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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厚黑教育,媳妇替身(下)

作品名称:走过彷徨      作者:刘春庆      发布时间:2016-03-13 16:01:21      字数:17217

  林贵先也深知农时问题。可是如果这农民趁机向德全多要钱,这事儿可咋办?正当他头痛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德全打来的:“林大哥,吉兴村那儿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这好办,补他们俩钱儿不就完了么?”林贵先一听:“哎呀兄弟,这大哥哪敢做主哇。”德全在电话里笑了:“我的事儿不就是你的事儿吗,啊?哈哈哈哈……”
  
  林区长这几天忙得很,他找到区建委的预算科,让他们下去对吉兴村温室小区做个精确预算。他不能让德全多花冤枉钱,再说了,德全说这个站台给他一块儿股权。但他还不知道这个站台有股份的可不止他一个,而且那个能耐都不小。
  德全那天说要把区经贸委的小战给弄吉东乡去,这两天把他给忘了,他又考虑怎么样让张桂云心甘情愿地倒地方。这个女人也是权、钱都想要那伙的。可就不知道她现在胃口有多大。
  张桂云的胃口并不大。每当她在镜子里拔去白发的时候,就会感到自己的年华正在悄然失去。她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二十三岁,在外念书,丈夫在十年前那场洪水里抢险牺牲了。丈夫死时她刚刚四十岁,那时她并没有想到过会当上公社干部,她只想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把女儿养大就知足了。后来,因为她是党员,公社动员她出来抓小靳庄活动,她本身又酷爱文艺,就这样熬到了公社副社长职务。改制后,被任命为副乡长。她知道自己在职工作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五十岁在人生的时段里,既是个黄金时段,也要算一个句号前的引号。如果在五十岁前熬到个处长位置,今后还有望向前一步。而她现在充其量只是个科长,且没有进为正职。所以,她已经在想退路了。这点也正是林贵先所不会想到的。
  
  到吉兴村来考察绿色农业基地的乡里新来的战书记,是由区里林区长和村里德书记陪同来的。随车的随员有吉东区建委预算科的几名预算员。在这以前,他们已经按着建筑面积,土地整墒面积做了充分计算,他们把预算值精确到百元误差内。就是按实际用工,用料每栋温室上下不差百元,也就是原建温室每栋两万两千元左右。对未建待建的土地整平费,以及先期土壤改良用工,运力等等每户补偿一千五百元。这次是来核实并和邱成玉谈判的。德全对邱成玉忌惮的很,尤其是看到他浓眉下那双深邃的目光,更是令他不安。他不明白,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像邱成玉这种人为什么总该管那些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费力不讨好的闲事。所以,他自己从心里往外不想直接和邱成玉接触。当战胜调到吉东乡的时候,他已经将这项任务交给他了。并且告诉他,必要时,他会请高人来处理这件事。
  在温室的小办公室院里,邱成玉以及他的伙伴们接待了吉东区和吉东乡两级政府的领导。村里的德书记在这时显得分外尴尬。
  老德是个重形象的人,尤其是在村里的乡亲们眼中的形象。他拉过邱成玉:“邱兄弟,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咱乡新来的战胜书记。战书记,这就是昨天林区长向你介绍的那位我们蔬菜基地的领头人,蔬菜专家邱成玉。”他没忘了给邱成玉戴上一顶高帽儿。邱成玉和战胜拉了拉手,以示互相尊重。还是战胜将话引入话题:“我叫你邱经理吧,现在都实行这么称呼,不管咋说,你也是代表你们这些专业户,同时,又是这个菜地的头儿。咱们商量一个补偿费的问题,用你们老百姓的话叫开个价吧。”
  邱成玉听这句话咋就这么别扭呢。要是社会上人这么说,他不挑。这可像社会上混混儿的口气。可要从一个党委书记口中说出来,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小战哪,”林贵先本来在车里,听战胜这两句开场白也不由哭笑不得。马上下来圆场:“来,你们不熟悉,这位就是吉兴村绿色农业的带头人,邱成玉同志。老德刚才没仔细介绍,原来村里的负责人。以后,你们在一起工作的时间长着呢。啊,成玉同志,小战用现在改革后的称呼来和你谈话,是不习惯。哈哈……”总的说,这两声哈哈冲淡了邱成玉心中的反感:“啊,林区长,战书记刚来,和我们这些农村人说话,用词不准也难免。”他把农村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其中饱含着对眼前来这位新的书记的讥笑。而战胜听了则觉得是这个土包子的谦虚:“啊,这个邱师傅吧,啊这样称呼就好一些啦,你是搞技术的,或者叫邱工,工程师。总的,我对农村的称呼是不大准确,以后慢慢熟悉吧。今天,咱们谈谈这个,啊。”他顿了一下,想起使命是占地补偿,才接着说:“这个温室补偿费,来,咱们进屋唠吧。”说着,他迈步进了办公室,一行人都跟了进来。
  
  这时候,村民们听说区里和乡里来人解决温室问题,陆续从各个温室到办公室来。屋里当然进不来,也容纳不下,人们就在外面听着。林贵先怕人多嘴杂,搅了今天的谈判,对老德说:“德叔,你看是不是……”老德心下明白,忙走到院里,对大家说:“哎,我说各位,今儿个是政府来解决事儿的,要相信政府,大伙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去吧。啊。”人们都不愿离开。邱成玉走出来:“杨家平、梁国强,组织大家就地坐下,不要大声讲话,只管注意听,有不同意见,由杨家平代替进屋反映。”人们依次坐好,当真无一人说话。
  林贵先被眼前这个黑汉子折服了。战胜更是惊讶得很,他真真的感觉到刚才小看了这个乡巴佬。老德更显得手足无措。他暗想:“这个邱成玉可真是吉兴村的一大祸害呀。”
  谈判异常顺利。邱成玉打开抽屉,取出各家各户建温室所用的材料明细账,和未建的先期花费账,笔笔有宗,井井有条。使搞了多年的预算员们面面相视。最后敲定,由全体村民一致通过。邱成玉走到门口,对所有与会的人说:“农工商企业公司对蔬菜基地的补偿原本应比这多得多,按国家建筑定额,每栋最低应补偿两万两千元左右。”预算员们更加惊诧,他也懂预算,没看出来。这时,邱成玉接着说:“而我们只要求补偿一万元。为什么?是因为我们都是乡里乡亲,不能靠这点补偿过日子。我们是要承受一定的损失,但他们农工商企业公司还要花钱征地,也不是太容易。古语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只有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才能使我们全村,乃至全乡团结起来,形成合力,去更好的搞好经济建设。大伙说,我们的决定对不对?”
  “对!”门外的村民如同有人在指挥一样,喊声一致。邱成玉又说道:“为了使咱们乡的经济建设开始一个新局面,我们做出了一部分牺牲,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在党的领导下,干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儿,这样的让步,大家说,值不值?”
  “值!”门口的村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德树美没有想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就连坐在车里的德全也没有想到,邱成玉一张嘴就为他们公司免去了二十多万。他为了表示对在场的村民们一个由衷地感谢,他从车上下来,走到村民们中间:“乡亲们,我代表乡企业办,和农工商企业公司感谢你们。我同时代表公司向大家承诺,重建温室的一切运费,人工费由农工商公司承担。”邱成玉、杨家平等代表村民向老德,德全也就是农工商公司表示感谢。一场在林贵先和战胜看来是最不好解决的难题,转眼间解决了。
  后来向政府汇报工作时,魏书记告诉林贵先:“解决这个问题的不是林贵先,也不是什么战胜,德树美。更不能笼统说成是邱成玉。而应该说是我们基层组织和广大村民鱼水关系的结果。”林贵先愕然。
  
  在王进凡和宫兴利的建筑队伍开进站台工地的同时,也派了六十多人的队伍进了吉兴村。邱成玉给安排住处,招待饭伙。乡里把吉庆和吉兴两个村中间一块地辟为绿色蔬菜基地的专用地。虽然土质不如铁路南侧的好,但邱成玉还是觉得很好啦,因为它远离了车站的站台。
  两边的工程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德全现在的乡企业办主任成了名副其实的主任了。张桂云在南苑小区获得了一户七十多平米的住宅后,心甘情愿的做她的乡长就是了,凡事由战胜书记和德全两人一商量就完。但这两个人不懂农业,问张乡长,她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还是德全比战胜路子多,他把任务扔给他爸。
  天越来越凉了,漫山遍野的大田都摆动着褪去了绿装的身躯迎接收割。山坡上的柞树叶开始泛红,整个山上五颜六色,红的,黄的,绿的再夹杂着一些深秋季节开花的野花,把几个靠山的小村点裰的格外美丽。清晨,缕缕炊烟连接着淡淡的薄雾,被刚跃出山顶的日光一照,特有点儿神秘兮兮的感觉。
  
  五组的组长马玉纯昨天约好了团支部书记翟静,让她动员一部分小青年,今儿早到宋书记家的地里取齐,开始给劳力少的或没劳力的村民家里割地。今儿早,他匆匆吃了一口昨夜剩饭,夹上镰刀,就出来了。郭宝子在城里念高中,宋奶奶不让他回来干活儿,怕耽误他书。可他还是请了假。这阵儿,他一个人拿着镰刀奔地里来。宋奶奶只有四亩多口粮地,去了种点儿菜外,全是苞米。当他走近地边时,发现已经全部割倒,地里十几个男女青年正在吃早饭。为首的是那个大个子秦立宪,然后是翟静和她的伙伴儿们。秦立宪见他来了:“哎,宝子,你奶奶不是不让你回来么?”宝子笑了:“宋奶奶不知道,我是从学校回来的。”翟静把他拉到一铺苞米秸上坐下,从饭盒里拿出馒头和咸菜:“先吃一点儿,要不一会儿干活儿该饿了。”她又对秦立宪说:“秦大哥你先走吧,一会儿看出车该不赶趟儿了。”
  “哎。”秦立宪拿起镰刀:“宝子,下回回来上秦叔那儿去,我给你做好吃的。”他哼着小曲儿走下坡去了。马玉纯走上山坡,迎面看秦立宪下来:“哎,秦子,这么早干嘛来了,你也跟着团员们割地?”秦立宪嘿嘿笑着:“凑个热闹,再说,给宋书记家干点儿活儿,心里乐意。”他哼着小曲儿,做了个鬼脸儿,向五队队房子走去,那院里已经响起了发动车的声音。
  
  老德早早赶到马玉纯家,却还是晚了一步。马玉纯媳妇告诉他今儿早给宋书记家割地去了。老德从小马家出来后,直奔五队后山。一边走一边想:“这宋士恒都死两年多了,他妈了个巴子,人缘儿还他妈那么好,真是阴魂不散哪。”上了山坡,他见一帮小青年都在地里,他放下心,是团员义务劳动。他先和他们打招呼:“啊,还是你们早哇,啊,不错,翟静工作做得很好。马队长,强将手下无弱兵。我没看错,啊,不打搅大家了,你们继续干吧。”因为郭宝子已经长成大人一般高了,老德楞没看出来。他招呼马玉纯,俩人坐在地头的一铺苞米秸堆上,老德说:“咱们乡现在缺一名农业乡长,新来的书记让我从咱们村举荐,我就想到了你。这两年你一直在帮助我工作,所以我向书记举荐你,因为你一直在小队,对抓农业保证不外行。你看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打电话给战书记。”
  马玉纯这几年一直在大队做组织委员,在邱成玉辞职时对他讲的唯一要求是,村里党的阵地不能丢。所以,在德树美让他出任村长时,他没犹豫。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办?他想和邱成玉商量,又怕引起老德疑心,事实上也不能犹豫。他对老德说:“我没有经验,一个村就忙得不成样子,怎么能胜任乡里的工作呢?”老德乐了:“能,怎么不能,有战书记支持你工作;再说,还有德全可以帮你嘛。这是个锻炼的机会,你才三十岁,还没邱成玉大,干吧,小伙子,我保证你能干好。”马玉纯终于应下了。老德大喜,总算没让德全失望。他说:“小马,我先回去,你今天准备准备,我呢,先给乡里打个电话去。你明天去乡里报到吧。”他兴冲冲下山去了。
  马玉纯走下山坡,在宋书记墓前,采了几把野花放在坟头上,他对着宋士恒的墓碑行了三个大礼:“宋书记,你在天之灵看护着我们,咱们的阵地不能丢。”
  
  寇三儿他爸去世,前来吊唁的人拥塞了半条永昌街道。
  大车小辆百余台,规模空前隆重。这位老工人生前操劳辛苦一辈子,做梦也不会想到临终会得此殊荣。“寇老太爷千古”的挽联摆满了一胡同。这老头古怪,儿子接他去住楼,他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有病连医院都不去。老太太守在老头灵前,没有眼泪,也看不出悲伤,本没有什么亲戚的寇家现在有多少亲朋好友,老太太根本说不清楚。光知道,市里的、区里的、行里的。听别人介绍,写礼账的人换账本儿就换了两次。她喃喃地说:“这寇家上辈子也不知是积德了还是造孽了,人死了是荣耀还是耻辱,都没啥该惦记的啦。”
  从火葬场回来,为了答谢这么多哥们儿的盛情,寇三儿在银浪摆了五十桌。纪惠东和德全都去了,而且在吃饭时又被安排在一张桌上。德全问:“东哥,听说上新设备啦?”
  “嗯,刚安装完不到一个月。”纪惠东说。德全问:“现在活儿行吗?”
  “还可以,现在窗的用户没有了,光剩门现在还有人定。”纪惠东回答。“那你今年冬天不能做出点儿定尺的来年销么?”德全又问。纪惠东说:“不一定行,一旦来年定型图纸不出,就压住了。”
  “别闲聊啦,啊。”主持人过来带着寇三儿:“孝子给大家磕头啦。”这寇洪兴他爸活着时候说啥他从来不听,今儿个趴在地上咚咚咚给大伙磕了仨响头,额头上马上青了一块。
  在送大家上车时,有一中年人来找德全,德全回头对纪惠东说:“不能和东哥一起走了,朋友有点事儿,改天再唠。”说完钻进汽车,跑走了。纪惠东对这些阴阳怪气的人本无来往,骑摩托回厂来。
  
  杜本厚和柳长青正在厂里等他,看看表一点多了。纪惠东说:“杜师傅,小柳,真对不起,应该赶回来的。可寇老板非让吃饭,嗨,还跟德全一桌儿。”杜师傅笑说:“那你肯定没吃饱。”纪惠东用巴掌拍了一下桌子:“岂止没吃饱,我是根本没吃,接了寇三儿仨响头。”长青说:“不赖,这趟去着了。走,师傅,老纪,喂脑袋去。”
  三人边吃边聊,计算着这寇三的高利贷每天的利息。柳长青用筷子在桌上比划着:“四十万,每月利息一万二,现在已经用仨月了。哎,老纪,利息还了没有?”纪惠东说:“上个月二十九号让姜凤田给捎去了。”杜师傅接着算到:“到来年五月末还完,还有六个月时间,利息七万二,加本金什么的将近五十万,咱们现在每天能生产门窗三百平米,每平米能见五十元左右利润,一个月下来才看一万五,六个月才九万。咋算也还不上。”纪惠东说:“你们算的可能不太准,那我算一下,长青和杜师傅再帮我盘算盘算。咱现在是一个班生产,如果把人员培训培训紧紧手,给他三班倒,歇人不歇机器,它就不是三百平米了;再有,铝合金哪块儿抓紧时间出去人联系活儿,木工整班儿这一冬天给市建公司新盖的农行楼干装修,人手可以再上市场去找几名不回家过年的南方木工,南方人家开放早,在装修上肯定比咱们先进。”杜师傅也认为这是一条好路子,仨人谈到很晚,直到小吃部老板娘来告诉他们,天太晚了,准备关门休息了。
  
  农工商联营企业公司在乡政府小礼堂开了个会。乡书记战胜也应邀参加了会议,为了避免人们议论公司所属性质,德全没让他老爸参加会议。
  先是德全分析一下市场状况:“咱们公司主导力量仍然是车队,因为它的活源是稳定的,建筑公司的形势就不容乐观,就是说,它不应等着工程上门儿,要走出去找活儿,找地盘儿,寻路子。农业银行的活儿是块肥活儿,可就是因为我们的信息以及行动都比别人慢了那么一点儿,给市建公司争去了。那怎么办?兴业市场工程结束前,公司的跑外人员要走出去,宫经理要注意,明年开春你的队伍是不是有事做就决定有没有饭吃。吉祥路尽西头楼盘开发的具体问题,你得和王工拿出个可行方案。现在温室建到什么程度了?市场那块儿在阳历年开不了业,对已经拿钱买摊位的业户交不上账。眼瞅着要上冻了,有什么办法使什么办法。我要的是工期,站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不行今年地面不打了,也不就是有点儿灰嘛。具体工作方案,各负责人现在马上讨论,我等结果,”他继续讲着……
  战胜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时而声色俱厉,时而详说细解。再看他的属下们毕恭毕敬,不由得心里也产生了敬畏感。他年轻,比自己要小十多岁,可他看上去是那么老辣,战胜感到自己应该学学他的作风。他正思考着,觉得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是德全在招呼他。原来,各负责人已经在各自讨论去了。“战胜,”德全和他说话从来不用书记俩字:“你来乡里也一个多月了,感谢你给我很多支持。”战胜忙说:“言重了,支持你和你支持我是不可分开的。”
  “对,”德全告诉他:“要想人前显贵,必要背后受罪。这是古语。我们要想上去,就得做点儿正事儿,真事儿给人看。战哥,来年一年里,你按老弟的意思去办,力争在换届前,进上一层楼。”战胜真是感到受益匪浅:“老弟,你的聪明才智都属一流,不从政可真是屈你才啦。”
  会后,德全把王进凡、宫兴利等人留下。
  
  有件事搅得老德吃不好睡不香。
  他的心里最能盛事儿,他平常是个在一般情况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这次他真有点吃不准了。德全说让村里给担保一下,从信用社贷点儿款,因为他建站台,占温室地补偿花去了二百万元;而选煤厂近期可能不会结算,资金是大事,老德也知道。现在建筑公司那边也是面临着交工使用前的最后一笔资金的垫付。可是这贷款担保是要通过村委会的,而新上任的村长章连功是不是会同意;再说了,就是村委会同意了,这笔账啥时能还上,这可不是小钱儿。但如果不办,德全就得再次去借高利贷,他碾转不能入睡。
  外面还不太亮,也不只是几遍鸡啼,启明星眨着眼,像是要给老德点儿启示似的,挂在东天边迟迟不愿隠去。昨夜下了场清霜,树枝条上,屋顶上略微泛起一层银白色。老德记不得开关了几遍屋门,在院里踅了几个来回的圈儿。他几次操起电话,又放下自嘲似的笑了。他想起,章连功家还没装电话。
  其实,老德心里的难处儿子岂有想不到之理。昨夜德全来家住的,此时他早已穿好衣服,只是未开灯而已。“全子,你起这么早干啥?”赵咏梅问。“睡不着,起来坐会儿。”德全心不在焉的回答赵咏梅的问话。现在也不怎么了,德全因为每星期回来两回,自己也觉得对赵咏梅不住,所以,他和她说话始终是温柔的:“梅子,你睡吧,天亮还早呢。”
  “不,你不睡,我也不睡。”赵咏梅撒娇似的把头枕在德全膝盖上。“你想啥我都知道。”赵咏梅又说。德全没吱声。赵咏梅继续说:“现在你搞得面越来越宽,在阳历年前外面的账不太好办。”
  “就你啥都知道。”德全好笑:“一个女人家啥都想知道。”梅子说:“我跟你说,全子,你可不行生气,你每星期多回来一天,我告诉你去办贷款的办法。”
  “啥?”德全一下子跳起来,差一点儿把赵咏梅的头撞在炕沿上:“你,梅子你说,我按你说的办,另外,我每个月再多给你二百元零花。”赵咏梅笑了,她把德全脑袋搬过来,在耳朵上嘀咕几句。接着又咬他一下。“哎呦,你想吃耳朵,明天去给你买二斤。犯不上咬我呀。”俩人咯咯地笑起来。小德宝被他们笑醒了,老德在院里被他们笑愣了:“哎,啥时候了,还鬼叫个欢实。”
  
  章连功从马玉纯走后,德书记给他提拔到村里当副手,他也挺感谢,自己党员预备期来年就到了,他也确实想把吉兴村整出个样来。但不知从哪下手。从站台到小区的建设,他看出德全的势力和实力都不是在吉东乡能找到第二个的,而全区恐怕也要排前几名啦。他在动脑筋想办法和德全靠上的时候,德全来了。
  章连功刚吃过早饭,见德全来了,连忙让座:“德全,这么早,你这大忙人上我这来,一定是有事儿。”
  “对,章大哥,兄弟来找你帮忙来了。”德全谦卑的说。“哎,德全,这么说不太外道了么,只要我能办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德全打断他的话说:“不但大哥能办,还非你莫属。”
  “啥事儿?”章连功还真有点儿迷糊了。“是这么回事儿,”德全把目前资金短了一块儿的事儿和他说了,“你就说是温室小区贷款,要不然不好批。我再给你写一个欠款单据,利息比你从银行贷的高一些,给你个利息差。我以我的企业保着这点儿贷款,章大哥能不能信过我。”
  “那有啥问题,你那片买卖拔根毛都够这点儿贷款的啦,中,但银行的事儿我办不了。”章连功一摊双手说。“行,有哥这句话就中,信用社的事儿我摆平。”德全起身要走,章连功留他吃口饭。德全说:“这事儿妥了,我在沐林街里挑大馆子请你一顿。”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千元扔桌上:“你先花着。”章连功忙摆手:“这哪行,别,全子,别这样。”他拿起钱给德全往回送。德全笑了:“你看把你吓的,大哥,这不算啥,是给你请村委会儿哥们儿啜一顿的,你掂量吧。我走啦。”出门进车,一溜烟儿跑走了。
  
  又是大冷面,这个不光吃饭,还管办事儿的宝地。姜主任应农工商企业公司总经理德全的邀请,准时进入雅间:“让兄弟久等啦。”德全站起来,让座。他喜欢办要紧事一个人对一个人,更高兴姜凤田的准时。当老板娘送上酒菜时,他告诉她:“崔姐,没事儿你在外面照顾点儿。”老板娘很识趣儿,随手把门从外面带上。
  果然不出赵咏梅设想,吉兴村百亩绿色蔬菜温室园区的贷款果然审批痛快,而且还有一块儿财政贴息。德全高兴之余又深深后悔当初怎么就带了五十万呢,看形势贷一百万也不会有问题。资金到位后,德全的运作也加快了节奏。十一月四日,站台土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铁路方面开始向站台院里铺线。德总关照王进凡,给铁路上的哥们儿每天两顿照顾,参加铺路的力工每天三班倒,每天多加十元工资。他要二十四小时不停进度。他坐在站台新建的办公室里,望着墙上一溜镜框里面的许可证,煤检证,税务登记证以及营业执照和铁路分局的准许运输证明。他笑了,他仿佛看见一列列车皮从他的站台编走。然后,银行账号上的数字也不断刷新。他相信,这不是梦想,而是现实。是他手中的魔法棒指挥了这一切。他才是吉兴这块土地上主宰一切的德总。
  
  刘永顺老头倒背着手,走出温室向北面铁路边上望着。他只见到那里人来人往,机器轰鸣。他知道邱成玉阻拦不了,谁也阻拦不了这些贻害子孙的败子们的发财之道。他看见工地上亮起的灯光和远处一些路口烧的一团团火簇,他才想起今天是阴历十月初一,该给远方逝去的亲人烧化点纸钱,这十月初一在那边是个大节,那边的人在等着钱换季呢。
  他回过身儿,把温室门锁上,向家里走去。
  到了家,老伴儿已经做好了晚饭:“哎,老当家的,你不说让我把饭送那儿去吗?怎么又回来了?”刘永顺说:“忘了,今儿个是十月初一,打点儿纸给爹妈他们送路口烧喽,顺便打一刀纸,我给宋士恒送去。”
  郭宝子和宋奶奶来到宋士恒坟前。这儿也不知道是谁把坟头用铁锹修理的光光的,干干净净,还烧了一堆纸灰。六姑流泪了:“宝子你看,想着你宋爷爷的人还是有哇。”
  祖孙俩拿出供品,郭宝子铺一张黄纸在地上,把馒头,小菜,酒盅摆上,又抽出三根香点着,双手插在莹门上。六姑折了根干树枝儿,绕着莹门划了一圈儿,宝子开始点火。叠成一小沓一小沓的纸,在火中接续的填烧,火光映照着六姑和郭宝子的脸,六姑擦了把泪,也给宝子擦了把泪:“好宝子,别流眼泪,那样你宋爷爷会不喜欢的,会说你没出息。你争口气,考上大学,学好了,以后好给咱们吉兴村的好人们撑腰,壮气,不让他们受人欺负。”宝子用手擦了擦泪:“宋奶奶,您放心,郭宝子这辈子就交给吉兴村了,宝子念书的目的,一是学知识,将来做个有用于社会的人,二是接着做宋爷爷想做的事,凡是宋爷爷想到的,宝子都要给他办到。”“好小子,”从坡下上来一人,大声接话茬说:“有骨头,你宋爷爷没白疼你一回,吉兴村也没白养你一回。”佟六姑和郭宝子回头去望,手电筒光已到近前。映着火光,六姑看清是刘永顺老头:“哎呀大叔,这么晚了你老这是干啥去?”老头熄灭了手电筒,蹲下身来,从胳肢窝里拿出一刀纸来:“侄媳妇,小宝子,替我给他烧喽。”宝子接过纸,打开捆儿,一沓一沓向火里扔着。刘老头流着泪,在宋士恒坟前絮叨起来:“你要不走,他们不能把地都糟践了哇,他们也不敢哪。你要不走咱们屯子的人早就把事儿干明白了呀。士恒啊,这好人咋就没长寿呢?那帮挨千刀的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他们瞎了良心哪。你有灵就在这山坡上看着,我这把老骨头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这些坏种败坏咱们吉兴大队。”老头继续絮叨着。
  
  不知什么时候,邱成玉、梁国强、杨家平都来到这儿。是邱成玉他们找老技术员去请教活儿,听老奶奶说,老头给宋书记上坟来了。于是,大家也想起来,今儿个是十月初一。虽然他们都是党员,但农村这古老风俗也还是不能不随。于是,买了点儿东西就一块儿来了。杨家平把纸铺在地上,摆上供品掏出酒瓶子,往坟前撒了一圈儿,把酒盅倒满,又点了一把香,插在莹门上,三个人一起跪下,給逝去的老书记,他们的领路人,磕了三个头。
  众人一面烧纸,一面询问郭宝子的学习生活,问刘老头的身体状况。郭宝子说:“各位叔叔大哥放心,我现在上高三了,来年六七月高考,我一定能考上。给宋爷爷和你们大家争口气。”刘永顺老头说:“这孩子有志气,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都有心胸,这小子心宽,他念念不忘的是咱们大队的老家。心里装的是他宋士恒的希望,他能成。”老头转过身问:“哎,小邱,你们怎么找这儿来了?该不是专门给宋书记送钱来了吧?”这一问,连小梁和杨家平都对老头由衷的服气:“你老爷子咋知道我们不是专门儿来上坟的呢?”“嘿。”老头掏出烟袋装一锅儿,慢悠悠的抽了一口:“我八十啦,无论啥事儿都过不去我的眼睛,你们别当我糊涂,该知道的,你们谁也不用告诉我,我也会知道。不该说的,死到脖子根儿也吐不出半句。宝子,郭宝啊,你孩子命苦,可你造化好,遇到宋士恒这样的好人,遇到栗清奎这样的好人。你只要心里有他们,有在这同磕一个头的这帮人,有我这糟老头子给你划道儿,,你不会再是苦命。我呀,早先年在这左右几个屯子里也就算是一个文化人儿,虽然我不是什么相面的算命的那路上的人,可是,咱凭的是心,眼。我这辈子没失算过,只是我的玉香丫头这档子事儿,是失算了,这悔可就一辈子也后不完了。”“咳”老头又咳起来。大家一起把余火熄了,然后,扶着老人向村里走去。手电筒一闪一闪引来阵阵狗咬。
  
  乡党委召开紧急扩大会议,各企业的承包人也都在列席范围。自从战书记调来主持工作后,张桂云乡长就经常抱病在家。副乡长马玉纯在主管农业以外,另抓各村的党团组织建设及社会活动。而全乡的工业则由德全一手主抓。德全所行使的权利无疑是工业乡长的权利,这样,张桂云有时上班,也就只管一管中小学教育,各村卫生所到乡医院,以及各村的妇女工作,计划生育等项。的的确确成了副职。虽然她的职务是乡长。这是老德的一招棋,他告诫儿子,不能操之过急,要让该下去的自己下去,该上去的由上边领导安排上去。乡长的位置要让上边的领导来请你坐,你才算高人。你想得到的东西得让他送给你,而且心甘情愿。
  会开了一上午,各企业都把上半年工作以及效益,完成计划额在会上向与会领导汇报一遍。到吉东乡煤矿汇报时,矿长季明的汇报却令与会的全体人员吃惊。乡煤矿从上次出了一次事故后,到现在已经二百零三天,产量一万零九十吨,产值不足五十万元。而管理人员开资,电费,机修,税收就高达二十多万元。直接成本达四十多万元,累计亏损二十万元。季明脑袋耷拉着,请求辞职。书记战胜和乡长张桂云、马玉纯商量后,让德全表态:“德主任,”战胜说,“你是企业办主任,对下面各企业的经营有直接管理权和表决权嘛,你拿个意见出来。”
  德全掩饰着内心的高兴,一本正经的说:“我接受季明矿长的辞职。同时,我们企业办会拿出有效方案,去重新启动煤矿这个大动脉,让它活起来。只不过还需要党委和政府的支持。”战胜说:“那是当然的么,德主任,现在一大堆烂泥巴可不能光糊着乡政府,你这个主任也得弄一身。我看这么着,你们两位乡长也得拿个方案,下面各企业也得表个态。德全主任看能不能归拢出一个完整的切实可行的办法。”马玉纯说:“我始终在村里工作,对种地不外行,可对工业不在行,这事儿应该考虑请个内行来管理。你说对不?德全。”他不习惯官场的客套,觉得咋说能直截了当就咋说。德全听了马玉纯这几句话,觉得对自己有利,这个机会得利用。
  正巧张桂云开始讲话:“我说几句,啊,这个战书记来了也好长时间了,对咱们乡的情况也基本上摸着点儿底儿,这些年,老栗在这儿也是弄得焦头烂腚,乡里每年财政这块都不够捻儿,企业一个也指不上,反倒总有人上政府要账。倒是德全上任后给挡了一面,要不,哪天不是债主盈门。我看,为了能使德全放开手脚去管理,这企业办主任这个角儿也别叫德全挂着了,干脆,报区里,让德全做个主管工业的副乡长,这干起事儿来也名正言顺,大伙看什么样?”乡里的一干人看乡长提议了,有面面相觑的,有举手同意的,有心里说:今儿个是啥会儿呀,这不走题了吗?大伙正犹豫间,战胜离开座位:“大家肃静,林区长来了。”果然见林贵先走进会议室,他后面跟着秘书田力。
  
  大伙看见领导来了,一起站起来。林贵先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啊,小战哪,别忙活了,先开会,完了再谈咱们的。啊,开会儿。”战胜招呼让林贵先坐在靠前排的椅子上,田力也陪他一起坐下。战胜开始讲话:“刚才,张乡长这个提议,我认为很及时,很有价值。因为,我们乡的企业这几年始终不上路,原因就一个,没有专人抓。这两年,虽然设有企业办,但都是光吃饭,不干活儿那伙的。所以,张乡长的意见我是同意的。正好,林区长今天也来了,这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要不然,我们开完会还要向您汇报。”林贵先问:“是吗,什么大事儿,搞得这么急干啥?”张桂云把刚才会上她提议德全做工业副乡长的话又重新对林贵先说了一遍。林贵先点了点头:“嗯,这是正路,德全同志是咱们区的农民企业家么,他懂工业,会管理,是个人才,请大家举手表决一下。”会场上人谁不愿结交上层呢,这年头得罪人总不见得是件好事儿,于是,大家举手表决。
  一个讨论如何扭转企业亏损局面的紧急会议变成了专为德全提干搞的选举会儿,区政府办事速度就是快,第二天,红头文件就到了吉东乡。
  老德愿望终于得到了落实,他高兴自己的预言之准确性。老德家每辈都得出息一个两个。
  “爸,”又随着一声“姥爷。”的童声,把老德从遐想中请回来。他抬头看时,一双小手已经扑进他的怀里。“啊,是德贞回来啦。”他用手摸着外孙女头:“妈了个巴子,长得真快。告诉姥爷,苗苗几岁啦?”
  “五岁啦,姥爷,我都会写字啦。”苗苗得意地说。“有出息。”老德接过女儿提着的大纸盒和外孙女的书包。德贞说:“景新下了班就来。”这时老太婆从里屋牵着小孙子出来:“是德贞,一进门就听见啦,来,快看看你侄儿小宝儿,宝儿,你看谁来啦,叫大姑。”老太婆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德贞抱着宝儿:“妈,这一年没回来,你头发顶上都白了。”
  “老了,老了能不白么?”刘玉香一边笑着,一边招呼:“苗苗,上姥姥这来,让姥姥看看。”小苗苗张开双手向刘玉香跑过来。
  
  傍晚,德全和赵咏梅回来了。车开进院里,德仁打开车门:“哥,你猜谁来了?是姐夫,姐也来了,还有苗苗。”
  在赵咏梅的印象里,大姑姐高傲得很,她结婚四年了,这位大姑姐来家不足十次。她是做买卖的,搞服装生意,听说这几年没少赚钱。赵咏梅结婚时和德全两口子从里到外的穿戴都是德贞精挑细选的,人家有眼光,她给你挑的时装保证你穿着得体。现在赵咏梅平常穿的那几件还都是那时候的外衣。那个姐夫和大姐不般配,矮矮的个子,鼻梁上总爱架着个眼镜,据说是为了保护眼睛,听说那镜子价格好贵。他在矿务局建筑处上班。是个管材料的头儿。由于往来少,德全和他只是礼节性的问候。今天不同,第一德全心情好,第二,清河的第一笔订单已经签妥了。真是人要走时气喝水都长肉。所以他对邵景新又格外客气了许多。
  一年年也就是初一或初二两天他们两口子回来时德家是人口最全和的时候,像今天这个场合并不多见。这么多年,忙忙活活的德树美还没正儿八北的过过一回生日。可今年六十啦。十月初四,明天就是老德的六十大寿啦。德全还真忘了这事儿,今天德贞回家来,又带着苗苗,还把他姐夫也带了来,德全才想起来:“哎呀,姐,你看我这脑袋。”他很窘,因为儿子忘了老子生日这于面子上太过不去:“我光顾着忙了,把爸的生日差点儿给错过去。哎,姐夫,你现在主管材料,那采购你管么?”德贞笑了:“你姐夫呀,他是啥都管,又啥都不管那伙的。有用的,有账算的他都管,没用的那些零碎小事儿他啥都不管。哼。”她瞥了邵景新一眼。邵景新倒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话难听。他悠然自得的抽了口烟,用指头弹去上面的烟灰:“真的全子,你姐说的全是真的。人他妈不就这么回事儿吗。没用的事儿你管他做什么?这也是哲学。”他那闪闪发光的镜片儿后面眼睛却咪的看不见黑眼珠。德全在瞬间冒出一条绝妙好计。他凑到邵景新耳边说:“来年我给你们进一批货,保证你上下见光,大有利润可赚。”说完,诡异的笑了。
  对这个小舅子,邵景新已间接灌了满耳。听说,现在确实是一个手眼通天的能人,也真不可小觑。他会心的抓住德全的手用力攥了一把:“行,见利就上,这是咱们的共同观点吧。”俩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老德,他正逗着宝儿玩儿,苗苗在一边吃着德仁刚去买回来的巧克力饼。老德喊道:“你们俩小子在屋里笑什么呢?啊,妈了个巴子,出来说说,让大伙都笑一笑。”
  
  德书记过生日可是个大事儿,在这一巴掌大的村子里,转眼就传遍了。章连功自报奋勇来帮着张罗事儿,翟会计和老单从仓库拿来苫布,用松木杆儿在院子一直到大门搭上架子,遮上苫布。一些小伙子穿梭般来去,借来学校的桌椅,把学生桌两张拼一起,上面盖上塑料桌布,请了村里的名厨师老林头儿带他的厨师班儿来给主灶。
  刘玉香忙活着哄俩孙辈儿,苗苗大点儿,和姥姥一起逗小宝儿玩儿。德贞一般人家事情她是不参加的,可这是她爸的六十寿辰,她在厨房指挥一帮妇女刷盘洗碗,择菜洗菜什么的。邵景新让德全给拉走了,说上街里去干什么,德贞没注意。赵咏梅则和德仁帮着刘耀军给借来的家什贴上胶布,写上姓名。灶上缺东少西的出去置办置办。
  赵显臣九点多钟到的,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对面杨家平家墙外,踱步进了大院。德贞眼尖:“赵叔,快点儿进屋,我爸刚叨咕你呢。”
  院里的喧闹让老德有说不出的受用。他正坐在他那老梨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时,听德贞喊赵叔,他赶紧起身迎出去。赵显臣抓住老德的手摇了几摇:“哈哈,你这老德,这不小名也叫花甲了么。”老德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西服,米黄色的衬衣领上端端正正打了一条领带。那是今天早上德贞的杰作。他拉着赵显臣的手一起进屋。赵咏梅招呼她爸一声,端来茶水,瓜子糖果,烟等摆上八仙桌,就又忙活别的去了。
  
  章连功今天格外卖力,一是他要感谢德书记提拔,二是他得交一下新上任的德乡长。从哪点说,今天都得干出个样来。快十点了,德全还没回来,老德对赵显臣说:“这小子这阵忙欢甲啦,整个站台还没开业,辽宁就上来人定煤了。”
  “是个好买卖,干时多加小心,当心被人骗喽。”赵显臣有点担心:“听说咱这已经有好几家被人骗走了煤,最后连人都找不着。”这事也正是老德所担心的,他忙说:“亲家,那这事儿你可得给他提个醒儿,我这没文化人,跟他们也说不一块儿去。”俩人在屋里唠的正热,章连功进来说:“德书记,菜整的差不多了,啥时候开?”
  “不忙,德全没回来,等他一会儿,哎,招呼德仁。”一会儿,德仁进来了:“爸,嗯,”他看见赵显臣:“赵叔,来啥时候了?”
  “来半天啦。”赵显臣看着德仁:“这老小子个子窜的不慢,有一米七了吧?”德仁说:“一米六九。”
  “今年有二十了吧?”赵显臣又问。老德说:“多大也没个正形,今年都二十一了,惯得就跟个孩子似的。哎,德仁,你骑车子上你姥儿那去一趟,叫你姥儿和你姥爷都过来。”
  “哎。”德仁答应一声,骑车出去了。
  
  德仁走后十分钟左右,门外响起几声汽车喇叭,这是不常来的客人在叫门。老德和赵显臣一起迎出房门,客人已到院子里:“啊呀,亲家。”俩人几乎同时喊出来。招的院子里的女人和孩子们侧目。赵显臣和邵叔兴也是老交情,由于近年赵显臣升格为赵主任,来往自然就少了许多。这邵厂长给人的外表那可真没挑,一米七八的个头,腰圆膀阔。老德有时瞎寻思:“这儿子和爹咋就没有相像的地方呢?”
  那时候赵显臣往选煤厂安排车队给德全找人时,就是为了避讳他,怕让别人说出不是来。才找的他们供应科王振平。但王振平对这层关系也是心里知道,嘴上不说。他是关键时候提一嗓子,卖个人情。
  
  邵叔兴是个老三届高中生,那时候他是全班老大哥,能写点文章。头脑灵活,曾出席过地区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
  开始改革这两年,他洞察的挺准。农村改完了,该改工矿了。所以,抓紧时间哪,时间宝贵,不整不对,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手中的权力不算不大,整个厂一年从他手中过的钱数,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一个什么数。去了局里自产的煤,,仅从各区煤炭公司下属的井口拉到选煤厂的就得上百万吨。谁不仰着脸看着老邵啊,可这他妈的要改革了,这饭碗子还能端多久,也确是个未知数。虽说这几年他没直接从老德家赚钱,可从深里说,他才是从选煤厂拿最大头的一个。因为他是干提毛数的百分之三。也就是每吨煤进来,王振平得给他提三元钱,要不然,这煤就不用想在选煤厂站住脚。但是,他也深知道老德的为人,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可别到时候让他给卖喽。他想探听一下老德及其儿子对王振平给自己这块钱到底知不知道。所以,昨天,借这个机会把儿子先打发来。虽没明说让他来干什么,可是以景新的聪明也一定会想到的。不然,昨天走时候咋说他知道该做什么。
  老德爷俩对这事儿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是王科长最终办理。下面是季亮每吨煤提五元,分别发给从检斤,验质,开票,结算,财务到头大家都能分到。月底开资,从不拖欠。而王振平这儿则是每吨十元,至于王科长怎么处理,就不是老德爷俩知道的事儿了。就是他一个人吞喽,只要他到期付煤款,不就结了。而德全一贯奉行他老爸的宗旨,跟谁办事儿清一色一对一。不该知道一概不问,不该说的一句不说。
  邵景新和德全回来了。章连功张罗着开席。
  在安排了这一当院子人客后,章连功到屋里来,特殊陪一陪德书记的两位亲家。他知道,人家都是大领导,所以只是桌上桌下的伺候,别的就是陪着喝几口酒。
  今儿个,老德高兴。他没想到自己六十大寿最好的贺礼是德全的升迁,这简直能令他年轻十岁。德全招呼他到厨房说:“爸,别喝多了。”老德说:“不会,我今儿个喝多少都不会醉。”
  “不是,”德全说:“爸,街里还有好几桌呢。在银浪。上次去那家。都等着给你拜寿呢。你先陪我叔他们喝,一会儿,我开车拉你去,二十多分钟就回来。就说给客人敬酒出去一会儿.”
  
  银浪的宴会厅就不能和家比啦,那是经过店主人精心设计布置的。舞池里影壁正中贴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寿字,乐队的鼓号,琴声正热乎着。主持人看看表,各桌的菜也上齐了。十一点五十八分,随着大厅门前的两声喜炮,西服领带都扎的齐整整的老德在儿子的陪同下,步入大厅。主持人宣布:“祝寿喜宴现在开始。”一排六个小姑娘,每人手里提着带有十全十美字样的大蛋糕,花篮转圈镶有金红色的绶带。写着什么东海长流水,南山不老松之类的祝寿联。齐刷刷走到老德身边,一起向老德弯腰鞠躬:“祝德爷爷万寿无疆。”
  “哎呀。”老德心里那个滋润。这银铃似的嗓音,刷齐。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六百元,来,孩子们,谢谢你们。”
  “谢德爷爷赏。”女孩儿们齐声说。接着,打开蛋糕,拿出刀叉,每块上每人切下一小块儿送到老德嘴里。“哎呀。”老德几乎要飘起来喽。接下去,所有在座的客人一起举杯。
  德全向大家拱手说:“各位慢坐几分钟,我爸家里还有好多乡亲,朋友要回去照顾。一会儿我就回来。”然后,招呼宫丽香:“香子,你和王工在这里招呼好大家。”吩咐完,开车拉老德回村。
  
  老伴儿来了三趟,老头子先是说温室离不开人儿,后又说头疼。总的来说就是不去。最后,刘玉香来了:“爹,你怎么也得给我这个脸面……”老头子看了她一眼:“这些年,你们已经给我装不少脸啦,我快入土啦,不能再去人客百众的地方去现眼啦。香子,你也奔六十的人啦,一辈子好好赖赖你们也混过来了,你甭惦记着我,倒是自己多思量些好,这古语说:”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多做点功德事儿,省得走下坡时杵腿呀。”老头说完,犹自顾提起喷壶给柿子秧浇水去了。刘玉香这两年明显看出老人家和自己疏远了,今儿个又讲古比今的啰嗦一番。真想叫住老爹好好询问询问,可是家里还有一堂客人呢。只好说:“爹,那一会儿叫孩子们送来。”
  傍黑儿,刘玉香来温室时发现,老头子把外孙女送来的酒菜全倒给了大黑狗。
  温室里蔬菜定植后长势很好,只是建温室时人多手杂把挖基础的生土翻上来和地表土掺合了,地力不够。所以,在定植时原底肥严重不足,又不能上没经过发酵的粪肥。眼看着黄瓜已经开花坐莥了,柿子也开了花,这肥力上不去准误了大事儿。那天,邱成玉和杨家平特地找老技术员就是为这事儿。
  点灯一大后,几个年轻人围着老头儿,放了个小炕桌儿,几盘儿小青菜,一壶酒,在听老头儿讲这生土速效增肥地力的办法。老头儿拿出纸笔,在纸上为他们勾出发酵池的图样:“小邱,不怪人们对你信得着,你小子心里真装事儿,这次,大家都听你的了,可是每户都得损失一大块呀。”邱成玉给老头倒了一盅酒,自己也倒了一盅:“师傅,你只看到这一块,但如果我们不让步,僵起来,他们也不能不干,吃亏的还是我们。这样,咱们让点儿步,他们给咱们批一片地比原来的那块整壮,而且远离站台,少受煤灰气。从长远观点看,大家还是便宜的。再说,咱们也没赔上,人家的钱不也是出钱出车了么。”老头笑了:“你这猴崽子,就是个鬼精,大伙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反正都听你的。”
  大伙一块儿端杯喝了一口,邱成玉忙又问:“师傅,咱们现在搞发酵池,能不能来得及?”老头说:“轻松,只是成本要高一些。”杨家平问:“刘爷,会高出很多么?”
  “不会,每亩地也就高出百十块钱儿”老头又喝了一口。说:“就是煤钱,再搭点儿工,那环卫处的罐车还能找动不?”
  “能。”杨家平说:“我明儿个去一趟他们车队。”老头望着邱成玉说:“听小杨子说,你还跑那上访的事儿呢,咱们现在可是有好多事情要办,你还天天跑那些上访材料,这是不是太不划算了。”邱成玉看着老头不解的眼神说:“师傅,从我下乡跟你学徒的第一天,您就告诉我做人的根本就是正义,道义,信义和仁义。咱爷俩处了十多年,你老人家看我有悖这些根本了么?您放心,咱这温室小区不能误事儿,但这全村老百姓的大事儿咱也不能扔下。”老头眯着眼,装了一袋烟,边掏火柴边问:“可你上访的那些东西我也说不准真假,你可得有根据呀,要不,将来叫起真儿来,我是怕你吃亏。”邱成玉给老头点着烟,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那是宋士恒临终时交给他的责任。他说:“师傅,你说过,应人事小,误人事大。不行的事儿就别答应,答应了就一定得办,对不?”
  “对。”老头回答:“那是根本。”邱成玉把本子交给老头说:“正因为我答应了宋书记,所以,我才一定得办,要不然,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老头接过来,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逐页翻看一遍,竟连放在桌上的烟袋都忘了吸,直到他翻完,拿起烟袋放进嘴里时,才发觉烟袋已灭多时了。他划火点上,把本子还给邱成玉说:“我知道了,你去办吧,温室这头我给你支巴着。”
  
  这几天温室小区的承包户全都动起来了。家家挖窑,搭火炕,准备封窑土,忙的不亦乐乎。
  同时,邱成玉还跑了农业生产资料公司,联系浑江生产的无滴大棚膜,又拉了不少山皮腐殖土,然后,环卫处罐车开始送粪水,大家开始拌土,接着下窑,封土。一切准备就绪,点火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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