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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碍升迁,设套钻套(中、二)

作品名称:走过彷徨      作者:刘春庆      发布时间:2016-03-16 14:57:07      字数:10579

  交接账目办了好几天,最后把上年账目盖章装箱封好。翟静和张荣芳也简单的履行了一下手续,开始到村里上任,这无疑是梁进贵的好帮手。这姑娘大胆,泼辣,敢作敢为的,像一个男孩子,他爸常说应该和他哥俩换个个儿。老德其实从心里也挺看中翟静的,但看她有时候和杨家平呀,邱成玉他们总是近近乎乎的,也就不敢重用。因眼下没人,这才临时找了她来。
  老德心里不踏实,他告诉翟会计,以前的账目从八三年以来的都要重新捋顺一遍,该重整的买账本重整,趁着老梁他们不在,上库里把这几年的账都带回去,剩几个空箱子在那封着,什么时候做完了在放回去。他对翟文斌讲:“现在,我可就信你的,别人我一概不信。你抓紧时间弄几天,我跟德全说一下,你晚个三五日再去上班儿。整完了,给我个信儿,我和你一起看看,别弄砸了。这上面的政策说几十年不变,他不能说几十年不查账。原先的几年你把它弄明白了,往后的事儿就是老梁的了。”
  翟文斌这段时间也是烦心的事儿太多,倒不是他不愿意女儿去接这个差事,他是不想让女儿卷进这村里的是是非非中去。他深深明白,就是重新造账,也对不上当票哇。从八三年初到现在,小队的队房子卖了五个,就算最少的是车队买去的五队部,十五万元。其余的那个不卖个三四十万呢,像最多的卖给石油公司那个,名义上卖了二十万,但补偿的平价油票就是一千多吨,那差价可远了去啦。这么些钱,却也经自己手入账,花掉。他没糊涂透顶,他留着底儿,他怕进监狱。从宋士恒死后,这村里就是德书记的天下,乡里现在是德总的天下。唉,当初这一步走进去了,现在拔腿可就难啦;他更知道,这些人的能量,要整死他一个翟文斌,可真就像摁死一个臭虫一样的简单。现在如果女儿再踏上这只船,那他可就下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夜深了,翟文斌坐在灯下,面对着大大小小三十多本账,和已经装订成册数以万计的单据,心里乱极了,也矛盾极了。他抬起头,看看熟睡的老伴儿,站起身来,从外屋打来一盆凉水,把毛巾浸湿,擦了擦脸,感到脑袋清醒了许多。他干脆不再一页一页的浏览,打开大兜子,从里面倒出德树美新给他买的账本儿,他知道改是不可能的,说出大天来,那上百万元的资产也不会笔笔落到实处。
  
  天没亮,老德接到电话就走了,刘玉香一边给孙子穿衣服,一边叨咕:“这老鬼头,一天天神叨叨的。咏梅,吃完饭你该上班上班,咱不用等他吃饭。”赵咏梅对她说:“别啥都想啦,妈,我爸不是太忙吗?这么大个村,这么多的事儿够他忙的了,您就不再埋怨他吧,啊。”
  翟文斌指着账上一处处红杠杠:“德书记,这数字都不是小数字,可以装订哪册里都行的,我自己也弄不清应该怎么办?所以,这事儿必须得你拿主意。”德树美看着那些红杠杠上面的数字,还有前面的项目栏。那阵儿,有时候有收据,有时候没收据,就临时写个条交给张荣芳,自己过后也想不得。现在,这些白条就像一根根绳子在他的脖子上缠着,越缠越紧。他要了杯水,喝下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样的条子谁也造不出的,他老德写的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天书符箓只有他自己认得最清楚。他想起来了,那里有给张桂云买楼款,有给林贵先买楼款,和车队换车时钱不够添的,后来忙乎忘了就没让德全还上。还有村里招待上级来检查,以及平时往来官员的费用。他告诉翟文斌:“你先把其它账都誊写下来,在应收栏里改动一下,有些地款都过去好几年了,该割多少可以割出去,少入账,原先经手人的协议都捡出来,重做。关于那几笔支出由我回去再琢磨一下办法。三天后就能落实。”他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同时,他必须稳住翟文斌的情绪,要不然非砸锅不可。
  他走出翟家,刺眼的阳光令他不得不眯起双眼,在路过小学校的时候,他心里一亮,那几栋低矮的教室启发了他。这所吉兴小学建于六二年,全是土坯房,上面苫的瓦还是七九年房盖儿草不行了,而那时候草已经不好搞了,才换的瓦坐泥上的房盖儿。他有了主意,到家里,他顾不上老伴儿的唠叨,抓起电话:“德全,你回来一下。”
  
  梁进贵接到乡里通知,让他准备一下去省城参加会计学习班学习。他弄了个手忙脚乱,这机会是真难得,他知道这两年一度的农村会计大专班儿,都是剜门挖窗才能去上的。于是,他给邱成玉留了封信,匆匆忙忙的收拾一下,于八月十号到乡里报到,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吉庆村的老董,俩人乐颠的去了省城。
  
  吉兴村进入历史上最忙的时间,在铁路北村子外头,离温室小区二百多米远的地方,那有一堆矸石山,由于是日本鬼子开的矿,年代久远,当地人都叫它老矸山。德树美和教育局的领导实地勘察一下,老德说:“武局长,咱们这个吉兴小学建在这个半山坡上,雨雪天孩子上学不方便。且年久失修,教室都属危房,前年厕所都冲倒了。所以,我们村准备投资重建,今天特地请领导来看地址。这座矸石山让它靠在北侧,我们尽量南移,这样学校的位置就正处在平地上。而操场选在矸石山下,吃掉一部分矸石山,既能修操场,铺路,还能填去老井口,使孩子们念书的环境安全无忧,武局长看我这么办妥不妥?”武局长听了老德介绍,又实地看了一次现有的学校,也觉得不能让孩子们在那危房里读书了。再看了一遍新址,才驱车回区里。汽车在乡道上的尘土未落,老德已经电话告诉了德全。
  吉东区教育局在林贵先区长的直接干预和热心帮助下,总算凑足了五十万元,其余的由吉兴村自行解决。老德这件事办完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然后,由德全出面,吉东区政府协办,土地审批,规划局审批等手续没有三天全部到位。
  开工报告是在八月十五日由乡建办审批盖章。在此前,宫兴利已经安排了上百名民工,站台配备两台大铲车,一台推土机,在两天一夜的忙碌下,将偌大的一座老矸山夷平,最高处也就比地面高出七八米,而校舍地基也在这两天内砌筑完毕。王进凡对此类工程不费吹灰之力,地下毛石砌完,铲车,推土机将矸石回填好,又组织民工夯实。等审批手续到位时,王进凡安排六十多人建校舍,四十人砌围墙座,焊铁栅栏,左右开工同时进行。
  
  按德总指示,建筑公司用了近一个半月时间,建成了一千平米的新教室和办公室,一万平米的操场在铲平的矸石山下显得更宽阔,又请了市政公司给铺了一层沥青油砂,经过碾平的操场配着四周银白色的铁栅栏,灰黑色的船型墙座,使整个校园层次分明,黑色瓷砖镶贴的大门垛,角钢焊制的大门梁上贴了四个大字“吉兴小学”,新校舍能容纳二十个班的学生就读。在赵显臣的帮助下,市教育局又拨了一批桌椅给小学,并由区教育局决定,把吉东乡的七所小学中心校设在吉兴小学。
  学校搬家哪天,很多老教师流泪了,他们在土坯房里教了二十多年书,到临退休了还能搬进这么气派的新教室。七所学校的鼓号队在十月一日国庆节这天齐集吉兴村,武局长代表教育局在迁校典礼上讲了话,他感谢吉兴村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壮举,他感谢农工商公司对建校无私的援助。并为德书记戴了花,授予荣誉校长称号。
  
  自从按姜凤田的意思把两百万贷款贷给德全后,寇洪兴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德全的企业。这笔钱是他放出去最大的一笔,也是他这么些年始终不动的看家钱。他之所以放给德全,一半是姜凤田的面子,另一半是他自个儿主意,他看好了煤矿这个买卖。他知道德全虽然年轻,可他交的比这些老江湖宽,而且他交的全都是些顶星星的人物。如果德全经营好了,最后给他让点儿利,让他帮忙办个采矿证,资源证什么的;如果不景气,那就不客气的把他的煤矿收来,不也是照道儿来嘛。
  从站台开业那天,他就开始在德全身边物色人儿,可一直几个月下来,楞没找到给他办事的。他心说:“德全这小子用啥法儿把他手下都管的严严实实的,甚至你打听什么事儿,听到的是清一色的官腔儿。真是主多大,奴多大。”寇三想:“你还没当一把手呢?要是让你当了市长,这沐林市可就姓了德了。”
  
  这几天,有个家在吉东乡的小哥们儿来说,吉东矿漏水了,还死了好几个人,他一琢磨,趁机会找一下德全,透一透口气,打听打听。他拨通了德全的手机:“哎,德全,德总,事儿办咋样啦?嗯,听说乡煤矿出事儿啦,啊,现在基本上姓德了吧。哈哈,哎,我说德总,”他冷不丁想起他原来一个朋友要往富拉尔基电厂弄煤的事儿,“我在富拉尔基电厂有一个客户,哎,他来这搞煤发不走啦,啊,什么?好,见面再说。”
  电话放下,他马上开车奔矿务局招待所,他的哥们儿在那儿住着等信儿呢。
  中午,德全开车来到招待所,寇三和那位朋友迎到大厅,一起进了招待所食堂。现在食堂承包,和饭店没有大区别,也是应有尽有,而且要比市面上的酒店便宜不少。三个人叫了酒菜,寒暄一阵,步入正题:“说吧,寇哥的事儿,兄弟能不效犬马之劳吗?”德全眨着眼,嬉笑着。寇洪兴看着德全说:“这点事儿别人办恐怕要费点儿周折,放在德兄弟这,那简直不是问题的问题啦。”然后,通知服务员让厨房上菜。寇三又说:“这是自己的一个哥们儿,原来一块儿进过大学,学了好几年,我先毕业的,这话越说越长,在那里哥们儿没少帮我,这回他出来后,也没啥正经工作干,有这么一宗事儿,他自己还整不了,来找我,我怎么整?你也知道,我不是干这个的。”德全想了想:“这我知道,但现在铁路上的事儿就那么个事儿,谁都不明说……”寇三忙接过来:“没问题,兄弟你让站上的哥们儿喊个数,兄弟的面子我能差事儿吗?”
  这时候,菜上来了。两名服务员伺候两边,给起开瓶盖,倒上酒。德全拿钱给两个服务员,让他去买几盒烟来,又让另一个服务员去给搞点儿冰镇矿泉水。然后,他拨通了柏国林电话。
  三个人吃完饭,德全让寇三晚上听电话。就开车回去了。
  
  寇三现在的名气远比他死去的哥哥大得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来和他哥哥一起开赌场,要黑账的哥们儿也纷纷归到他的麾下。他爸一死,他就放心放手的去干他的事业。他老妈根本就管不了他,在姜凤田的联手作用下,他的典当行已经做成了信托投资公司。但为主的还是放贷,吃银行和高利贷中间的利息差。
  德全给他办了四十节车皮,代帽费每节一千元,然后,请客吃饭,东抿西噌的据德全说又花了一万五千元。这列煤从站台装车到发走,有票不算,总共不上大单的近六万元。好在煤到富拉尔基电厂结算较高,且钱付的不慢。寇经理不至于赔钱,但是一趟下来连三万也没挣上。
  一群小哥们儿到车站去接寇经理:“妈的,这小子也太不仗义了,黑咱们三哥,要没你支着他,他能干这么大扯。”七嘴八舌,吵得寇三发烦。他操起手机和德全通话。
  “啊,寇经理,啥时候回来的?有啥指示?”对方嬉笑着说。寇三压住心烦:“啊,刚下车,不用了,免了吧。哪天。啊,是这么回事儿,江北那边哥们儿说让我替他们好好感谢你。估计他们要提前搞冬储,这事儿你看能不能再帮几趟忙?”
  “啊,”德全说:“现在好多人都排皮儿哪,我办办看吧。”寇三挂了电话,马上打电话给姜凤田。
  晚上,姜凤田在农行对面的小吃铺见到了寇三儿。
  
  “姜哥,真的,跟你兄弟我没二话,要脑袋兄弟我照给不误,可这德全有点儿太……那个啦,这次他帮我办这点儿事儿,砸进去六个。要是拉上关系,再砸六个也认。可这次我回来,一打电话他那边又装起来了。”姜凤田给他倒杯茶:“先喝口水,消消火,他挣着你挣着没什么太大区别吧?啊?”寇三望着姜凤田:“大哥这话我没弄明白。”
  “嘿嘿,”姜凤田又是一笑:“他给谁挣的?”
  “给谁?给他自己呗。”寇三不明白。“No,no,no,”姜凤田这回是真笑:“给你,还有我。还不明白?”
  “啊,哈哈,哈哈哈。”寇三儿也笑了:“姜哥,虽说是这么回事儿,可我真就没想那么些。这利息他是怎么都得给咱们,那咱们用他帮忙挣几个,它也不该这么黑吧。”
  “你小子,还想劁猪割耳朵两头见血啊,这些天,你老琢磨搞德全身边的人,怎么样?没整明白吧?德全用人的手法是什么?你得先从根上分析。他无非一,是叫手下人挣到钱,二是他对手下人严格管理,使他们畏服。这两点你都不比他差,你和他比,差一点儿。”
  “什么?我比他差一点儿?”寇三儿几乎跳起来:“他个土包子才他妈在社会上混几天,仗着他爸那个司马懿脑袋和一开始的社会地位爬起来的呗。”寇三儿不服的说。“别,别不服气。”姜凤田说:“你和他比差的不在这,根在这儿。”姜凤田一指自己的脑袋:“你想过当官吗?”
  “嗯。”寇三儿噎住了:“我他妈的能当官儿,狗绑个大饼子都能当官儿啦”
  “一点儿就在这儿,”姜凤田说话不容质疑:“因为他有目的,他的目的不光是钱,还有官。甚至越大越好。所以,他才能交官,能用官,能当官。你的目的就是弄钱,所以,当官的不买你的账。当兵的也不买账。”他还要继续说,寇三儿反驳说:“那德全别找咱们借钱哪,他不买账为什么还找咱们?”寇洪兴气的脖子上的大筋都蹦起来。姜凤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这叫互相利用,他利用你为他解决了先期本金的问题,你利用他赚回了较高的回报。对他的贷款是不能不管不问,但也大可不必劳师动众去看着他。去和他熬那些费时费力的马拉松。该放就放,一放再放。放到时候再收,一下子收起来,他就乖乖的就范了。”他又和寇三儿耳语一番,寇三儿笑了,笑得开心,笑的灿烂,他五体投地,他服。
  
  今年秋天奇热。一连几天没雨,连风都不曾刮一点儿。
  沐林河水浅的没不了腿根儿,一群光屁股小孩儿在水里嬉戏着,撵的鸭子鹅乱飞乱叫。草棵里,树丛里,蝈蝈叫个不停。德仁和郭宝贵两人沿着河边走着,在一起念了十二年书,马上就要分手了,真有点儿不舍。郭宝贵问德仁:“德仁,现在毕业了,你准备干点儿啥?”德仁说:“还没想好,我哥说让我去给他当矿长,我不想去,可我现在没事儿做。快二十岁人了,总不能在家呆着;再说,我爸那人你不是不知道,嘴特碎,我非得让他叨叨死不可。”宝贵说:“真的德仁,以你的条件,确实应该复习一年,考不上本科考专业也好。”
  “关键是能不能考上,”德仁说:“能考上当然好,考不上那小破嗑儿还有个听。哎,宝子,我知道,你这一走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但你不能忘了我,忘了宋奶奶。”宝贵说:“我能忘了我自己,也不敢忘了宋奶奶,不敢忘了你,更不敢忘了吉兴村。”
  
  村子口,刘玉香一直往北望着,那两个人影一劲儿往上爬去,越来越小。
  德树美晌午歪了才回来。刘玉香在东屋搂着小宝儿在睡觉。他提起暖壶冲了一壶茶捂上盖儿,到外屋舀了点凉水,洗把脸。回来坐在那把老梨木椅子上,端过茶来倒了一杯,慢慢的品着。
  还是小宝儿先醒的,他扒拉着奶奶的眼皮儿,用嘴巴向她的脸上吹气儿,终于把奶奶弄醒:“奶奶,我要尿尿。”刘玉香爬起来,搂过孙子,给他穿上小鞋,放到地上。小宝儿跑出去,站到门后,开始撒尿。老德扫完当院子,又去划拉大门口,见孙子出来了,忙问:“小宝,你奶奶醒没?”小宝做了个鬼脸儿,钻进屋里去了,边跑边叫:“奶奶,奶奶,爷爷回来啦。”
  “在哪呢?”刘玉香问。“在大门那儿。”小宝说完,爬上炕去,伸手抓起茶碗儿,喝起茶来。
  老德问老太婆:“德仁回来没有?”连刘玉香答道:“早就回来了,和他的同学玩儿去了。”老德问:“和谁玩儿去了?”
  “是和五队那个小五保出去的,十一点多我看见他俩上北山了。”刘玉香说。老德长出口气道:“这个德仁,一点儿正调儿没有,他哥说让他去锻炼锻炼,这哪儿行?明儿个就让他去,再把刘耀军安排去,照顾德仁。叫他凡事帮德仁拿个主意。”
  
  晚上,德全回来了,一进门就喊:“爸,德仁呢?”老德说:“还没回来呢。可能和郭宝子出去了。”德全说:“这个德仁算宠完了,还和人家郭宝子比,人家考上哈工大了。他……”正说着,德仁回来了。见德全在家:“哥,咱商量商量,我看,我还是再复习一年,明年准能考好。”德全根本就没正眼瞅他一下:“你得了吧,还是听哥的,你想,咱们自己家的矿,能叫别人管吗?爸年纪大了,村里一摊子烂事儿就把他累完了,还得顾家。我公司好几个买卖都得我手到,你嫂子腿脚不方便,上个班儿,帮妈照顾照顾孩子也就够呛了。那你说,你能不能甩手一走了之?再说你也不小了,不定哪天处个对象,结婚成家也就是大人了。”德仁听了德全这些话,也觉得这个家确实是忙不过来,于是,他对德全和他爸说:“你们别说了,我上班儿就是了。”
  矿上办公室给德仁预备张床,德全给他做的是全新的行李,有配备了全套餐具、炊具。刘耀军被派到这边来帮忙,但名义上是矿长。德全对乡煤矿承包合同上用的就是刘耀军的名字,所以刘耀军到矿上是名正言顺的,德全对德仁说:“德仁,你把各班的煤把头安排明白,既不能得罪,又不能低气,一定要记住,没有工人就没有老板,哄死人不偿命。一切为了出煤,出煤就是钱。”最后强调,下井前的安全检查的重要性,没有安全就没有钱的道理。然后上车离去。
  
  一张规划图在邱成玉的桌上最少有半个月了,那是他出院后在家里呆的实在发闷,根据宋书记生前的设计所绘制的。从开始筹建温室,邱成玉就把它放在心上,新的一年里,每天都深深地琢磨它。对宋书记高瞻远瞩的遗愿,他无时不上心。同时也对他的设计作进一步完善。农村在依靠土地的基础上,必须走产业化的路子让农产品工业化,把一步生产改成两步、三步走。是农村生产的粮食蔬菜,经过深加工提高经济效益,从而使有限的耕地面积创造更高的产值。只有走农产品深加工的程序,才能使廉价的粮食和农村无尽的劳动力资源得到充分利用,从而,是农产品增值,升值。他每天都在这上面圈圈点点,为它的实现而构思。
  现在,吉兴村已经建起了六十多户温室大棚,基本上把市区内的蔬菜市场覆盖了将近一半儿。而吉兴菜也由于无化肥,无农药而受到市民的欢迎。邱成玉准备建一座小型冷库,把不能冬季生产的蔬菜冻储,这是从老技术员那储菜法演变来的。同时,他又参考了许多关于蔬菜保鲜的技术论文。
  
  经过这段时间的功能锻炼,邱成玉的左腿已经能自由弯曲,伸直了,可是这右腿还是不听用,他心急如焚,有时候自己也会莫名其妙的发一通脾气。尽管每天都会有人来看他,可他需要的不是安慰,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下去,他要站起来,要走出去。他不再让吴淑玲用车推着,他让长青给他做一副拐,他用那只勉强可以支撑体重的左腿走下地来,虽说不太好使,甚至有时会摔上一跤或两跤。但他认为这比坐在椅子上让人推着舒服多了。
  “注点儿意,有啥事儿喊我一声。”吴淑玲看着他磕磕碰碰弄得膝盖和胳膊肘到处是伤,心疼地说。他坦然说:“淑玲,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回我不能听你的,因为我每在那椅子上多坐一分钟,心里就多一分空落落的感觉,特忙的慌。”吴淑玲说:“你心闹的时候就吃一片儿我给你买的那心得安片儿,还不行么?”邱成玉把她搂过来:“那不是心脏的事儿,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不信,明儿个我把你放在椅子上坐一天,你就知道了。”吴淑玲看到丈夫双眼凹陷,颧骨突出,两腮乱蓬蓬长满大胡子的脸,她心里酸酸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可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好利索的呀,要不明儿个我把小阳接回来跟你做伴儿?”
  “别,先别接,他在他姥姥家可能比回来好些,我最近想出趟门儿。”邱成玉看着桌子上的图纸说。“那哪行?”吴淑玲说:“在家随你便折腾都行,出门儿,真的不行。”邱成玉说:“这你放心,你知道我去干啥?我去看脑袋,上省里大医院好好看看,他不是好的快么?”吴淑玲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去整什么图纸呢?其实,你就是整什么我也没挡过,我就觉得你这一辈子净干傻事儿,太不值啦。”邱成玉说:“我不是还没傻透么?”
  
  “啊,你小子要傻透就好啦。”随着话音儿,老技术员开门进了院儿。吴淑玲忙把头从丈夫的肩膀上移开,去开房门:“这老头儿,八十多了耳朵还那么好使。”
  “嗯,这眼睛花了,耳朵要再聋了,我可不就成了废物了么?”老头进屋靠桌子坐下说:“我想了一下,你这还得改改,要不在出入库时会直接影响到库温。把这中间加一道缓温墙。”他用手指了一下桌上那图纸中的一个位置。邱成玉此刻已经收起刚才那烦躁的心绪,往前挪了挪,也靠到桌边上。老技术员每天除了自己温室里那点儿活以外,几乎全部时间都在看小邱搞设计,偶尔提点儿参考意见什么的。再加上小区内大家都来参与,倒也十分热闹。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真就像模像样的整出了一套图纸来。邱成玉准备去趟省城,再找老师们论证一下,回来好做准备。
  
  就在吉兴小学紧锣密鼓的大兴土木的时候,火车载着这六十多户农民的希望,把这个农民大学生带到了哈尔滨。
  季星博教授正在午休,听学生叫他:“季老师,有人找。”老头缓步迎出屋门。“季老师,你不想我吗?”季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啊,邱成玉,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到哈尔滨办事儿?”
  “不,季老师,我可是专门来找您的。”邱成玉说。老头高兴:“是嘛,来,快进屋说。”邱成玉随老教授进屋,老教授望着他拄着的双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了,你这腿?我在电话里听说后,就一直想看看你去。现在咋样了?”
  “这不都能上您这来了么?季老师,快给口水喝,渴死我了。”从屋里跑出一个小男孩儿,递给邱成玉一杯水。小邱一愣:“哎呀,老师的孙子都这么大了,是叫天天吧?”
  “对,你小子记性不坏。来,天天,叫邱叔叔。”
  “邱叔叔好。”这童声带有十二分天真。
  吃完午饭,老教授让邱成玉把思路说一遍。又看了看他带来的图纸:“嗯,思路很好,但还要详细论证一下。下午,我安排人给你的方案做一个论证,关于制图设计方面,有的是学生,把原图给他们,让他们搞去,走,咱们上前面去。”拉着邱成玉走出公寓。
  
  季教授对他们的日光温室十分关心,他说:“我现在这期新生特别多,还真走不开,真想去你们那儿看看。怎么办?我上回电话里听你说拆迁了?”
  “不,不是拆迁,是重建。原来的那块儿让人家站台占了,他们一占,煤粉尘太大,影响生产。再说他占那么大一块,那小区就不够大了。所以,另批了一块地。”
  “啊,那倒比原来的规模大一些了。”老教授说:“不过,我真的为你现在的处境担心。如你所说的,那些人会让你按照你的设想去做么?再就是,你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对那些人不利的事儿,他们会不会再次对你下手呢?成玉啊,听我的话,回来吧,你是在离不开你的事业的话,我给你在咱这郊区搞一个点儿,你想咋干就咋干,不也是一样吗?何苦像现在这样在他们算计中过日子呢?”邱成玉望着老师关心的目光心里酸酸的,他何尝不想过个稳当日子呢。可是他不能,这么些年来,他已经把自己同吉兴村的老少爷们儿命运连在了一起,再也分割不开了,他从来不惧硬,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儿,他会义无反顾去做。他对老教授说:“老师,我咋也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的一走了之,那不是把和我一起干了那么些年的乡亲们都坑了么?我咋也得干出个样来,就是回来心也踏实。你说是不?”老头深深懂得他的学生什么秉性,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别关心他。他说:“成玉,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让人特不放心,我是说你现在究竟打算把你现在的小区搞到什么规模呢?”邱成玉回答:“准备建成一百亩园区,然后还要搞一个加工厂,对粮菜作物做深加工。那时候,就远不是现在这模样了。”
  “好,老教授听的动心:”你别说,你先回去,这些方案我让他们给你搞成型,然后,我去看看。
  
  邱成玉对江沿儿一带特别熟悉,小时候念书放学总上这儿来玩儿,那时候,太阳岛还没有修成这样。没规模。只是有一些供游人休息的小木屋,和一些街道办事处开设的小饭店儿,还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小商贩儿在沿着江边叫卖,经常有工商,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赶着罚款。老教授陪着小邱来到江边,微凉的秋风吹起满江涟漪,游船上来往的游客熙熙攘攘,对一年一度的落叶时节浑不在意,江边草坪周围的花坛里,粉的,白的,黄的菊花开的正盛。虽是秋季,但正午的太阳还是烤的水泥路面烫脚。两人要了点儿冷饮,坐在大凉伞下,观看这江边的热闹。
  “咱不能老在这凉快,得吃点什么去。”老教授说。“对,你不说吃的,我这肚子就想不起来。”邱成玉说:“季老师这儿有什么新口味儿吗?”
  “有。”老头说:“现在这块儿就不缺吃的。”小邱付了帐,两人离开凉伞,一同来到一家风味农家小吃。“来了大爷,大哥,请上里边坐。我们这小店儿可是正宗农家风味儿,您二位来点儿啥?”说着,把菜谱递过来。季教授先倒了杯水:“来酸菜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
  “请问二位主食吃啥?好给您准备。”小邱看了一眼食谱,上面有肉帽儿汤子面。“嗯,就这个,来两碗。一碗多放辣椒。”一顿饭下来,邱成玉又有了一个新想法。他对季星博教授悄悄说了几句话,老头笑了:“中,等我去的时候你也来一把给我看看。”
  
  也许是心情拐的吧,邱成玉从来到母校那时起,这腿也就觉得灵活了许多。季星博教授为他联系了医大神经专科的教授为他做了ct检查,在底片上,老教授指着后下方的一处说:“这儿一开始有点儿渗血,后来虽然经过抑制不再渗血,但原有的渗血形成的凝块儿压抑了右下肢植物神经,使其不能接受大脑指挥中心的信息,不过,这个渗血点接近皮层,手术应该是没有困难的;如果做一下手术,清除当初渗血点压抑在神经上的积物,你的腿恢复到正常是不成问题的。”邱成玉对两个老教授说:“那我就感谢不尽啦,我愿意接受手术。”
  季老师为他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他的手术出乎意料的顺利,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小时十分钟。
  他只住了半个月院,没有时间在省城逗留,和季老师道了别,约好了年前见面,就急急忙忙上了火车。一路上车窗外不是掠过的五颜六色的秋景他也无心浏览,只顾看着从季老师那儿拿来的速冻与保鲜的概念与理念论文集,不时出神。
  
  满街是人,现在城市中最大的特点并不是那日新月异崛起的高层建筑物,而是汹涌的车流和人流。纪惠东每天都要出入这如海的车流和人流,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牌匾。甚至连空间都不放过的广告横幅。
  门窗厂如期为建筑处交了货,可是建筑处却迟迟未给结算货款。寇经理的电话催的纪厂长浑身像长了刺儿一样坐立不安。
  局建筑处在南山路北侧的一栋四层小楼里,上二楼往左一拐就是供应科。纪惠东正坐在椅子上吸烟,他面前的烟灰缸儿已经被服务大姐倒过一次了:“喂,纪厂长,你别等了,邵科长出差了。”纪惠东头都大了:“大姐,他的手机号您有么?”
  “唉,我是个干啥的?人家能告诉我号码。”服务大姐说:“大兄弟,我看你人挺实,你反正也等这么长时间了,不妨再等一会儿,那张桌上的副科长小袁儿今儿个准能来。他一准儿知道科长电话,因为他对象让我告诉他在这儿等,昨天告诉他了。”
  “谢谢大姐。”纪惠东又抽出支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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