?既是串门,又何必拎这些东西?”
陈贤忠起身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说:“周书记已经被那烟款和烟叶辅助款快闹疯了!我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希望冯县长能够谅解!”
“谅解!他谅解你,谁又谅解他呀?”冯县长的妻子端过一杯茶,放在陈贤忠身旁的茶几上,忧郁地说:“他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已经够难的了;如果再让人揪住辫子大做文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陈贤忠今天的确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可是,他却有冤难申。
冯县长对妻子说:“我看这并不是贤忠的本意,他也一定有难言之隐;你去把孩子安置好,我和贤忠好好聊聊。”
还是冯县长开明豁达,陈贤忠立即安稳了许多。待冯县长的妻子离开之后,陈贤忠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忧虑和周书记的态度,向冯县长简略地谈了一遍。陈贤忠讲到最后说:“这就是我今天故弄玄虚,深夜造访的真正意图。”
冯县长平静地说:“你是怀疑我和这一系列的怪异事情有关?”
陈贤忠坦城地说:“不是怀疑,是害怕!”
“谢谢你的坦诚相告!”冯县长说。接着,他又说:“这些事情,还真是跟我有关。”
陈贤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愣地望着冯县长那张满含书生气的文静面孔,仿佛要从那平静的谈吐中,寻找出被掩藏的、不易流露的内在情愫。
冯县长递给他一支烟说:“康西县两年前的换届选举,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呀,那是康西县当时的头条新闻,我能不知道吗?”陈贤忠说:“那次换届选举,搞得很糟糕。”
“我们出去走走吧。”冯县长望了眼里面的房门,阴郁地说:“谈这类事情,我的确怕妻子再度伤心呀!”
于是,两人默默地来到门外,信步走出了县政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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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县长名叫冯建国,三十二岁,家住省城,北京大学政治系毕业后,分配在省委宣传部工作。由于他作风正派、工作严谨、为人热忱、积极向上,很受领导的赏识。几年的工作下来,他不断地被提升,成为部里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冯建国到康西县任县长,是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前,康西县的换届选举,出现了严重的舞弊——正副县长候选人,都是以拉关系和请客送礼、暗拉选票的方式而当选,结果被人捅到了省里。
省里对这件事情极为重视,立即派员查处了那些选举舞弊的参予者和发起者;并决定,由省委组织部和人事厅直接任命此届县政府的正副县长。
可是,决定归决定。呆惯了省城机关的同级别干部,谁愿放弃晋级更为便捷、生活更为优越、环境更为繁华而优美的省城都市,去那边远的山区如同村寨般的小县城屈尊就职呢?
最初是采取志愿,却无人有这个志向;后是采取行政指令,可是大多数人托人情予以推脱,弄得省委组织部长忧愤交加。
正在组织部长处于忧愤交加的关键时刻,冯建国毛遂自荐地找上门来。组织部长看了看眼前的白嫩小生,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三十挨边的年纪,留在省委机关,哪怕是任个不太管事的副部长,问题也不会太大。可是,让他到那边远的山区独挡一面地担任县长,就未免太嫩了点。
“去去去!凑什么热闹?能胜任的,装孬;不够档的,反倒凑起热闹来了!”
冯建国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不然,他早报名了。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报了名,却又被部长蛮横地堵住了。难道自己真的是一碟品位不及档的嫩白菜?
冯建国不信。他要争取:“部长,我这个处长,到下面县里任县长,级别上没有什么问题吧?按说,我完全可以和任何一位县长平起平坐。”
“那是,中组部来一个黄毛丫头,说不定还能坐到我的上首哩!”
“您尽小瞧人。”
“都结婚成大人了,跟幼儿园的小娇娇早挨不上边了。”
“都三十了。”
“你还当了孩子的爸爸哩!”
“毛主席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在井岗山干得轰轰烈烈了!”
“你胡说什么呀你?”
“我是打个比方。”
“比方!能这样比方吗?毛主席是谁?你这个攻读政治的大学生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他是人民的救星和领袖!”
“他还是天才的军事家、政治家、革命家、思想家、理论家、文学家兼书法家,你懂吗?我的冯建国同志!”
“我懂。我就特别喜欢他老人家的诗词和书法!”冯建国兴致勃勃地说:“我还常抽空练毛体字哩!”
“你!就你?”部长这回真来气了:“少给我吹牛吧你!”
可是,在事实面前,部长却很快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还真看不出,你竟能写出这么好的一手草字,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看您总忙嘛,没敢打扰您!”
“可是,光有一手好字,就能治理好一个县吗?而且,还是边远的贫困山区中极为复杂的烂摊子,可不能开玩笑啊!”
“这个我懂。主要是要依靠身边的工作人员和下边的干部共同努力、团结一致,才有可能治理好那个边远的山区小县。”
“不仅仅如此。”部长立即补充:“更主要的是,要引导那里的人民群众,鼓起一股敢于移山填海的精神,改造好、建设好他们的家乡!”
“这个我记住了!”
就这样,冯建国被任命为康西县的政府县长。临行那天,组织部梁部长亲自送他到车站,并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建国啊,说真的,我真有点舍不得让你走。可是,正由于我舍不得放你走,是因为我认为你是一块好钢!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否则,就屈才了!现在,我希望你这块好钢,为康西县开辟一条崭新的富裕之路,把康西的人民带出贫困、奔向小康、走向富裕!否则啊建国,你我都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一辈子呀!你懂吗建国?”
冯建国完全懂得,临别时梁部长那番话的内在涵义。他当时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工作,不使梁部长失望,给省委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可是现在,当冯建国和陈贤忠并肩走在康西河边,回想着自己来到康西,出任康西县县长这两年多来的方方面面,心情显得格外沉重。陈贤忠反映的情况,也是他的忧虑。
康西县烟草局打白条以及拖欠烟款和烟叶辅助款的现象,他并不是毫无觉察,而是早已悉知。康西县金融部门的那种空头支票和空头存折,也曾多次引起他的警觉。他也曾向县委书记反映过这些情况,可都被种种借口搪塞了事。在常委会上,他也曾就空头存折和空头支票的问题,提出进行过专门的讨论,结果也令人失望。就连在县政府的工作会议上,他这个县长,也是毫无决策权。
什么原因呢?
因为他是外乡人、因为他年轻。而整个康西县的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除他冯建国只有三十出头,其余的主要领导干部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老资格。虽说他冯建国是康西县的县长,可其他的县委、县政府领导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康西人,就他冯建国是省城人。谁也没有把他这个县长当回事、谁也不买他的账、谁也不听他的指令。这里面除了存在着严重的山头主义和本位主义之外,就是欺负他冯建国年轻,没有工作经验,不够资格来当这个康西县的县长。甚至于还有人明目张胆地以不屑一顾的口吻对他说:“可爱的白脸小生,哪凉快哪乘凉去吧!这康西县呀,是我们康西大老爷们的事儿,你一个省城里长大的白脸小生,懂得啥叫刨石渣地种土豆、红薯吗?”
每当冯建国听到这类话,心中就会奔涌着一股无言的愤怒和无尽的忧伤。可是,他却又不便发作。有时,他真后悔当时没有听从梁部长的劝告,凭一时意气来接任康西县这个倒霉的烂摊子县长,弄得自己进退维谷、秦楚两难。
继续把这个县长当下去吧。县委、县政府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县长决定事情的份儿。就连下面的乡长、镇长,也没怎么把他这个县长放在眼里,对他所决定的事情,也根本就不当回事儿。别说是为康西县开辟一条富裕之路,使康西县的百姓,尽快地脱贫致富奔小康;按照现在的这种形势发展下去,不出三五年,康西县的百姓,恐怕绝大多数会因为贫穷而跳出康西寻找活命之路!
到那时,别说是功劳没有,恐怕责任还得背上一大堆。道理明摆着,你冯建国是县长,是主抓行政工作的首长——康西县搞得一团糟,其主要责任就在你这个县长!而那些平时呼三喝四、精于世故的人们,都会轻轻松松地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如今,康西县虽然还没有演绎到糟糕透顶的程度,可要是论政绩,却是微乎其微。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成绩,也早被那些工于心计的人们,瓜分得皮毛不剩。而他冯建国这个县长,却什么功劳也甭想。
一个怀有雄心壮志、毛遂自荐,来改造康西、建设康西的下驾县长,竟然闹得无功而归,其颜面何在?再说,自己这样回去,是官复原职,还是降级呢?
官复原职,恐怕位子早已改姓换主了。晋级一说,就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了!唯一的结果,只能是平白无故地给人以笑料,由科员重新作起。
但是,这种敲大锣来,磕磁碟回去的事儿,冯建国是绝对不会干的。
现在,冯建国沉痛地想到,这一系列的怪异事情,分明是有人蓄意制造,其目的就是要将他这个县长赶出康西。
可是,外表上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冯建国,就偏不服邪、偏不走。他要硬起气来,把这个县长当下去,而且还要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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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建国和陈贤忠沿着康西河堤,由上而下地走了好远的一段路程,也没有谁先开口说话。好在这是晚上,河边的光线很暗,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一个是县长、一个是乡长;更没有人注意他们正商讨着关系康西百姓生存的大问题。否则,恐怕早有人给某位权贵通风报信了。
冯建国还真佩服周卫民和陈贤忠的这一选择,的确很具策略。
“那帮人的胳膀斗得紧啊,使你无从插手!”冯建国终于发话了。略顿之后,他又说:“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们干得缜密无隙。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打开缺口,看清内幕的。”
“周书记的意思是,逼他们自己露出马脚。”陈贤忠说:“只要他们露出了马脚,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怎么逼?”冯建国显得忧郁地说:“既然那么容易被你逼得露出马脚,那岂不是太简单了吗?怎么会有我们现在的这种被动局面呢?我们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忧虑与烦恼了!”
“困难是有,但我们不妨一试。”
“怎么试呢?”
“让百姓逼他们。”
“如果百姓能逼得他们就范,我们不是更简单吗?”
“道理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懂啊!”
“存折虽然是空头存折,但他们还是认账,百姓们照样可以拿去买东西。”陈贤忠解释说:“我们就让百姓用那空头存折去买他们的商品。”
冯建国正专注地思考。
“他们的东西卖完,总是要去进货的。既然要进货,就得有钱。”陈贤忠继续说:“就让他们用自己开出的空头存折,去捆住他们自己的手脚。”
“于是,空头存折不能进货,而只有提出现钞。”冯建国这回明白了:“如果资金被挪用或被贪污,就成了不打自招。”
“于是,他们内部必定会因此而闹哄起来,以至于发生内讧。”陈贤忠接下去说:“于是,便有新闻媒体介入,便有人被查处!”
“但是,现在还不便公开,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就是我要等到晚上,才来找您的原因。”
冯建国真诚地表示赞赏:“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呀!”
“关键是烟草局。”陈贤忠说:“硬是拖着不转账,你连空头存折也没有,怎么逼他们露出马脚呀?”
“其实,他们原本就是一个明分暗聚的网络结构,只要攻破一个缺口,其他的则是不攻自破。”冯建国说:“至于烟草局,我会以县政府的名义,责成他们尽快地将烟款和烟叶辅助款落实下去。”
“只要烟草局能将款子落实下去,”陈贤忠信心十足地说:“什么都好解决了。”
“关键是要缠住县委书记,缠得他心烦意乱,问题就更好解决了。”冯建国突然给陈贤忠出了一个“歪”点子。
“光我们一家能使他心烦意乱吗?”
“不,让全县的百姓都找他要烟款、要烟叶辅助款;他的心自然就会烦,他的意自然就会乱。”
“全县那么多百姓,怎么能统一得了呢?”
“这你放心。”冯建国说:“要不了多久就要搞年终总结,各乡镇的主要负责人,都要参加这个每年必开的年终总结会,到时候我会设法让大家统一观点。”
陈贤忠激动不已地说:“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