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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碍升迁,设套钻套(下)

作品名称:走过彷徨      作者:刘春庆      发布时间:2016-03-17 18:09:05      字数:9245

  德贞四号早晨到家的,她洗漱过后,准备回娘家去接孩子。随手给邵景新打个电话,手机打不通。又往单位打一个,电话那头是小袁接的:“哎呀,是嫂子吧,刚下车吧,过来吧,我替邵哥给你接接风,邵哥出差了。”
  “去哪了?”
  “好像是去温春水泥厂了。”
  “啊,那他怎么不开手机呢?”德贞问。“不知道,”小袁回答,“大概是没电了吧。”
  “谢谢,哪天来玩儿。”德贞挂了电话,匆忙赶回吉兴村。
  好远,她就看见老矸山那儿新盖起一片大院儿,当车拐下公路时,才看清是吉兴小学。这么快,才一个多月就建成了一座学校。她感慨了。同时,她知道这学校肯定是德全他们那个建筑公司盖的。他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我是德贞,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快饿死了。”出租车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妈妈,”“大姑。”苗苗和德宝儿由赵咏梅领着迎出来。“啊哦,小宝儿,让大姑看一下,嗯,想大姑了么?”
  “想。”小宝儿搂着德贞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妈妈,我也想你了。”苗苗也过来拉住德贞的手。刘玉香从屋里出来,用围裙擦着手:“刚撂下电话你就到了。我给你擀了点儿面条。来,宝儿,上奶奶这来,让你妈给你大姑下面条去。唉,你们这些挣钱不要命的主儿,倒是在火车上买点儿啥吃呀?就这么饿着,也不怕饿出胃病来……”她叨叨着,一手领一个孩子进里屋去了。
  德贞和赵咏梅进了西屋,她从兜子里掏出一捆衣服来:“梅子,试试这羊毛衫,这还有新出的港式内衣,这是给德全的一件儿,爸和妈的在这盒子里面。这是小宝的。”她一件一件的数落着。又拿出一个大盒:“这是护肤膏,大宝牌儿的,你也真该打扮打扮了。”她看着兄弟媳妇说。赵咏梅从大姑姐手里接过包儿来,收拾好:“你坐着大姐,我给你下面去。”她扎上围裙走进厨房,锅里水正开着,老婆婆才擀的面条还放在秫秸帘儿上,德贞也跟进来,搬个凳子坐着看弟媳妇忙碌着,她明显看出弟媳的脸色苍白了许多,那眼角里多布满了血丝,做女人的同感使她对弟媳的关心油然增加了许多。
  赵咏梅坚持要给大姑姐放桌子:“姐,哪能在锅台上吃呢?消停的,又不是有啥大忙事儿?来,上桌吃。”她又去缸里挑了几样德贞爱吃的腌小菜。德贞一边吃一边问赵咏梅:“梅子,德全十一没回来?”
  “没,没回来。”赵咏梅有点儿心酸:“他在外面过得好好的,这家是他个旅店,哪天野累了,回家来歇歇腿儿。”德贞劝道:“孩子这么大了,再过两年上学就好了,要不是小宝儿,我都支持你和他离喽。”
  “咱不说这些,姐,你快吃饭,趁热,凉了就泅了。”赵咏梅说。德贞吃着面,问:“德全小子过节不回家,跑哪去了?”赵咏梅对这个大姑姐是无话不说:“他去石门山水库了。”
  “去石门山,和谁去的?”德贞忙问:“还能有谁,就是总在他身边的那个建筑公司的预算员呗。”赵咏梅一肚子气。
  德贞说:“男人都一样,你姐夫这些天也不知道领谁逛去了?我刚才打了半天电话,他单位小袁说他公出了,哼,说死我也不信,国庆节假期没过完他找鬼办事儿。”赵咏梅招呼德贞:“唉,姐,不说了咱吃饭。”
  
  傍晌午,老德回来了。
  厨房里,娘仨正包饺子,两个孩子在院里嬉闹着,赶得鸭子满院子飞跑,嘎嘎叫着。见老德回来,浑然不觉,径自玩儿着。老德叹口气迈步进屋。“啊,德贞回来啦。”
  “爸,”德贞放下面:“你也不管管你那两个野人,都像没家人似的。”德贞眼圈红了。老德苦笑一下:“嗯,这么大人了,说掉泪就掉泪,也不怕梅子笑话你。”这句话使得满腹委屈的赵咏梅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刘玉香放下擀面杖冲老德吼道:“你这老胰子,枉你在吉兴村还是个名人,整个儿子扯成天在外胡搞,你装不知道,这回好,女婿也跑外面去搞,你去管吧,现世报儿。”老德这个气呀:“好,好,我是老胰子,现世报儿,今晌午这饺子是成心不让我吃啊。”他披上衣服,抬腿走出屋子。两个孩子听见屋里大人吵也跑过来,叫姥爷的,叫爷爷的。老德一概不理,把大门咣的一摔,气冲冲走了。
  
  他走在村路上。这两天他把矸石山平整下来的矸石又垫了垫村路,他准备再找一次市政公司,把村里的路再铺一层油砂。那样,他可以在预算里增加很大一笔投资。那么,原来账面上的进项就基本填平了。可这德全这两天怎么能不回来呢?连电话也不来一个。前两天看他老给女婿打电话,他知道他们一定在做什么大事瞒着他。他打电话给德仁:“啊,我找你们德矿长,哎,”他举这个手机在耳朵边,脚下却一步不停地向村政府走去。“爸,”那头电话里传来德仁的声音:“你找我?”
  “嗯,你这两天抽空回来一趟,你妈想你了。”他没有继续通话,他挂了。他想让德仁回来缓和一下家里的紧张气儿。
  老单见他下班后又返回来:“德书记,你怎么又回来了?”老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嗨,我冷不丁想换换口味儿,你这有啥好吃的?搞点儿,弄点儿酒。”
  
  寇三儿这段时间看上纪厂长喽。
  你想甩我,没门儿。他有的是时间,可纪惠东不行啊,外头活儿不说,还有不少事儿。他不能老躲着,他也不想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已经把利息全还完了,可寇三儿要的是本金。这邵景新还一去不复返,这可真要了命。他不是没钱还,是要不上来钱哪。他去找德树美:“德书记,你真得帮帮我。这寇老板不依不饶,再下去的话,厂子就被他挤垮了。工人现在的情绪都受到了很大影响。”德树美两手一摊:“惠东啊,今年不比往年,你看我,今年又盖学校,又修路,都花进去啦。”看到纪惠东为难的样子,他又说:“等我找找德全,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天气转冷,纪惠东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转冷。这满腔建厂兴厂的决心和希望此刻却无从施展。他正在办公室里等待书记的回音。“大华信托来人了。”门卫老吴头进来说。纪惠东出来看时,这来人已经向办公室走来。是寇三儿手下跑腿儿办事儿的一个小混混儿,姓邱,叫皮筋儿。他把摩托车支在门卫,一步三摇的走到纪惠东面前:“哎,纪厂长,到日子了吧,我看不行就去请助产士吧。”纪惠东厌恶的瞅了他一眼:“邱兄弟跑一趟挺辛苦,抽支烟吧。我这两天不正跑着要账呢么。”皮筋儿咧咧嘴儿:“等你要上来么?你当初找我们三哥办事儿的时候你就说等你们要上钱来再还账么?嗯?”纪惠东说:“麻烦哥们儿,回去和寇经理再说一声,国庆节过后这几天怎么也给办了,好不好?”
  “行。这像句人话。不过,我们三哥可交待了,不能超过一星期,过期一切后果自负。”说完,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儿绝尘而去。
  纪惠东望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老吴头过来:“厂长,这小子可嘴放不出一个好屁来别理他,咱厂子六十多人还怕他们这些杂毛。”
  “老吴,下次人家来,可不能耍态度。咱们欠人家的么,人家借给咱们就已经不错了,咱理亏不能伤人哪。我还得出去跑一趟,工人也该再开点儿生活费了,谁来找我就说我去跑账了。”
  十月八日,皮筋儿来厂子,老吴头告诉他放假了,皮筋儿喝咧几句就走了。一连三天,这皮筋儿全扑空了。“嗯,他妈的,真行。”他掏出手机:“喂,三哥,这姓纪的窜了。找好几天了,无影无踪。”
  “好,我知道了,你回来吧。”寇三儿给皮筋儿下了命令,皮筋儿骑上摩托赶回街里大华信托。寇三儿出来:“你小子没一点儿修养,我让你去催帐,说话要狠,但动作要稳,对人要亲,不能有脏话。现在讲文明经商嘛。你听,在电话里我就听见你骂人了。啊。”
  “是,三哥教训的是。下次我就是把眼珠子气出来,也不带一句他妈的了。”寇三儿拿起电话,他找姜凤田。
  
  姜凤田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纪惠东:“哎呀纪兄弟,你这么难找啊。”
  纪惠东在找不到邵景新的同时,直接去找矿务局,可是没找明白,他没法面对寇三儿。这两天他经常住在邱成玉的温室,所以,寇三就把姜凤田缠住了:“这条鱼是他妈挺大,可是一条瘦鱼,现在他要不上来钱,今儿个明儿个,我都叫他溜迷糊了。姜凤田对这事儿不急,因为德全告诉他,一分钱也不会差,差事他全兜着。所以,他不着急。倒是寇三闹得没法解释了,才决定亲自出面出来找一趟。他知道,他是吉兴村老人儿,这么大面积吉兴村,就是把寇三累死,也是找不着的。纪惠东看着姜凤田:“姜大哥,给你牵扯来了,兄弟心里真不好受。这个姓邵的也真不是个玩意儿,他竟然好多天不上班。他们科里人也不肯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纪惠东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是寇三逼得我没法儿,我想你老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你先把这个月利息给他,让他再给缓几天。”纪惠东一想也没别的法儿了,也只好这样了。于是,他对姜凤田说:“姜大哥,让你跟兄弟操心啦,你去回话吧,明儿早我给你打电话,听你信儿。”姜凤田出门开车走了。
  杨家平接到电话急忙奔车站去接老邱,当他们回来走到公路往下奔小区的路上时,正和姜凤田的车走了个顶头碰,刚错过去。邱成玉对杨家平说:“才过去那人好像认识?”杨家平说:“像是信用社的。”两人正猜着,纪惠东从小区迎出来:“老邱,邱大胡子,咋样?把拐扔了么?”邱成玉笑着从摩托车上下来:“这不是好好的了么?”他接着又问:“惠东,刚才开车走那个人是谁?”
  “是信用社姜主任。”纪惠东答。邱成玉早就听说过这么个人,原来是吉兴四队的会计,那年人民银行招农村信贷员,他不知通过什么门路进了信用社,后来听说在农行混得挺红。他问纪惠东:“他来干什么?那时候他们信用社要能给贷点儿款,事情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不,成玉大哥,你听我说,姜主任也是让我跟长青给挤兑的没办法了才帮我们找的典当行。其实这都是兄弟我办事不力。”纪惠东情绪低沉的说:“我答应先还寇三利息,让他给点期。”邱成玉问:“一个月利息多少钱?”纪惠东说:“一月一万二。”邱成玉吓了一跳:“那你干的是啥傻事儿呀?你们一年能挣多少万?现在,矿务局建筑处还欠你们多少?”
  “还欠近六十万吧。”纪惠东说:“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呀,那邵科长从六月二十号见过一面,直到现在也不露面。”正说着,杨家平过来了:“正好,两个哥哥都别回家了,今儿个我买了点儿牛肉,烀现成的,还带了几盘儿冷面菜回来,慰劳邱大哥。走,上我那去。”连拉带扯把两个人拽了过去。
  
  夜深了,万籁俱静的原野闪着一点灯光。
  杨家平的温室里坐了十多个,他们都是吉兴村的党员,是梁国强去通知的,桌上又添了不少小青菜儿。邱成玉在和他的同志们说着话:“所以,纪惠东同志的处境就是我们的处境,我希望大家拿出点办法,帮咱们的企业渡过难关。”杨家平琢磨了半天:“邱叔,我冷不丁想起个人来,你和纪惠东说的那个建筑处供应科的科长姓邵?”
  “对呀,你想起什么来了?”邱成玉问。杨家平说:“我记得德全他姐德贞的对象姓邵,说是矿务局什么处的,个不高,有点儿秃顶。”
  “对,家平,你见过他?”
  “见过,见过好几回呢,最后这回就是前年德书记过六十大寿那天,他和德贞是头天晚上来的。”
  “家平你看他能有多大岁数?”纪惠东还想验证一下。“三十七八,挺老,不注意像四十岁似的。”小杨说。“那就是了。”纪惠东来了点儿精神:“我明天上街里。”接着,大伙七嘴八舌商议怎么筹款还利息的事儿。
  
  河滨大市场是全市最大的批发市场。这里也是比邻沐林市一圈儿市县的最佳进货渠道,一些小商小贩一大早儿挤在这里进货。德贞的批发点儿在七号区,位于大市场西北角。这两天货已经批发的差不多了,她用电话联系着下一批货到来的时间。准备在给杭州筹一笔款子汇过去。
  从昨天纪惠东来了之后,她到现在心里也没缓过劲儿来。纪惠东是个直性子,他的话不能有半点虚假,她和纪惠东是初中时的同学,虽然他们两家不在一个生产队,相距比较远,但他还是每天放学送她到村子口。因为那时二五队就考上她一个上了中学,她一个人走也真害怕。每天早上她都能在一出家门口就看见铁路小桥上那朦胧的身影……虽然时隔多年,现在想起来……后来毕业后,他爸爸和她爸爸由于意见不合,在大队老吵架,纪惠东他爸就不到大队来上班了。至于以后纪惠东怎么样了,德贞还从来没打听过,但他相信他是一个好人。虽然昨天见面都不大认识了,可她相信他那直率的脾气和诚实的性格。她在今早走时给家里留了条,她约摸他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她从不过问他们单位的事儿,但德贞对他在外面接触女人最敏感,她经常出现在他和某女人幽会的场合,使他尴尬万分。这并不是他对她畏惧的原因。其最主要原因是她从不让他在外面难堪,保证给足他面子。而在回到家里或者客人走后,她虽未逼他下跪(每次都是他自己主动下跪)可她那如牛般的力气和毫不客气的耳光,曾叫他想起来就眼冒金星,如雷贯耳。
  
  天公知道时节,淅淅沥沥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毛毛雨。这个时节也正是秋收开始,天干物燥,割地的人也的确不大好干活儿。庄家人就怕割旱豆,扎手。可是无论割什么都得打绕捆捆儿,天干打绕就不好打,一捆一扭就断了,捆不住。所以,下点儿雨对人们干活方便。傍黑儿开始下雨,人们都好说“关门雨下一宿”。没到过半夜,出了满天星。一列火车徐徐开进了沐林站。
  梁进贵和老董就是坐这趟火车回来的。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话一点不错。一场小雨下来,天刚放晴,第二天早上屋顶上,洼地里都能见到亮晶晶的霜花。懂时的大田户操起镰刀开始割豆子。这样天最好,豆荚潮乎乎的,不像干天,一刀下去豆荚炸开,弄得黄蜡蜡的满地都是,拾又拾不起,不拾看着心疼。
  梁进贵和老董两个从会计班儿毕业回来,老董和他在吉庆村道口分开:“董大哥,哪天上我家来乐呵乐呵。”
  “好,大兄弟,慢走,我看看过个十天半月上你那去,你家电话号码我记着,去前保证给你打电话,以免你不给我准备酒。”二人道别,各自回村。
  
  翟文斌这段时间已经把账做差不多了,他留了个心眼儿,他深知德家父子的为人,他把旧账做了一份,就连白条他都复印了。贴上原来的年月日,而真正的原账他要留起来。他知道,新账入箱时,就是旧账被毁时。他格外细心,小心翼翼的甚至连项目栏中有改动的圈点内容,也一点不差的照抄下来。
  老德第四次来翟会计家时,他已经完工了。他把账给老德一一过目,有老德不懂的地方就给解释一番,总算是通过了。老德让他帮着把新账搬回仓库,装箱上锁,又重新盖了封条贴上,日期都写得和原来一样。然后,他从翟文斌手中接过提包,那是一大堆旧账,和他打的那些白条,他把它放在厕所的墙角里,倒了点儿柴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回过身来对翟会计说:“老梁这两天就可能回来了,你把建校,修道的发票,批条什么的归拢一下,让老梁自己装订,他就一点怀疑都没有了。”
  “对,是得那么办,还是书记想得周到。”翟文斌应着。心说:“这老狐狸。”
  从村里回来,翟文斌把这十多本原有会计账以及单据复印件用塑料布包成一个小包,他在琢磨放什么地方稳当。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陪着他担心害怕,他打开了下屋门,在里面寻找可保存这包账册的地方,靠地下和埋地下他不敢,怕受潮湿侵蚀纸张。放在囤子里又怕被耗子嗑了,最后,他看见他文革时在宣传队打的那架扬琴,他把琴盒打开,撕开衬里儿,把账册平摆在那里,又把衬里儿拽平,放上扬琴,锁上琴盒,又把它放回原处。
  
  翟静今天回来的早,进屋看没人,她知道她妈在地里割那点儿豆儿,她就是回来取镰刀的,准备也上地去。大门没挂,屋门没锁,她猛见下屋仓房门开着,她蹑手蹑脚的移步过去,看她爸正在搬扬琴,这玩意儿她爸可是几年也不曾玩儿一回了,今儿个是怎么了?后来,她看见她爸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一本本账册向琴盒里放时,她心跳加剧。她想冲进去和爸爸问明白,但一转念不行,也不能,再说这其中的秘密她还都不知道,于是她从屋檐儿下悄悄拿走了镰刀。又蹑手蹑脚的走出大门,一步一回头的看着这个她生她长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院。
  娘俩很快就把这块地割完了,翟会计老伴儿割了几把高粱秸儿,做绕子,准备捆豆。看女儿一声不吭,坐在地边发呆,过来用高粱秸儿敲了她一下:“这傻丫头,寻思啥呢?快帮我捆上,我好回去做饭啦。”翟静缓过神来:“妈,那你回去做饭吧,这些豆我自己一会儿就捆完了。”翟静妈收起镰刀:“捆完了快点回去,看饭凉喽。”她转身向村里走去。翟静捆着豆,眼前总浮现出她爸在下屋向扬琴盒里装东西的样子,那是账本,爸爸曾教过她如何记账,下账,订账,还教给过她很多会计知识,对应的种种记账方式,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是收支账。爸爸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呢?她越想越乱,这时候她多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心里的苦闷,她毕竟二十岁啦,她懂的东西越多,对眼前看到的一件件事就越不解,越不解她就越想弄明白,虽然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正傻想着,她捆着捆着发现前面的豆都已经捆好了,一排排整齐地摆在两个垄台中间。她抬头望去,见满地的豆转眼间都已捆完,地那头一个人正蹲下身子捆最后一捆。那人抬起头:“翟静,你怎么像丢了魂儿似的。”是秦立宪。“是秦子,你咋来了?”
  “我上你们家去了,你家大婶说你在地里,我来时看你傻嗬的,老半天捆不一捆,我……嘿,”他憨笑着:“就帮你捆上了,你始终也没抬头看。”翟静不好意思的笑了:“哎,秦子,找我有事儿?”秦立宪搓搓两手上的豆毛,用大襟儿擦了擦,随手从衣袋里掏出支烟:“我收车时正好德书记在五队,他让我给你捎个信儿,让你下午去村里。会计梁老叔回来了,他让你去把最近村里发生的往来账记一下。”
  “那张荣芳呢?”翟静问。小秦说:“他早就去乡煤矿那头上班去了,德全把公司财务室设在乡煤矿了。”
  “咋设那么远?”翟静开始替爸爸担心起来。“上下班多费劲哪。”秦立宪催她说:“赶快回去吧,大婶等你吃饭呢。”俩人一起走回村来。
  
  翟文斌把最近发生的往来账按德树美交待的条子,票子合计好了,把下账的活儿留给梁进贵,他骑上车子去乡里找德全报到。
  德全正在办公室和战胜一起商量在成立一家联营煤矿,因为各村自从分田以后,上交村里的钱去了地税,所余的一块补不足村委会一年的花销。头几天马玉纯下村时,有几个村长和书记反映了这事儿,马玉纯就把这事带回来了。目前较好的两个村是吉庆,吉兴,因为有厂子贴补,比较好一点儿。其它各村在日常用度上的确也捉襟见肘。“战胜,我说办煤矿,咱乡有条件,你想,整个沐林系煤层二十二,二十三号层都在咱辖区内,那矿务局不可能不在这一片建井。当他们要建井时,不可能不占地。他不想占也得占的时候,咱们可以向他们要一块,各村都凑点儿钱,办一个联营煤矿,给各村分点红。省得这些村长什么的见了咱们面就苦穷。”
  战胜听了这话也琢磨它对路,可他还是禁不住问:“那咱们也得投资吗?”
  “屁,你搁个屁投?”德全笑他说:“整个煤矿可不是过家家儿,买点儿油盐酱醋就能对付一顿,对付一天。它一动弹,就是上百万的花销。但它来钱也快呀,你说是不?”战胜又不明白了:“那咱们不投资,咋能挣到钱呢?”
  “落后了,战哥哥脑袋进水了。”德全揶喻道:“啥年月了,咱不给他办,他一辈子也别想办出个煤矿来。那咱们白跑路吗?这叫有得出钞票,有的出门道。咱这叫投的办事股,你擎着吧,但有一样,在外面的事儿都得你去办。”
  “啊,什么?我,我能办什么?”战胜惊讶。德全说:“都是你办的,不管谁办的你都做主,兄弟告诉你,你不能满足总做个乡书记吧?再上一格,你自己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
  “德全你可别挖苦我啦,我这点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哥也知道什么是情,凡事你都看在我姑父面子上办吧,让哥干啥?没二话,我都听你的。”
  
  战胜说的都是实话,他现在依靠德全,没有德全他这个乡党委书记能指挥了谁?德全对他讲:“真的,我什么都会给你考虑周到,我要让你在吉东乡干出点儿成绩来,原因就是你姑父对我特够意思,我不能不报答。”
  “进来。”他听见敲门声。门开了,翟文斌进来,一看战书记在屋,忙又退了出去:“你们先谈正事,我等一会儿。”这翟会计在官场混得久了,虽说没经见过大世面,但处事谨慎油滑也是出了名的。德全就喜欢他这点:“别,进来吧,我们闲唠。”说着,给战胜和翟文斌各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德……德乡长,”他想叫德总,一想不对,这是在副乡长办公室,不该叫德总才改了称呼。德全很为他的机灵劲高兴,认为自己和老爸看对了人:“坐下吧,翟会计。刚才家里来电话说你报到来了。唉,这些天叫梁会计这趟学习班给耽误了,可是这次机会不能不让他去呀?因为他马上就要上任做村里的会计工作,不去学一下也怕不行。所以,又叫你多操了不少心。这事儿战书记都知道。你以后就来回跑着两个地方,这楼下西头有咱们几间办公室,那是借乡企业办的,给你一个屋。你先回去把该设科目需用的账本什么的开个单子,明天我给你钱你先买着。企业嘛,从你来就算正轨了。你别担心路远,明天在买账的同时,先支给你两千元,买个嘉陵摩托先轱辘骑着,以后看条件,论贡献,坐汽车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嘛。好了,你先回去准备吧。”
  翟文斌走后,战胜说:“兄弟办事儿就是利索,嘁嚓咔嚓几句话,完事儿了。”德全凑近他:“利索的你还没看到呢。”俩人哈哈大笑。德全说:“走,今儿晚儿去哪儿?”战胜想了想:“还是去‘一勺香’吧。”德全掐了他一把:“你是想那儿的老板娘了吧?哈哈,啊?哈哈哈!”
  
  邵景新是十月八号晚上回家的。德贞不在,桌子上压了一张纸条儿,“你们单位来找你好几次了,我最近批发这点货也太忙,我就在商店里面住了,苗苗我送我妈那儿去了。你干什么欠了一个厂子的钱,让人家厂长天天去单位找。赶紧处理完,别让人家老跑啦。”。字条没有落款儿,但他知道是德贞写的,虽然字条只字未提他到哪去了,和谁去的?可是她越不说,说明她知道的越多,她越不生气,说明她就越想收拾自己。邵景新被这字条上简简单单几句话弄得有些发毛,他反过来看背面,果然另有两个小字:“该死。”吓得他光脑门上流下汗来。他操起电话,原本是想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可又不知怎么说,想了又想,拿毛巾用水透一透,擦了一遍,又透,又擦一遍,最后,还是扔进水盆里,把盆里的水溅起多高,弄个满地都是。他把电话听筒又放下了,望着那电话上的号码盘发呆。他悟不透德贞现在为什么事儿对他恼火。究竟是为了这个厂子的欠款呢,还是为了其他别的方面。他感到必须和德全通光儿,才能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他又操起电话。
  德全到邵景新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邵景新听见门铃响,急忙起身去开门。德全进来后先问:“你咋的了?我姐现在正跑着批货,你这一折腾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不用我陪着你去找德贞自首去吧,说一说整个十一期间你带了几个小姐去水库别墅旅馆消遣,你又和德全密谋套了门窗厂多少钱。你咋这么个样呢?”邵景新又端起脸盆换了盆水,浸好毛巾擦把脸。“你坐,全子,不是我担心什么,你知道你姐那人她特心细,又醋劲儿大。不怕你笑话,我是让她给吓着了,她简直就是一个母老虎。”
  “什么?”德全跳起来。“不,不,你看我这嘴,说说就没把门的了。我是说她要真知道咱们这个事儿,她能跟我离喽。”说完,他把字条交给德全。德全反过来也看到了“该死”两个字儿,他对邵景新说:“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你现在去河滨路市场,去找德贞……”德全交待完,起身下楼,楼下传来汽车远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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