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夜游的东西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8 10:51:25 字数: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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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启贵挥舞着弯刀,正使劲地剁着一根栗柴。
刘进财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吴启贵明知道刘进财已经来到了跟前,也没有打算理他,而是继续剁柴。
不理就不理,刘进财根本就不介意。他到烤烟炉前拉拢火表,看了看温度,觉得基本正常。他对吴启贵所表示的冷漠视而不见,反而抽出一支烟递向吴启贵。
吴启贵不会吸烟,也不会接。
刘进财尴尬地笑了笑,自己将烟点燃。他见吴启贵挥舞着弯刀只顾剁柴,那板着一副面孔的样子,仿佛正剁着什么仇恨!刘进财那黄皮包骨的丑陋猴脸上,流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连吸了几口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上回到街上搞什么事儿?”
吴启贵冷冰冰地说:“一点小事儿。”
“说媳妇儿?”
“我这号人还能说媳妇儿?”
“谁说你不能说媳妇儿?”
“你管谁说的呀!”
“问问嘛,有什么了不得的呀!”
“我自己。”吴启贵猛然将炉膛里的火,搅得轰轰爆响:“我自己说找不到媳妇儿,行了吧?”
狗鸡巴捣的吴启贵,神气鸡巴你神气!要不是李昌龙那张王牌压着,哪有你吴启贵呈的能?刘进财只管在心里恨得牙痒,表面上还得忍着。
那天开会,他已经得罪了李昌龙,再可不能惹他恼怒了。他这个烟叶技术员,是不是真有技术呢?刘进财心里明白。
“你们这些烟叶技术员,其名是技术员,是不是真有技术呢?可莫搞得真需要技术的时候,你们一点技术也不懂;而轮到领工资的时候,你们便‘技术’上了。那可真是应了你们龙泉乡老百姓的一句话哩——狗屁不通的‘吃烟民!’”
烟草局王局长的话,刘进财记着哩。
但是,你王局长说归说,这些烟叶技术员听归听。反正不懂技术也不只是龙泉乡的刘进财一人,拿国家的钱送人情谁也不心疼。更何况,刘进财领的工资并不是国家财政所拨,而是从烟农的烟款中抽取的回扣!
可是,刘进财却十分清楚,他这个烟叶技术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只需要李昌龙的一句话就够了。李昌龙正在台上,刘进财斗之不过,也不敢造次冒犯。而眼前的这位吴启贵,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他轻悠悠地吐出一团烟,故作委屈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呀?”
吴启贵生硬地抛出一句:“我哪够格生谁的气呀?”
刘进财说:“这事哪能光怪我呀?我妹妹她压根就不愿意。”
吴启贵虽然生得老实,是非曲直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刘进财损及他的那些话,早已被人们传遍了整个龙泉村,吴启贵又岂能不知?刘进财是什么样的人?吴启贵早已领教过了。
小时候的那场吸烟比赛,实际上是刘进财特意为他设下的套子,害得吴启贵吸烟中毒,差点丢了小命。刘进财盖烤烟炉的时候,吴启贵好心去帮忙打墙,谁知刘进财故意害他,借故辱骂他,害得他差一点一头栽死。虽然那些事情过去十几年了,他一想起来都要骂那狗鸡巴捣的刘进财缺德,不得好死!
现在,吴启贵的眼前又浮现出刘进财鼓捣烟叶收购员,狠压他的烟价的那些镜头;又浮现出刘进财鼓捣信用社,克他、卡他的种种镜头;又浮现出他为钱而愁、为钱而伤心落泪的愁惨情景……
好不容易挨过了那段令人难熬的日子,今天又陡然提起那倒霉透顶的事情,岂不是又在他那伤口未愈的伤疤上,又划上了一刀吗?吴启贵这时悲痛地想到,谁叫自己投错了胎,生在这山旮旯里呀?谁叫自己老早就死了爹呢?他的心痛苦地呼喊:“爹啊爹,你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早呢?”
对于吴启贵的内心委屈与痛苦,刘进财当然不必关顾了。他只是关心着尽量少得罪李昌龙,少得罪和李昌龙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吴启贵和李昌龙本无交往,更谈不上关系密切;可吴启兰和李昌龙的关系,刘进财能不清楚?
他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公开化,那也只是迟早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李昌龙和吴启兰的事儿泡汤了,就冲他们俩现在的热乎劲儿,只需吴启兰一句偏向的话,李昌龙就可以将他这个烟叶技术员除名。刘进财不敢造次,万万造次不得。
刘进财勉强地挤出几分笑意,对依然生着闷气的吴启贵说:“你忙啊!我到别处转转去。”“也没谁留你!”
“嘿嘿。”刘进财赔笑两声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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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走几步,见吴启兰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齐腰的发梢上正滴着水珠。很明显,那是刚洗过头哩。
吴启兰分明看见他刘进财从门前经过,却不搭理。他的心里怪不是滋味。
吴启兰实在是太漂亮了。刘进财对她简直是痴迷若醉、梦寐以求。
他曾经多次蓄谋摘取那鲜嫩的花儿,却未能如愿以偿。那一次,好不容易撞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眼看就要得手了,却被那条该死的狗给搅黄了。但他并不死心,他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虽然自那次失手之后,吴启兰早晚都有她的那条狗接送护驾,可他依然顽固地相信,一定会逮住一个绝好的时机,将这朵鲜嫩的花儿弄到手。他无时无刻都在筹划着,用个什么法子,令吴启兰俯首就范?
然而,还没有等他筹划到更好的法子,就被李昌龙那小子捷足先登了——这话是李昌龙的母亲对他讲的,消息绝对可靠。正因为消息可靠,他更是心中不平。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李昌龙不管是论地位、论长相、论年龄、还是论家庭条件,都比他刘进财高出好多档次,他能与之抗衡、与之竞争吗?
“嘿嘿,兰儿妹妹,洗头哩!”他厚着脸皮,露出那一嘴黑獠牙迎了上去。
“哗——”吴启兰双手一扬,将一盆水劈头盖脑地泼到了他的头上。随之,扬起一阵悦耳的笑声。
成为落汤鸡的他,双眼被迫闭合,双手捏住衣领,“嗨嗨嗨”地直抖。而那被泼到头上的脏水,却顺着颈脖直往下钻,一股冰凉而又粘乎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尽管如此,这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在抹过一把脸后,双眼并未睁开,朝着吴启兰站立的方位,不失时机地来了这么一句:“别开玩笑,别开玩笑。”
待他睁开眼睛,发觉吴启兰已经不知去向。他冲屋里眨巴了几下眼睛,仿佛是自我解嘲地说:“嘿嘿,真会开玩笑。”
如今,吴启兰已经是李昌龙的人了。他纵然是对她朝思暮想,梦寐以求,可他却是空有贼心,而无贼胆。烟站站长的相好,身为烟叶技术员的他,是不敢妄为造次的——这一点,刘进财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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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启贵的又一炉烟叶,其效果令人满意。母亲从儿子脸上所表现出的喜悦,就能判断出这一良好的效果。她虽然见儿子面露喜色,心里却依然不是那么踏实。
母亲问儿子:“启贵,今年的烟烤得怎么样呀?”
吴启贵高兴地告诉母亲:“我说嘛,去年不比前年,今年不比去年,这里面的窍啊,我越摸越透了!”
但是,烤烟的窍门到底在哪里?他至今仍然迷茫。
今年的烟叶确实烤得不错,大部分中部烟叶能够达到“中桔一”(中部桔黄一级)和“中桔二”(中部桔黄二级),最低也得定个“微带青”(颜色偏黄略青)。吴启贵将自己的判断,如实地告诉了母亲。
谢天谢地!母亲暗暗庆贺,都是菩萨显的灵呀!她轻声地向菩萨许愿:“菩萨若能保佑我们家,烤出上好的好烟,我明儿准为您挂红放鞭!”
她高高兴兴地和女儿来到田里,抹烟芽。
种有果树的人都知道,果树在未开花结果之前,如果不剪去多余的废枝,那废枝就会分享由根部所吸收的养份——表面上看,枝杈繁茂,结出的果子却小,质地也差。种过瓜的人也知道,当瓜藤伸展到一定的长度之时,就要剪除岔藤,待开花结果的时候,还必须将那多余的花苞除去一部分——否则,瓜就会小而质差。种植烤烟也是这个道理,烟叶主杆基本形成,叶片则分上、中、下基本成形;而成形叶片茎部长出的跃跃欲试的新芽,就得抹去——如果任由长下去,势必吸收根部所收的养份,影响成形叶片的正常生长——只有将其抹去,才会对已经成形的叶片,给予正常的生长养分——这就是抹烟芽。
抹烟芽,并不是一抹了事、万事大吉。跟许多有害的东西一样,你前面将其铲除,后面又会很快冒出来。你也只有继续抹,直到成形的叶片全部成熟,才可放手。待上部烟叶全数打下以后,则任由那顽固不化、危害烟质的畸形烟芽,在风寒的严冬里自行消亡。
抹烟芽不仅冗杂,而且还不能动用任何工具。木棍、竹片、小刀、小剪,都不行,不仅不利索,还会误伤烟叶主杆和已经成型的叶片——只能用手指抠。抹掉一叶烟芽,就会有含毒的烟油冒出,也会粘到你的手指头上。这东西黏糊顽固,难以洗掉;假如手指有伤,那顽固的含毒烟油,还会侵入皮肉,引起中毒。
去年马家坪村一个姓黎的年轻人,就因为背烟摔伤,烟油由伤口侵入皮肉而中毒,以至于瘫痪不起。
抹烟芽,如果天气凉快,对人体的危害还不至于太大。倘若是骄阳似火的盛夏正午,或是初秋雷雨来临之前,你就会被烟田里的苦辣与难闻的气味,熏得头昏目弦、胸闷气堵,甚至于中毒遗患。
现在的天气就很热。下过了一段日子的连阴雨,天一晴就热得令人浑身烦躁、气血不畅。这种闷热的天气抹烟芽,本身就潜伏着很大的危险。
母亲抹了不大一会,就觉得有些抵抗不住了。她只有到外面透风的地方,继续着这一令人厌烦的冗赘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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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夜静更深了,居然还有那类夜游的东西鬼鬼祟祟地侵入虎子的领域,企图违害主人的利益。虎子当然不会容许,它向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毫不客气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声惨叫,促使一家三口慌忙来到了门外。
吴启兰最了解虎子的秉性,无缘无故,它既不会随意叫唤,更不会胡乱伤人。除非是对这个家庭带来危害的人,才会遭到虎子的攻击。
白天,许多人从门前大摇大摆地经过,它都不大理会;有时,还会对路人表示亲昵。即使是在晚上,只要你不对这个家庭造成任何伤害,不是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它都会藏身暗处视而不见。但是,倘若你无声无息地来到鸡笼、牛棚或猪栏、羊圈跟前,它就会视你为敌,就要发起攻击。而且,虎子发起攻击的速度之快、准确度之精,的确令人惊讶!
很显然,今晚的不速之客,一定是心存歹念之徒,否则,虎子绝对不会伤害他。吴启兰断定,那夜君子在虎子的迅猛而准确的攻击下,一定吃亏不小。那夜君子此时并未逃远,即使是逃远,哪怕是逃回家中,虎子也能用它那奇特的鼻子,将其准确无误地嗅之出来。
吴启兰对狗下达了指令:“虎子,去把那个家伙给我追上。”
虎子得令,立即向前猛冲。
“哎,虎子,回来。”母亲急切地将狗唤回,拍了拍它的头说:“乖!走了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知道吗?”
可是,虎子却咬住吴启兰的裤管,往它刚追的地方拽。她招呼哥哥将手电照了过去——一个纸包,呈现在灯光下。
吴启兰将纸包捡起来打开,里面有一块麦面馍馍。母亲上前接过闻了闻说:“是老鼠药。”
吴启贵愤怒地骂道:“怪不得虎子要咬那狗日的了!”
吴启兰气恼地说:“我叫虎子去撵,妈还偏拦住不让。要依我的性子,硬是让虎子去咬死那家伙!”
“算了,害人不如害己。”母亲说:“虎子这一口咬下去,伤的还能轻松?”
“那还用说,我这一口咬下去,那家伙没有十天半月,甭想走路把腿甩抻展!”虎子兴奋地蹦跳欢呼:“真解恨!”
吴启贵望了一眼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叹息了一声对母亲说:“妈,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回屋吧。”母亲说。之后,她又拍打了一下虎子的头,轻柔地说:“你也歇着吧!”
可是,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安稳;就是虎子,也常常迷迷糊糊地叹息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