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饥渴的土地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7 21:27:29 字数: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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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芬的作息时间安排得很紧,可谓是高频率、快节奏。
她将备课、教学、批改作业和处理班上的一切事物,都定在白天。吃饭的时间同女儿闲呱嗒、聊故事,或教她学拼音、或教她认连环画上的汉字。晚上,便是她的文学世界——读书刊、写书信、做诗。
望芬不注重打扮,却舍得买书。她每次到县城,只要看上了好书,手头再紧也得咬牙买上一本两本。陈贤忠也不讲究穿着,至今没见他穿过一件西装;最洋气的衣服,就是那件洗得泛白的夹克。但是,他也舍得买书——这大概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同道门。”
望芬的寝室,布置得既简单,也繁华。没有三洋、没有电视、没有席梦思床,只有一张写字台、一张架子床、一台折叠沙发和两张茶几、两把椅子;而书架上,却装满了书——世界文学名著也不少。那些书有陈贤忠买的,也有她买的。一人多高,五、六尺宽的书架,挤得满满的,足有三百多册。
她不大读小说,而注重研究诗歌。古今中外的诗歌佳作,她确实读了不少。国内几家有影响的诗刊杂志,她也年年必订。她写诗,自然就热衷于读诗了。
一天的教学工作结束,晚饭时,边吃饭,边同女儿呱嗒一些古代或现代的国际、国内的小故事;饭吃罢,替女儿洗澡或洗脚的时候,将没有讲完的故事继续下去——手脚没有停,嘴巴没休闲;固然太过辛苦,她却觉得这样也不错——既放松了自己,更换了大脑;又同女儿交流了感情,也开发了女儿的智力。
女儿换上干净衣服和鞋袜,想看电视,便到隔壁张老师那儿去看;不想看电视,就在屋里翻连环画,或是练习写拼音,或是画画,哪怕是提前睡觉也行。总之,不管干什么,绝对不能干扰妈妈读书和写信、做诗。否则,就得挨罚——呆在妈妈画好的圆圈里,罚站一个钟头。
起初,琳琳还以为妈妈是逗她玩,站在圆圈里没有三分钟,就想开溜。谁知妈妈粗暴地将她抓了回来,予以怒呵:“如果不规规矩矩地站好,我打折你的腿!”
她发觉妈妈动真格了,急得哭了。她企图用眼泪博得妈妈心软撤销处罚。结果,不论她怎么哭闹也不管用。张老师、李老师为她求情,也不起作用;就连她的爸爸,也救不了她。
打那以后,凡是见妈妈看书或是写信、做诗,她都不敢调皮了;而是很守规矩地从事属于她的那些事情——看电视、翻连环画、写拼音。“陈贤忠”、“望芬”、“陈琳琳”这三个汉字名字,她还写的很像那么回事。有时,她还画画哩!
今天晚上,她就用铅笔在妈妈扔掉的废纸背面,画着她认为很不错的画。画得正起劲,爸爸悄悄地来到背后,瞅了一会问:“琳琳,你这画的是谁呀?”
“哎,爸爸,我画的是你呀!”她甜甜地对父亲笑着说。之后,又埋头认真地画了起来。
所画之人,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一只手长,一只手短。陈贤忠乐了:“爸爸就长这样吗?”
“我还没画完哩!”她头也没抬地继续着她的创作。
所谓“画完”,就是在一圈洞开的嘴上,画上些黑线条。陈贤忠有些看不明白:“那些线条是什么呀?”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胡子。”
陈贤忠的心立即一沉——人怕揭短。现在,女儿在无意中揭了他的短。
陈贤忠为自己至今没有胡子,曾多次暗暗忧虑,却也无法更改这一铁的事实。男子无须不成相——胡须是男子汉奇伟的标志、是雄峻的象征、是强悍的体现!可陈贤忠却嘴无髭痕,肌肤光洁细腻,形同古时的宫中太监。虽然迄今还无人当面耻笑于他,可他却耿耿于怀。这也是他常常面含忧郁,缺乏自信的根本原因。
他什么也没有说,阴郁地默默离去。
“爸爸,你别走呀!”琳琳兴味十足,却见妈妈用手势阻止她。正在她不解其意的时候,妈妈轻声地警告她:“以后不许画你爸爸。”
“为什么呀?”她莫名其妙。
“你爸爸分明没有胡子,你却为他画上胡子,岂不是有损他的形象吗?”望芬不便说出真正的原因,而只有话中打折了。
她嘟哝着说:“那我以后不画胡子了。”
“不画胡子也不许你画,否则,罚你站两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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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恐慌地睡下以后,望芬慢慢地静下心来,潜心地研读《普希金爱情诗选》。就在这时,一张黑影,又挂在了她的窗前。
白天,老是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铆瞅;晚上,常常有一抹黑影,挂在她的窗前。她辨识了那双眼睛的含意,也认准了那张黑影是谁。
于是,极讲卫生的望芬,便买回了一只痰盂。晚上,令其呆在床下听从使唤;白天,任其在女厕所旁晒太阳,经风雨见世面。这样一来,确实多了洗涮痰盂的麻烦,却将不安好心之人的可乘之隙,堵了个严严实实。
面对那可恶的黑影在窗前晃悠,她本来就不打算理睬;可是,思绪却受其干扰,而飘移浮游。她气恼地冲黑影断喝:“抓贼呀!”
还真管用,黑影倏然消失。
她呆怔了许久,便不禁又拿出了那封北京的来信,认真地研读:
望芬:
你好!
诗稿收悉,读后令人感动。我将竭力相助。现寄来诗集《饥渴的土地》,希望你能够喜欢。
碧原
XX年X月X日北京
这封信虽然篇幅很短,但对望芬来说,却意义深远。它不仅预示了望芬这些年来呕心沥血写出的诗歌的命运;而且,还包含着某种人生契机。她对这封信,既兴奋,也忧虑。
假如她的某种愿望得以实现,将标志着她即将面临着人生的又一起点。那么,她望芬获得的,自然是令人欣喜、令人惊羡;而失去的,也一定会令人痛心!
她放下书信,静静地端详着熟睡的女儿。女儿实在是太可爱了,连熟睡的样子,也是那样令人爱怜!她的内心,不免有些紊乱。她很清楚,这种心境是很不适宜的,应该尽最大的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以便应付更残酷的现实。
然而,她的一切努力,并没有多大的成效。她只有借助于读书,来化解自己此时反常的思维心态。
她翻开那本《饥渴的土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作者的近照。她急忙翻了过去。她害怕面对那双饱含热情的眼睛。她翻出那首《饥渴的土地》,轻轻的绘声绘色地读了起来——
那片遗弃荒芜的乱石岗
老农已经将石碴清除干净
以愚公的名义
开垦成一片新生的耕地
老农要在这新生的耕地里
种植一片靓丽的风景
斗转星移,时光流逝
多少年过去了
那片新生的耕地
却不见长出高粱
也不见抽出麦穗
既没有长出树苗
更不会展示绿荫
也许是老农只顾开垦
忘记了播种
这新生的耕地
岂能孕育出绿色的生命
而那座翘首万年的山峰
却说——
老农并没有忘记播种
而是上苍忘记了下雨
那播下的种子
至今仍然被
尘封在尘土里
啊——
这是一片饥渴的土地
那播下的种子
正焦渴地翘首企盼
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润
渴望着生根
渴望着发芽
渴望着崛起
请给这片饥渴的土地
赐以甘霖吧
她会回报你一片新绿
读了一遍,她又重读了一遍:“请给这片饥渴的土地/赐以甘霖吧/她会回报你一片新绿”!
“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一觉醒来的琳琳,见妈妈泪水淌流,一骨碌滑下床来,拉住妈妈的衣袖哽咽着说:“是爸爸,欺负你了吗?”
她急忙擦掉眼泪,由衷地说:“不,不是。妈妈是高兴,是激动啊!”
“高兴和激动也会哭吗?”琳琳冲妈妈睁大了泪光盈盈的眼睛。
她将女儿搂进怀里,温柔地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蛋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高兴和激动,也会令人热泪盈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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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冷静下来,陈贤忠除开为自己没有胡子而懊恼,更多的则是惭愧。他知道,他的举动不仅挫伤了女儿的积极性,甚至于还会令女儿很伤心。
第二天天刚见亮,他便去向刚起床的女儿表明心迹:“爸爸是特意来向琳琳道歉哩!”
“爸爸有什么错?”聪明的琳琳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忙不迭地说:“我应该向爸爸道歉才是。爸爸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损害爸爸的形象了!”
陈贤忠简直感动得要掉眼泪了。他弯下腰,亲了亲女儿的头额,声音颤抖地说:“谢谢你,琳琳!”
“我也谢谢爸爸对我的谅解!”她笑的天真、笑的甜美、笑得灿烂如霞。
这是一个晴朗而清新的早晨。
一家三口在一起吃了一顿祥和而欢愉的团圆饭。早饭后,陈贤忠和妻子并肩来到街上。望芬温和地对丈夫说:“你去吧,我到邮政所发一封信。”
妻子收到一封北京的来信,并随信寄来了一本书,书名叫《饥渴的土地》;作者,则是一个叫碧原的诗人。
对于那个碧原,陈贤忠并不陌生。他已经有好多次见妻子收到碧原的信件和作品了。不难想象,那个碧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碧原,自然是那诗人的笔名,这一点陈贤忠绝非一窍不通。至于那人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他从书上的《作者简介》上溜了那么一眼,好像叫姜文什么的,或者叫姜什么文?谁知道呢?记不清了。
妻子酷爱文学,自然就经常和文学界的人士有着书信上的往来。这种交往,他认为是一种正当的、有意义的交往,他根本就不会横加阻挠。
可是,妻子收到这封信以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有时甚至于表现出失魂落魄的神情,这就不能不令陈贤忠关注了。虽然这些日子陈贤忠的心情十分坏,可他还是要腾出心思来过问一下这件事情。
可是,该怎么问呢?
无论处理什么问题,都不能鲁莽行事,而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保证有条不紊地得以妥善解决,否则,将会事与愿违。陈贤忠虽然对高深的理论没有很好的研究,也很少涉猎人生哲学和爱情哲学方面的书籍,但是,他好赖也是个大学毕业生。而且,从教、从政也有七、八年了,无论工作经验,还是生活基础,都有一定的积累。对于解决问题、处理问题,求静忌躁的道理,他也略有所悟。他自然就不会同那些山野莽夫一样,求个斧子劈柴——直上直下;而是尽可能的既婉转,也要言简意明,使对方听起来情通理达。
陈贤忠通过短暂的冷静思考,心平气和地问妻子:“噢,那封北京的来信,究竟说了些什么?”
妻子告诉他:“我前不久寄出了一部长诗,碧原老师答应,尽量帮助发表。”
“哦!”陈贤忠由衷地说:“那我可真得祝贺你啊!”
“还不知道哪是哪哩,你倒祝贺上了!”妻子笑得生动、笑得灿烂、笑得内涵丰富。她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噢,你去吧。我将信发了,还得赶回学校上课!”
陈贤忠柔声说:“你去吧。”
要说闲,人人都可以闲;要说忙,人人都有忙不完的活路。生活、生活,不生没有活,也无法生存下去。只要你诚心找事干,总有你干不完的活路。如果你成天只想到玩,什么事都与你无关——这便是生活的逻辑、这便是人生的哲理。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有些人,成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却活得那么滋润?为什么有些人,成天忙得不可开交,却过得那么艰难?”
错!其实人人都在忙,只不过是忙的项目不同罢了。闲着的人外表看似休闲,大脑却工于运转;忙着的人看似忙碌,大脑却假以休息。试问:谁能真正弄清谁忙?谁又不忙呢?就连地痞无赖,也时刻不闲地寻茬闹事!
陈贤忠望着妻子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时,李昌龙来到跟前,兴奋地告诉他:“烟叶辅助款,已经拨下来了。”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和李昌龙一起,急急忙忙地来到乡党委办公室。
周书记一见到他们俩,高兴地说:“今儿晚上我请客,好好地庆祝一下。”