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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05 16:19:48      字数:4716

  “把门关上吧!”大姐嘱咐道我,有些话,关上门来,自然而然便道出了口:
  “你打算怎么办?”大姐问道我。
  “什么怎么办?”我反问道她。
  “你问我什么怎么办?你自己不知道怎么办吗?你是咱妈唯一的儿子,她的后事你总得出面张罗吧?”
  “别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吧!”连问题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的我,一时之间得不出任何的答案。
  “你别这样好吗?”大姐向我凑了过来,双腿伫立着,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头,我撇过眼睛斜睨,发现她的另一只手,捂在了自己那抽泣的嘴角之上:
  “今天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咱们还有以后的日子要过呢,你得安下心来好生地为明个儿的日子做打算啊!”大姐的话说得有气无力,这是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人对另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人的安慰,这就像是一个正在进行自杀的人劝另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一样,这话说了,比不说更叫人崩溃!
  “姐啊!其实咱们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变得美好——谁能不想呢?咱们今天想、明天想,后天也想,天天想,天天想,直到有一天咱儿把脑袋都想大了才豁然开朗:即便是咱儿把脑袋瓜子想开了,也无济于事。这世界已经不可能变得更好了,至少对于我而言是这样的,可问题是,现在的世界还不怎么好。这就坏了: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坏的了!所以我觉着我以下要做的事情也是不足为过的。从今天起,我不会让死以外的事情羁绊到我,也就是说,我要一心一意地向往着死。当然,这不是因为我想去死,我只是想去理解死。可是我也知道,只有死人才真正了解死,我所了解到的只是活人眼里的不甚全面的死,但你得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去了解死的,我会在生里面眺望着死,我不会离它太近的,我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我也不能离它太远,我怕看不清它。我会带着我不多的全部身外之物,来到一个不至于让我心生厌恶的地方——当然,这具体的地方我还在找。我会一个人在那里读读书、写写小说、弹弹吉他,做不至于叫我讨厌的事情。我会在院里围上一堵围墙,把我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也把世界从我的生活中隔离开去。我还会在院里围上一个篱笆,但我自己不会住在这个篱笆里面,我会在里面种上自己钟意的瓜果蔬菜,再在里面养上几只鸡。瓜果可以选择生根发芽,也可以选择无疾而终;鸡高兴的时候可以进篱笆里面兜上几圈,玩累了就出来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无论篱笆里面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我都不会介意,因为不是我的东西,无论怎样的出人意料,都是应该的。我会搬上一个缺胳膊少腿又全是倒刺的不起眼的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它们生根发芽、爬出篱笆;慢慢长大,闯入篱笆。和我一起看着它们长大的,还有我养的一条大黄狗——它会有的,它并非我所虚幻出来的,它在未来存在着,只是现在的我有幸感受到了它的存在而已。我们会在那里眺望着我们生命中所有死去的亲朋好友和那些不曾活过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会一动不动!我们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也会跟着他们、走近他们、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但我们现在只需要在这里好生地看就行了,我们现在还不必走,它一直都在走近我们的路上。”
  “你有完没完?你的老娘现在死了,你却还有心情在这里想着怎么享受生活,你对得起你死去的老娘吗?”大姐将手从我的肩头移了开来,一个劲儿地一把鼻涕跟着一把泪。
  “对于死者,最大的敬畏有两种:一是陪她去死;二是尽可能地去理解她的死。我不该让她的后事折磨着我,我只想用我有限的力量去理解死,去理解她将要去的那个地方。她所在乎的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了,你看,这个世界上,马上就不会有人在乎她了,所以她的做法是没有错的,只是不会有人理解,我在这件事上,是和她站在一起的。父亲会去好生料理她的后事的,到时候你们记得把她坟的位置告诉我就好了!”大姐在一边跟父亲打着电话商量着母亲的后事,已全无暇顾我的话,一个劲儿地甩上了大门,向父亲方才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等到大姐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这就是时间,我们都说时间过得太快,可你要真问起使时间变慢的法子是什么,所有人又都变得哑口无言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不懂事的想要吃糖果的孩子一样,趁着父母不注意,抓起了橱柜上颜色绚丽的药丸就往嘴巴里塞,前一颗送到了嘴里还觉得不够甜,便又伸手抓了一颗送进了嘴里。于是人就要为此付出双倍的代价了:一部分是因为无知;一部分是因为贪婪。
  这些话不少人提醒过我,可能使人停下脚步的是泥泞,而非别人的话。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草丛里的花,大雨过后满是泥泞的草地前众人望而却步,这跟那些屹立在草丛边上的警示语,总不会有什么关系。
  于是大姐还是回来了,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
  大姐回来的时候把姐夫柳峰也带了过来,他们说已经给二姐打了电话,她过几天就回来,而父亲,他在料理完母亲的后事过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想必他是不会回来了。这都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事情闹到了如今的这步田地,父亲也不再回得来了。可在人意料之中的,却往往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真正重要的事儿,却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我应该早就该知道了的,老天爷已经早给过了我提示了的,从外公、外婆的死,再到爷爷的死,老天爷已经从远到近地给了我一个缓冲的过程,我早该意识到母亲终有一天也得走上他们祖辈的这一条路的。
  打从我从娘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我这并不算长的生命竟都在这疑虑、无知、痛苦之中匍匐着、煎熬着。我在想,以前的那个时代是不是真的要幸福些,而如今的时代是不是真的变得越来越痛苦了。我记得母亲生前多次提及过,在她当年怀着我的时候,挺着个大肚子,还得在三伏天里下田割麦子,割完麦子又捆麦子,这些活儿都得她自己做,没人帮得了她,累了的时候,她就远远地看着两个在田埂上玩耍的姐姐,再伸出那双三十岁的便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肚子里的我,然后活下去的勇气便像满头的大汗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母亲谈及那时的记忆时挂在脸上的笑容我至今也忘不了。可如今不同了,男人会因为昨个儿晚上少睡了一两个小时而堂而皇之地摆出自己生存之压力,硬是要在床上睡足了觉才肯起床清醒地活下去;而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说自己来例假了不能工作,索性干脆赖在床上不起来。这让我想起了母亲在回想起那年的夏天时总会说起的一句话——那个时候的人,哪里会像现在的人一样,一个痱子当个包。我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现在大夏天里把自个儿唔在被子里的男人女人们,像他们这样,要想不唔出痱子来,那才怪!
  一想到这里,热流滚动的我不免又脱下了衣服,打着赤膊站在了阳台上。
  生命从一开始,就是被点燃了的香烟,你越吸越少,你不吸,它就慢慢少。你要么睁着眼睛看着它慢慢到头,要么伸手掐断它,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因为不明白她彼时的感受究竟如何,我到现在还在为母亲的死感到不值。这就像你亲眼看着别人被活生生地割下了一块肉,你的身体不会疼痛,却会为他心疼。我在想,我们有幸活到了最后的这一拨人,是不是最幸运的,这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一定是最无助的,有问题的时候就一定有答案,可你找不找得到答案,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可当答案并不复杂的时候,人或许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于这时候的人而言,一无所知和通古博今显得一样的无知。
  我现在常常会想起去年的那个冬天,以及去年以前的每个冬天。冬天,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脚不消几时,就会变得冰凉透底,与身体其他的部分,便有了明显的区别。现在,母亲的死让我仿佛也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于是这只踏进了棺材的脚就和我身体有了明显的差别——它变得和棺材里的身体一样了——它死了。于是纵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在死亡之中自拔。
  这个浮躁的世界的喧嚣,掩盖了每个人诉求的声音。
  我背着大姐和柳峰暗自抹完了泪,又靠在阳台上缓了半天的神,这才有了转过身来的勇气。手脚长茧需要时间,磨平手脚上的茧,一样需要时间,这就对了:无论是证明还是掩饰一件事情,都是件费时间的事儿。
  我尽可能地同他们一般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是:我们都不该过分夸张活着的不易,这个家,已经不再能够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大风大浪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但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美好的生活。一群人争着吃一碗苦瓜炒肉,运气好的、力气大的、死皮赖脸的都吃到了肉,然后就只剩下一大半碗苦瓜在那里被我们这些饿傻了的家伙一点一点往下咽。
  我们就像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乞丐一样:酸甜辣咸,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口味。可事实上,我们只能吃苦。
  我挣扎着,却还有人如我一般挣扎着。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着,于是我便不可避免地看着柳峰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我不知道这难看的脸色是对我而言,还是对大姐而言的。只是不过了多长时间,他便义愤填膺地扯着大姐的衣袖出了门,把我独自一人留在了屋里。
  于是他们的身体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留下的只是门对面的他们的声音;慢慢的,这争吵声不见了,他们的形象,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周围已经完全静下来了,我也一声不吭地默默看着他们——他们就像是一台哑剧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般,这戏里只有他们,甚至连配角也没有,他们注定要吸引所有观众的眼球。于是,这两个没有固定戏份的演员便就这样手忙脚乱、不知所向地演了下去。这女主角是可以把巴掌扇在男主角的脸上的,这男主角是可以把脚踹在女主角的肚子上的;他们相互撕扯,又你推我撞;男主角脸上写着一心要置女主角于死地的深仇大恨,而女主角不怕死地反抗的挣扎,亦溢于朱表。即便他们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是痛苦的,痛苦是无需言语来表达的,痛苦永远都是不言而喻的。
  末了,台上的聚光灯越聚越拢,最后只剩下了他们这两个蓬首垢面、气喘吁吁的二人紧紧地撕扯纠缠在了那束聚光灯之下:他们看起来是活在光亮之中的,可你再仔细看看周围这片昏暗的剧院你就知道,他们同我们没什么区别,总的来说,大家都是被阴郁、黑暗、绝望包裹着的人,这一点是无疑的。
  看着这场愈演愈烈却没头没尾的闹剧,我不但没有被他们的氛围所感染,那颗波澜不惊、纹丝不动的器官竟变得愈发的平静。我就像是先被医生宣判了身患癌症的死刑一般,呈现着“7”的形式:平静的生活纵然跌入谷底;而正当我做好了死的准备的时候,才发现原先的诊断是误诊,于是我的生活便要以“L”的形式继续下去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感到痛苦了,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感到快乐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被我深信的了。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常态,虽然不和以前完全一样,却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我的心跳在经历了从平原骤然跌倒山谷过后,有幸再在山谷里渐入佳境。
  我以为我可以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战争,直到我意识到,这已经绝非只是他们之间的战争了:
  “静静,老子问你,你弟弟买房子的时候借咱们的那几万块钱到底什么时候还?”柳峰的声音又慢慢传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大姐的声音:
  “你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算话?你当初不是说看他生活不容易,这钱就算是给他的吗?”
  “他生活不容易,咱们的生活就不难吗?再说了,给他是没错,我也不能白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店里现在都是个什么鬼情况了!再不拿钱来周转周转,咱俩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现在让他还钱,他拿什么还给你?你倒还不如杀他一刀了事!”
  “那我不管,管他是卖房子还是怎么样,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那几万块钱筹齐了给我!”
  “我妈现在才刚走,这个家本来就已经支离破碎了,你非要把这个家最后的躯壳也拆掉吗?你是人还是畜生?我养头猪它都有情,养条狗它都有义,你比起它们又如何?”
  “我宁愿猪狗不如!我要是跟它们一样了,就还得跟牛马一样,为你做了猪狗,还要做牛做马,你妈逼的以为老子是傻逼吗?”
  母亲分明已经走了,她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可以活在别人的记忆中,我却不容许任何人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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